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看看。”

郁延说。

他让自己的表情更加诚恳一些。

“——只是看看,什么都不会做的。”

郁延盘着腿坐在草堆上,雪团子躺在他的膝盖上摊着肚皮,被他挠得正舒服,防御力大幅下跌。

但不怎么大的大脑还是谨记着好朋友叮嘱的底线。

「嗷呜,不行。」

郁延把它调转方向,手法更加轻柔,循循善诱:“不让它知道。”

雪团子半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怕。」

郁延柔声道:“我不会告诉它的。我们都不说,好不好?”

宁宁睁开眼,懵懵懂懂望着他。

郁延觉得自己很像幼儿园老师,也像不怀好意的人拐子。

带坏小朋友的罪恶感很快被对自由的向往压了下去,郁延继续道:“我在这里很久了,我想看一看外面。我不会走的,我就是……看看。”

宁宁重复他的最后一个字:「看?」

“对,只是看一看。我保证,不会走的。”他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轻声细语,“如果看不到,我会很难过的哦。”

说完,还做了个悲伤的表情。

雪团子犹豫了。

它是真的很喜欢两脚兽,一点儿不比嗷呜喜欢的少,不想在两脚兽的脸上看见伤心。

可嗷呜也反复说过好多次,不可以让两脚兽离开这里的。

嗷呜让它在这儿,不仅是对两脚兽的陪伴,也同样是监视。

到底是让两脚兽开心比较重要,还是信守承诺比较重要呢?

问题再简化一点——它需要在老朋友和新朋友中选择一个。

怎么办?宁宁好纠结QmQ

不过它的纠结没持续多久。

两脚兽也说啦,就是看看,不会走的。他都保证过了哦。

想到这儿,宁宁放松了警惕。

小团子脑容量有限,每天考虑吃什么玩什么已经够累了,还让它思索如此深奥的问题,简直过载嘛。

它跳出郁延的怀抱,在地上用力蹦了蹦,晃了晃小角:「走!」

小家伙怎么这么好骗。

郁延颇为愧疚地安慰自己,若经此一事,宁宁能理解人类的诺言是最不能相信的、人类都是大骗子,未尝不是一桩善事。

他站起身,轻松地从一米多高的草垛上跳下,走过已经熟悉到不能更熟悉地形,跟在蹦蹦跳跳的雪团子后面。

洞底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按照先前探索过的,根本没有平行的出口,是个完全的碗形。

想离开这里,得长翅膀才行。

宁宁是不会飞的,只会跳,跳也跳不高,那么,最初它是怎么进来的?

忽然,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伸过来,缠住他的腰!

郁延心里一紧,难道是阿吼——

……不。

这可比巨兽的尾巴细多了。

他摸了摸,粗糙,一点点尖刺,还有叶片一样的纹路。

是藤蔓。

他原本以为这儿是个岩洞,只有石块,没想到缝隙中竟然攀缠出能承载人类重量的藤蔓来。

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郁延把心咽回肚子里,不再挣扎,任藤蔓固定好自己的手脚,拽着他慢慢向上。

可惜他看不见,不然这样天然全景观光电梯,多么罕有。

上升的过程中,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些藤蔓怎么就这么乖巧地圈住了他?

郁延看向精神世界里的宁宁。

雪团子显然很习惯这个过程,它的身体是个球,藤蔓找不到着力点,不好栓,于是编织出一个半球体的窝,把宁宁装在里面。

小家伙乘坐藤蔓,就像在**秋千。

这一切不是出自它之手,还能是谁呢。

郁延意识到,宁宁不仅能对人类这样感应力极弱的种族强制进行精神投射,还能操控压根没有感应力的种族,比如植物。

从某种程度而言,世间万物,哪怕是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都有着独特的「磁场」,而宁宁正是通过这些特殊的「磁波」来控制它们。

从宁宁第一次用人类语言和他沟通时,郁延就知道它的精神力肯定超过了L级。

但究竟是M几,还无法界定。

像阿吼那样巨型的、坏脾气的野兽,一看就知道很厉害,任谁都会多加戒备;

但宁宁不同,体型娇小,外表可爱,性格软萌,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郁延确信自己一定低估了它的能力。

这或许也是伪装的一种。

这个上升的过程持续了十来分钟,郁延推测,从洞口到上一层平台至少有百米。

藤蔓放下郁延,无声无息隐没进暗处。

宁宁似乎也挺久没有出来过了,蹦跳的步伐都欢快了起来,领着郁延继续向前走去。

这回郁延不仅能看见宁宁本身,连被它的粉色角角照亮的一小块区域也能看清。

百米之上的平台竟然和洞底一样,依旧是由岩石组成的。

但不同于传统的岩窟,这里的岩石并非生得杂乱无章,反倒边缘清晰,严丝合缝地互相吻合。

简直……简直就像按照图纸特意切割和摆放一样。

若不是呆了这么久确信这儿是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郁延都要怀疑是什么类人种族的抽象艺术了。

和阿吼有关吗?

如果不是阿吼,又因为什么?

谜团一个接一个,郁延暗自发誓,等治好眼睛、全副武装以后,一定要回到这里重新调查清楚。

平台之上,有着岩窟常有的水声,从穹顶顺着岩石流淌下来,滴滴答答,恼人的同时,也是种道路的指引。

郁延甚至不再需要看宁宁的方向,就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用触觉代替视觉去辨别道路,走得也越来越顺畅。

不知道走了多久,滴答的水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翅膀扇动的隐约声响。

鸟……?

不对。

鸟会住在这么深的山洞里吗?

还是说,他已经快到洞口了?

郁延精神一振。

他放轻脚步,贴着山壁走,降低存在感,暗自祈祷这些鸟儿不要有攻击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倒挂在石壁上“鸟儿们”双眼血红,贪婪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类,张开满是锋利牙齿的嘴,谁都想来尝尝新鲜的第一口。

然而那团雪一样、好似没有丝毫威胁的毛球球,竟然一直跟在人类身边,像个忠诚的保镖。

它的存在别说让它们近身了,根本动弹不得,一个个排列在洞口,仿佛凝固了的雕像。

“鸟儿们”忿忿地瞪着它,只要精神力稍稍撤退一丝,它们就会冲下来先把它咬死。

但谁也没有逮住这个机会。

反倒毛球球看上去毫无察觉,依旧乐颠颠地跑前跑后,似乎只是跟着人类这件事本身,就让它足够快乐了。

就好像它没有拥有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没有以一己之力控制数以万计的“猛禽”,不费吹灰之力将它们钉在原地。

这边无知无觉的郁延面对“友善”的鸟儿们松了口气。

可宁宁突然跳进他的精神世界,万分焦灼:“咛!咛咛!!”

郁延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根本不需要宁宁再用人类的语言翻译一遍,他竟然就理解了它着急的意思:是阿吼,阿吼回来了!

郁延汗毛都竖了起来,万一被阿吼发现宁宁带着他有逃跑的意图,不仅是自己,连雪团子也会遭殃。

若不是视力受限,其实百米徒手攀岩对一个S+级别的第一军校生来说并不是难题,可问题就在于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再没有双眼侦查,稍有不慎跌落,那就是粉身碎骨。

宁宁因为紧张分了心,对“鸟儿们”的控制力有了一丝松动,那些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家伙顿时嘶哑着吼叫起来。

成千上万,成千上万的惊声尖叫同一时间炸开,郁延头皮发麻。

但他来不及去惧怕新的威胁,阴晴不定的阿吼显然比未知更恐怖。

宁宁也发现了自己的漏洞,粉色的小小鹿角陡然抻直,一瞬间光芒大作,只需霎那,想要作乱的“鸟儿们”重新凝滞了。

与此同时,几根藤蔓迅速地伸过来,毫无章法地将郁延五花大绑。

宁宁也来不及给自己做个漂亮秋千了,跳进人类怀里。

郁延紧紧抱住它,藤蔓用比来时快了很多倍的速度迅速将他们传送回洞底。

如果说来时是慢悠悠稳当的升降电梯,那么回去,就是超速跳楼机。

郁延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去了,终于接触到地底。

他来不及缓上一口气,抱着宁宁向草垛跑去。

阿吼的动静追命似的悬在头顶,郁延终于踩在干草上的那一刻,真真切切明白了什么叫救命稻草。

他立刻躺下装睡,怀里的雪团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阿吼的到来没有声息。

似乎是卡准了他呼吸起伏不再那么明显,熟悉的大尾巴伸了过来,先是把雪团子扫到一边,再轻柔地缠上他的腰间。

郁延装作刚被它弄醒,揉揉眼睛,尾音刻意揉进一点刚睡醒的喑哑和黏腻:“你回来啦……”

他伸手抱住阿吼的尾巴,像宁宁平时对自己撒娇一样蹭了蹭它的鳞片。

尽管浑身布满鳞片,但尾尖的鳞片间隙,尤其敏。感。

它很明显僵了一僵。

郁延有些担心,平时从来不主动的自己,突然讨好,是否会太过欲盖弥彰?

但阿吼没给他时间琢磨,把他卷到自己身边,没使什么劲按倒在草垛上。

然后,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头把人类从头到脚、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嗅了个遍。

比盘中餐还盘中餐的姿势,当然让郁延很紧张。

他只是走到洞口,不确定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陌生气味,而阿吼又能不能分辨出来。

它每嗅一次,都有气流钻进郁延的衣服里。

这么久的磋磨,能不能称之为衣服都是谜题,也许只能算块破布,勉强蔽体。

那气流让郁延很痒。

不仅是皮肤上的瘙痒,还有……心。

他没法用语言描述,在被巨兽按倒在草堆上,被对方一寸寸地闻着时,那种突如其来的悸动是怎么回事。

心里痒得不得了。

他想要按住胸口。他应该按住。

但尾尖碰了碰他的手腕,示意不要乱动。

只得作罢。

等待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阿吼总算审阅完毕,姑且放过了他,撤走尾巴,从他身上离开。

郁延松了口气,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为什么……

为什么会在巨兽“检查”自己时,心跳持续加速?

而他确定那不是因为恐惧。

郁延蜷缩起来,闭上眼,试图忽略那种诡异的心悸。

却愈发鲜明。

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