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黄扬闵这样说。

郁延正在PADD上研究诺厄星森林的地图, 不难发现,缺了不少信息。

一些河流突然中断,一些山丘戛然而止, 还有很多地方都怪怪的。

他没有抬头,放大其中一个角落:“理由是?”

黄扬闵不仅个子高,体型也有两个郁延那么强壮,往那儿抱臂一杵, 像堵墙。

他意识到用词不妥, 改口道:“我……不赞同您参与赛事和他们一起穿越森林。您刚来, 对诺厄星还不熟悉, 太冒险了。”

那个角落在放大后显得更奇怪, 像一个怪圈,里外都不融合。

郁延在脑海中快速思考成因,接着问:“熟悉只是一个过程。还有别的吗?”

“您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不是吗?”黄扬闵眉头紧锁, “我听说了痞子他们那晚去找您的事情,我会按军规处置他们。”

“用什么理由?”

黄扬闵噎住了。

的确,痞子和老榔头那群人对指挥官心存不轨, 但因为被指挥官及时识破,并没能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举动。

总不能以虚拟的后果定罪。

郁延摆摆手:“那不是解决办法。就像你说的,我需要证明自己有能力从蔺上校手里接管诺厄星。否则,不能服众,后患无穷。”

“可是, 恕我直言, ”黄扬闵说, “您前两次在森林中的经历都不太好。诺厄的沙漠气候恶劣一看便知, 很少有人踏足;但事实上森林才是更凶险的那一半。变化多端的天气, 穷凶极恶的猛兽,危机四伏的环境……我们的队员想要探索腹地,有来无回。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巡逻飞船至今也只能往边缘推进。”

他说得没错,郁延想,自己第一次随着飞船坠毁在森林中,是阿吼把自己捡回去的;第二次,还是阿吼。

如果没有阿吼的帮助,他又能走到哪里?

“制定的路线是沿着森林边缘进行的,并不会走到中心。”郁延指着PADD上已经被自己标记出来的红色箭头,“这几个重要的节点也都有哨所。据我所知,你们过去也是进行过越野训练的。”

“有是有,不过,几乎没有人能坚持下来。”黄扬闵说,“为了保证安全,沿线都会有无人机全程看护,一旦有人坚持不住了,可以立刻派巡逻飞船接回来。”

“听起来很安全。”郁延说,“虽然在你们看来,我才刚刚毕业,没什么经验,不过大三的时候我选修了大量的野外实践课程,得分也不错”

为了高分付出的代价,是好几次他差点死在这些课里。

这句话他没说。

“模拟环境和实际……终究是不太一样的。”黄扬闵依旧持反对意见,“还有另一件事——”

“长官长官长官!”还处在变声期的年轻人一叠声喊着,直接闯了进来,发现黄扬闵后愣了下,“哎闵哥也在啊!”

黄扬闵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臭小子,我说了多少遍进长官房间要敲门!”

以防他俩再吵起来,郁延连忙阻止:“没事的。阿岚,什么事?”

阿岚小心翼翼绕开黄扬闵来到郁延旁边:“长官,接到农民的求助,有农田被毁了,目击者说是坏家伙干的!怎么办?”

郁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俗称:“‘坏家伙’是……”

黄扬闵深深叹了口气:“是……恶龙。我刚才想和您说的另一件事就是这个——靠近森林中心的哨所接到确切消息,沉睡五十多年的法拉米,苏醒了。”

*

由于法拉米一觉睡了几十年,诺厄星上只有部分老人才见过它的真面目。

郁延在黄扬闵和阿岚的陪同下去了那块据说是被龙毁坏的农田,现场一片狼藉,犹如龙卷风刮过。

田里种的是一种名叫甜芋的诺厄星特产植物,气味芬芳,入口即化,适合做各种甜点,是诺厄为数不多能够出口的农作物。

阿岚说,据说法拉米非常喜欢这种香甜软糯的食物,和它凶戾的外表格格不入,每次到人类的地界都要搜刮不少带回去。

而且胃口还相当大,一次能吃光半个田。

郁延想起那日幻象中丑恶的赤龙,皱了皱眉。

田地的主人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原本听说母星派来的总指挥官亲自来调查很是激动,可看到白皙而清秀的郁延时却变了脸色:“让这么一个小孩儿来接管诺厄星……帝国是在糊弄我们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早就被抛弃了,谁都不会来救我们,迟早所有人都要被法拉米吃掉!”

男人情绪很激动,越说越不着调。

黄扬闵闻言正要发怒,郁延抬手阻止了他:“您是亲眼见到龙……法拉米做了这些事吗?”

男人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小孩儿不靠谱,看着都不比阿岚大多少,本不想回答,黄扬闵扬起一边的眉毛厉声道:“回答长官的话,现在,马上!”

郁延有点想叹气,他其实不大想把自己的形象树立得如此……威风。

不过总要有人**白脸。

黄扬闵肌肉虬扎,很有威慑,男人屈服于**威:“我……我那时候在集市,家里的田是我母亲在看管的。她说是。”

“我能否见一见你的母亲?”

男人瞥了眼黄扬闵,后者脸上的表情很凶。

他原本只是想要些补偿,诺厄星上的规矩一贯如此,把恶龙法拉米造成的毁坏当做自然灾害,按照步骤申请,上面给点儿赔偿,就算结束了。

怎么这新来的小孩还挺较真,非要打听来龙去脉?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法拉米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换了多少任长官,也没任何改善。他们还是只能

男人心中直犯嘀咕,不过还是带他们去见了母亲。

令几人没想到的是,男人的母亲是盲人。

黄扬闵低声说:“盲人还能看见是谁做的吗?真是胡闹。该不会又是为了申请补偿自毁田地吧?这种事情要从重处罚!”

郁延想了想,开口道:“老人家,您是什么时候见……不,听到龙的?”

尽管法拉米喜食甜芋,也不能没有别的证据就将它直接定罪,毕竟这颗奇妙的星球上大型生物绝对不止巨龙一种,而甜芋则是不分种族被喜爱着。

大家伙中还有他的阿吼呢,郁延想。

当然,他笃定阿吼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老妇人不仅视力全失,听力也有损伤。

郁延不得不大声重复了一遍,老妇盯着虚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叽里咕噜出一段诺厄星的方言来。

郁延和黄扬闵都听不懂,还好有阿岚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孩儿当翻译:“阿嬷说,她可以确定,一定是法拉米。”

黄扬闵说:“你问问她是什么时间?”

阿岚和老人交流了几句,摇摇头:“阿嬷不说别的话,只讲‘一定是它,一定是它’。”

男人见他们盘问不出结果,没好气道:“我母亲的眼睛当年就是因为恶龙才瞎的,她绝不可能认错!你们不要再烦她了,万一让她回想起噩梦来怎么办?”

无论是不是夸张,但男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们不能用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的心理健康去赌。

郁延正要离开,阿岚忽然叫住了他:“等等长官,阿嬷有话要和你说!”

郁延滞住脚步。

老妇在儿子和阿岚一左一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到郁延面前,干枯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

像在检查,或是辨认,相当仔细。

她手掌粗糙得像树皮,和肌肤触碰的感觉相当奇怪。

郁延本就不喜欢与他人有肢体接触,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隐隐觉得失明半失聪的老妇也许会对今后缉拿恶龙有帮助,稳住自己。

老妇握住他的双手,动了动嘴唇。

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郁延却分明听见了“命运”这个词!

他触电般松开手,眼睛睁得大大的。

刚才……是精神投射?

老妇人难道和雪团子一样,有精神感应力?

可人类怎么BY育訁。可能——

最重要的,她所言的「命运」指的又是什么?

一个个疑团组成弥天大雾,重又遮住了郁延的世界。

*

郁延回去以后,在网上查了很长时间关于精神感应力的资料。

虽说整个阿尔法象限关于精神感应力种族的界定是M-2,但为了人类的安全着想,母星附近区域的规定进一步严格到了L-4级别。

一部分类人种族有非常微弱的、介于L-3和L-4之间的感应力,主要集中在心理健康的领域工作,提供疏导和缓解。

很明显,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宁宁极有可能是H级别的高级心灵感应生物。

而老妇人,不仅能感受到法拉米,还能和他建立单向通话,八成也不只是L3或者L4。

同样是诺厄星,宁宁和老妇人之间会有关联吗?

法拉米也好,阿吼也罢,又在整件事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他翻遍了能查到的所有资料,却没多少收获。

尤其是和宁宁有关的描述,只能查到女孩儿们喜欢的毛绒玩具,没有一个是有生命的。

鉴于老师和宁宁是旧识,很有可能和雪团子有关的一切都是军※部的秘密。

郁延深知,只有自己向上爬,爬到高处,才会有触碰核心的可能。

眼下,想要快速升迁的最好办法,无外乎擒获恶龙,向陛下邀功。

——他一定会抓到法拉米。

话虽如此,法拉米的事情还是得暂时搁在一边,当初通告举行越野赛的时限很快就到了。

郁延婉拒了黄扬闵的好心劝告,谢绝了阿岚陪同一起的提议,简单收拾了下背包,来到集合场地。鱼。烟。

三百多个人,最终报名比赛的只有53人。老榔头、痞子、和那晚一同出现的几人都在其中。

黄扬闵说,这个人数比想象中还多了些。

森林有多凶险,他们这群老兵再熟知不过。

还能有53人参加,只能说……实在给得太多了。

比赛内容很简单,森林的东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个哨点,所有人从东南出发,可以结伴,也可以独行,最先到达西北的前六人获胜。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小朋友都懂的道理。

然而若是想走最短的路线,势必经过森林最凶险的腹地,那里不仅有残暴的恶龙,还有着更多未知的危险。

奖励虽诱人,性命更可贵,大多数人宁愿选择绕着有哨所的边缘安全路线慢慢行进,也不会拿命去冒险。

但郁延不在这个“大多数”中。

基地在森林的西北方向,现在,飞船载着士兵们从森林上空飞向东南角。

此刻所能看到的满目翠色,就是他们即将徒步进入的地方,且绝不如空中看起来那么迷人。

或许是对未来的担忧,飞船里很安静,几乎没有人说话,都在为自己的选择捏一把汗,思考着是不是还是弃权比较好。

狗命要紧啊。

随着绿色愈发浓郁,快要经过森林中心了,飞船内的气氛也跟着压抑起来。

这里是诺厄星的一块解不开的谜,是帝国难以铲除的心病,也是其中一些人战友的葬身之处。

人人都清楚,抓住那头恶龙,就是飞黄腾达、鸡犬升天之日。

可人人也知晓,有去无回,几乎是森林的宿命。

郁延坐在窗边,原本只是眺望远方发呆,忽然瞥见一大片不同寻常的阴影正在高速移动!

那是……

郁延心跳快了几分。

会是他在寻找的阿吼吗?

还是苏醒不久的法拉米?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同一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