被下了赤练蛊后, 殷凝配合地轻呼了一声,像是被他吓到,连忙追问道:“可是我不知道你是谁, 不知道要去哪找你。”这间陈旧简朴的屋子并没有多少生活痕迹, 一看就是已经被废弃,他只是暂时将她安顿在这里。

看见她被惊吓到的模样, 他的语气不自觉轻缓了几分:“我会找到你——无论你跑到哪里。”

殷凝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暗想看来这个赤练蛊还能定位。所以说, 精通蛊毒这个设定真的可以玩很多花样啊。

“好好睡一觉, 醒来你就可以看见了。”少年弯腰给她压好被角。

殷凝眨了眨眼, 一脸无辜地说:“我睡不着。”谁被下了蛊还能心大地立刻睡觉啊。

在某些方面上, 少年和天权令的脑回路居然是一样的,他抱臂斜倚床柱, 道:“那我给你讲故事。”

殷凝本来是期待的。

然后她就听了一耳朵的恐怖故事,什么山间老妖吃人、南疆赶尸人、扒皮女鬼等阴间怪谈。

绝对会做噩梦的吧。咱讲故事能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好吗。

最后殷凝缩进被子里, 双眼一闭, “好了谢谢你,我要睡觉了。”演得太认真,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是日暮时分, 少年已经不见踪影,殷凝掀起被子下了床榻, 推门就被橘色的夕霞扑了满怀, 顺着朱红宫墙往前走, 总算在天色暗下来前找到一个宫女询问天权令在哪。

她说在太后的慈宁宫。

殷凝心想不好, 他估计是以为是太后对她下的手。于是她很快往慈宁宫赶去, 却在宫门口遇到了刚好走出来的天权令, 他看到她一下子怔住,缓缓伸手搭在她肩上,垂眸轻而缓慢地松了一口气,有些苍白的唇动了几下,“没事就好。”

殷凝看到他眼底一层淡青色,应该是担心她出事一晚没合眼。

“其实我是…”殷凝还没说完,就被他用一指轻柔抵住唇瓣。

殷凝看了看宫门口站着的宫女,也明白这些话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说。

他隔着衣袖牵住了她的手,带她转过几条宫道踏进一间庭院,殷凝留意到这片区域的几座庭院外都有侍卫把守。

等到进了内室,天权令关紧门窗后她就问道:“这里是哪,怎么还派兵严守?”

“这一片区域是给各国派来的质子居住,南离,北苍和东襄的皇子。”他简单解释,“我答应了太后,南离出兵时我会交出破解尸侍的方法。她再也不会打你的主意了,应该是怕我们跑了才让我们住在这。”

“南离质子…”殷凝沉吟了一下,跟他说起了自己遇到的事情,当然,她没有说她被下了赤练蛊,不想让他担心。

“原来如此,难怪宫中会有尸侍。”天权令皱眉,“但据我所知,南离送来的质子今年只有十岁,但你遇到的是个少年。”

此事非同小可,他当即带着殷凝去南离质子居住的庭院,“走,去南珀轩看看。”

南珀轩远比他们居住的庭院要简陋许多,值些钱的装饰和物件都被下人私自搬空。

殷凝踏进庭院,就看到一个男孩跪在积灰已久的地砖上,他的脊背挺直,眉眼却低垂,安静、乖顺、呆滞。

熟悉的面容和神情让殷凝有一瞬间联想起雨齐。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好像就是当初她在观星台山间救的那个男孩。

“为什么让他跪在这里?”殷凝问旁边的宫女。

宫女神情嚣张,语气也轻蔑至极:“谁让这个小孽种前几天居然敢逃,不过他走错了方向,逃到观星台附近就被带回来了。”去南离的方向和观星台刚好相反。

小孽种…殷凝从她的态度大概能推知这位质子平时过的是什么凄惨生活,连下人都能随意欺辱。

“观星台?”天权令挑了一下眉,对这个信息有些感兴趣,“我怎么不知道?”

“天权大人那几日去了沈家,我们想这种小事就没必要惊扰你了。”宫女对他倒是一脸谄媚。

趁他们说话,殷凝走到男孩面前蹲下,静静看着他。

他的眼神澄澈又空茫,尚且青稚的眉眼精致却呆板,像一个听话的漂亮人偶,一具有呼吸的行尸走肉。

殷凝看见他手上有些伤痕,像是做粗活不小心磨破的。她伸手将鬓边碎发挽到而后,动作自然地碰到发簪,同时伸手拿起少年的手,问那边的秋拒霜:“帮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殷凝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伤药,涂上男孩的手,他一动也不动乖乖任她动作。同时秋拒霜说:“他用了方法缩骨,实际上差不多十七岁。”

果然,殷凝就知道不对劲。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助、谁都可以欺负的男孩,会是在皇宫中制作尸侍的幕后真凶呢。

“玉衡小姐,”宫女见她给男孩上药,惊呼一声,“您别碰,他脏。”

“不过是个孩子,罚也罚了,让他起来吧。”殷凝说。

天权令问那个宫女:“质子身边可还有别的下属?”

“下属?就他也配。”宫女不屑一笑,“南离的王风流成性,皇子数都数不清,不过是送了个最没用的过来而已。如今那些皇子皇孙忙着夺嫡,谁还管这么一个弃子。”

殷凝给男孩上好了药,伸手扶他慢慢站起来,她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颤了一下眼睫,声音干涩:“寒楼弃。”

寒是南离国姓,楼弃是他的名字。

殷凝对那个宫女说:“去沏一壶茶水。”

那个宫女不是很情愿地去了,天权令走过来说:“你别总是心软。”

殷凝说:“没事,我看他挺合眼缘的。”

天权令面上的神色有几分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宫女拿来了茶水,殷凝倒了一杯递给男孩,想了想说了一句:“有事情就来找我,我住在邀云阁,出门左转走几步就到了。”

她这是摆明了要护着他。侍女神色微妙地看了她一眼。

回到邀云阁,天权令就问殷凝:“你看上他了?那个寒楼弃。”

殷凝感到迷惑:“为什么这么说?”

“南离人天生貌美,我也知道观星台都是女子,你很少见到什么男子,但是,”他皱了皱眉,“寒楼弃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明明他都跪在那里了,但我总觉得他像毒蛇。”

他的直觉是准的,寒楼弃危险至极。

殷凝说:“我只是看那孩子可怜。”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护他,但又没能彻底救他离开这里。如果以后你走了,那些人加倍地欺辱他,他可能反过来怨恨你。”天权令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很多人都是这样,所以我情愿你不要和任何人有牵系,乱世将启,人命如浮萍。”

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殷凝挨过去,小狐狸一样蹭进他怀里,轻声道:“秋秋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他将面颊贴上她的发鬓,眼眸温柔弯起,“你还这么小。”

“现在还把我当成孩子啊,”殷凝躺在他怀里,抬手去捏他脸,“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国色天香,什么时候生个小秋秋给我玩,长得跟你一样好看,我要当孩子干娘。”

偶尔一些王孙公子到观星台求福,殷凝也听到他们讨论天权令容颜倾世,却一直名花无主。秋拒霜也是,无论是姿容还是地位都是一等一的。不过这两人可能是看不上吧,殷凝确实也找不出比他们条件更好的男子。

观星台都是女子,平时闲暇时殷凝少不了和她们谈论婚嫁之事,女孩子嘛这个话题经久不衰。所以这次她也和天权令谈起这个话题:“我还想着喝你的喜酒呢。”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别过脸去,似乎是不想谈这个话题。

但她是真的好奇,扒拉着他的衣领道:“别不好意思啊,说不定真的会遇上让你心动的人呢。”

天权令似乎是想到什么,美得锋芒毕张的眉眼融化般温柔下来,低头轻声在她耳边说:“等你再长大些吧。”

殷凝眨眨眼,所以秋秋是为了照顾她,才一直没考虑过这些事情么。

她说起另一件事:“跟我讲讲南离那边的情况吧。”

“南离的王年事已高,数不胜数的皇子暗中争夺嫡位,最有权有势的是三皇子,九皇子和十九皇子,不过十九皇子已经被其他两人联手暗害了,寒楼弃是最无足轻重的皇子之一。前不久他们的父王死在新纳的妃子**,现在的南离陷入夺位的内乱中。”

“十九皇子?”殷凝有些怀疑,“他死在什么时候?”

“五年前,刚好是南离把寒楼弃送来当质子的时候。”

殷凝听后,敏锐地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很有可能是当年的十九皇子根本没死,他缩骨和真正的寒楼弃偷梁换柱,到雍朝皇宫里养精蓄锐。

这样一个韬光养晦的人,不可能前几天认错方向跑去观星台附近,附近有什么值得他去的?

于是她又问:“观星台附近有什么比较重大的场所吗?”

“有一座避暑的行宫,还有皇陵。”天权令说。

皇陵,尸侍…殷凝一惊,寒楼弃不会疯到去把里面的尸体做成尸侍吧。这也太,太癫狂了。不过连南珀轩的下人都敢这么欺辱他,绝对是把仇恨值拉满了。

“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些?”天权令敏感地察觉到什么。

殷凝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强调道:“不要与任何人有牵扯,观星台不问红尘,江山兴亡不是你该忧虑的事情。”

殷凝点头。她确实不管这片江山姓什么,她是来除掉封魔骨的。

接下来的十几天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殷凝偶尔和天权令学画符,她并不是符修,学了半桶水还经常想法子翘课,爬到树上晒太阳或者到小厨房里做糕点,没人注意时她就会溜进南珀轩送一些给寒楼弃。

偶尔会听到一些宫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是见到那南离质子长得好看,图个一时新鲜,就像喜欢小猫小狗一样。

只是当她手腕上那条蛇快要将自己吃光时,殷凝知道某人要来找她了。

当晚天权令还在浴室沐浴,殷凝先洗漱好,正坐在窗边软榻上擦头发,嘴里还哼着以前桃雨唱给她听的歌。

两扇雕花窗其中一扇被推开,已经变回正常少年模样的寒楼弃抱臂搁在窗台上,看着她说:“你好像并不意外?”

殷凝还在擦头发,挪过去背靠另一边的窗户,耸肩道:“我知道那个男孩是你,如果不是我之前在观星台救了你,你那天晚上可不会放过我。”

她说:“快点给我你的血,等下天权令就要发现你了。”

赤练蛊发作如万蛇啮咬,当然他的本意只是吓吓她,但她这副模样着实让他有些挫败。

寒楼弃伸手勾起她一缕发轻轻扯了一下,有些不满道:“你是唯一一个中了我的蛊还敢这样命令我的。”

“哦,那你不觉得我很特别吗?”殷凝轻声嘶气,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头发,没什么好气道。封魔骨真是作孽,她好好一个道侣歪成这样。

他没说话,只是用指尖点上她手腕上的印记,提醒道:“快要发作了。”

殷凝听到浴室里传来脚步声,于是她忽然伸手搂住窗外的少年,张口在他颈侧咬了一口,腥甜的鲜血涌了进来,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血,所以她不客气地吸了一大口。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整个人都僵直了,女孩闯进他的怀抱,她身上还带着刚沐浴完的暖香,温软而纤瘦,原来贴进他怀里是这样小小的一团,好像不抓紧就要消失不见。

温热唇舌和潮漉呼吸黏在他颈侧,像春夜雨落,咬他的齿列像那些不乖的小兽张牙舞爪,传来的痛感反倒是可以忽略不计。

而殷凝吸完血,毫不在意地当着他的面舔掉唇上残留的血迹,眼睫微垂,丹唇染血,唇间一点软红轻扫,他的血被舔舐而去,留下一层潋滟水色。

他莫名觉得有些渴。

但其实殷凝只是想在天权令出来之前赶紧把唇上的血迹都抹去,不留一丁点痕迹。

“头发擦好了吗?我来帮你。”天权令已经走出浴室。

殷凝对寒楼弃笑了一下,杏眼捎着几分戏弄,她用唇语无声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伸手将两扇窗户“啪”地合起来。解完蛊就丢,干脆利落。

就好像是,她并不怕蛊毒发作,只怕被她的好姐姐发现她在偷男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