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后半夜, 人们觉最轻最浅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很快有人边系衣带边跑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脚程并没有落后苏懋和太子很多。

“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小墩子最先等到的当然是自己主子,立刻跪下,迅速说清楚原由:“殿下出门, 小的们都知道,主子不在, 便没谁到帐篷里来,只是思忖着时间,这时该进来添一回炭,不然苏内侍回来, 一准是会冷的, 鲍公公年纪大了,越发怕冷,打发了小人来,小人提了炭进来,刚要添,却发现……四皇子趴在地上, 竟然死在了里面!”

“小人有罪, 四皇子何时过来的, 小人竟是半点不知,一时惊惧,才发出了声响,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眯眼:“你说谁?四皇子?”

小墩子头磕在地上:“回殿下, 确实是四皇子。”

这话可是……信息量巨大。

苏懋思忖, 他和太子出去时, 房间里留了一盏小灯,但放的很里面,光线也不甚明亮,太子的帐篷空间很大,小墩子进去添炭,添哪里?他们回来是要睡觉的,添的自然是靠床边火盆的炭,太子的床边。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发现死人,小墩子能不害怕?他第一眼会认为是谁死了?

太子。

他以为太子出了事,才如此惊吓,发出声响,否则照小墩子稳重的性格,不说马上会妥善处理,至少不会叫出声来。

不明亮的房间,太子的床边,太子没回来,没睡在**,四皇子却死在了床边,这是什么意思?除了防卫不严,有人能偷偷潜进太子房间外,四皇子出现的动机也很可疑,他为什么在这里,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什么?

“竟然是四皇子么……”

“四皇子死了?”

“死在了太子帐篷里?”

系好衣带,拎着披风过来的人们慢了一脚,却没有慢很多,听到小墩子的话,当下就明白了,不管事情为什么发生,之后的发展才会是石破天惊,皇子之死,事关重大,接下来不会安生了!

“你先起来。”

“掌灯。”

太子并未多言,而是直接往前走,借由更多的烛盏光线,看清了现场,床前不远俯趴着的四皇子。

身体俯趴,脸侧着,一眼看上去没有明显外伤,没有血迹,只口唇青紫到吓人,不管神情还是肢体都不是舒展的,有些狰狞,看起来像有过挣扎抽搐,在他左手侧,有一个摔碎了的茶盏,茶盏边上,有些许水渍。

“看起来像是……中了毒?”

“太子殿下的茶盏里有毒?”

“可太子殿下看样子不在帐中……”

“这大半夜的,四皇子做什么来太子这里?看起来好像也没带着人……”

众人太过惊讶,没忍住窃窃私语,但也极尽可能的克制,有些话没往外说。

他们没说,苏懋也猜的到,要不就是怀疑四皇子要搞事,准备过来坑太子,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要么就是太子挖坑,引四皇子来,把他毒死了,但这其中都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要说有龃龉,众皇子之间早已成夺嫡之势,谁和谁都不算关系好,太子处境尤为不一样,他经历了漫长的被废困囚之境,双方不管是谁,如果想下手,那个时候不是最方便,收益最大?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

如果没什么特殊,那便是栽赃嫁祸之举,有人想利用这样的形式,从中牟利!

可杀害一个皇子,并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皇子身份尊贵,不管出行还是安坐未动,身边都会有很多的人,值守的护卫,伺候的宫人,想要避过所有,非常之难。

苏懋和太子快速对视一眼,仍然倾向这一种可能——

四皇子只怕是自己悄悄潜来,准备对太子不利的。

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死在这里的,却是他自己。

“怎么了怎么了——我听说有人要暗害太子表兄!”

姜玉成身影匆匆冲进帐中,草草穿着鞋袜,头发乱着,披风都没有披,手里抄着不知从哪里顺手拿的短刀,怒气冲冲,一副跟人拼命的架势,顺着众人散开的空间冲到前面,看到太子和苏懋,这才哽住:“太子……表兄?”

不是说死人了,原来没事啊。

他往前凑了凑,看清楚地上人的脸,眼神略复杂:“原来是四表兄……”

他退后两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不怕死人了?还敢离这么近看?

“我儿啊……你怎么就出事了……”

章皇贵妃掀开帐帘冲了进来,脚步惶惶,几欲站不稳,看到地上的人后,更是满面悲痛,手指微微颤抖,有点不敢摸四皇子的脸,大哭出声后,才扑到四皇子身上,哭的不能自已。

太子微皱眉:“拉开她。”

宫人们立刻行动。

“谁敢动本宫!”章皇贵妃怒意迸发,恨恨盯着太子,“我儿去了,太子身为兄长,竟如此冷心冷肺,自己没有一分悲痛也就罢了,还要拦着别人哭一声么!你杀我儿不够,现今还要杀了本宫么!好,本宫就让你杀,你来啊!让本宫和四皇子一起走,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

苏懋却懂太子意思:“而今事实未清,杀人凶手潜逃在外,还请贵妃娘娘节哀,冷静一二,倘若破坏了现场,致使证据损失,会增加接下来的搜寻难度。”

章皇贵妃双眼通红:“少跟本宫扯这些没用的,我儿死在你们这里,是谁杀的有目共睹,你们竟然还想狡辩么!”

耽误了这一会儿,陆续又有其他女眷过来,比如长公主,比如太后,比如冯贵妃……现在已经不能叫冯贵妃了,因之前细作之事,她已被贬为嫔,现在只能叫冯嫔了。

冬猎既然是一年一度的盛事,皇子朝臣皆要参加,不少携了家眷,皇上的后宫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女眷住处另有安排,活动地点也与男人们不同,除了大典礼仪进行之时,并未出现。

苏懋有些意外,冯嫔也来了?要知道她可不是降位那么简单,她还被皇上严令禁足,不可以离开流光宫的,什么时候这道旨意被撤销,她也随驾而来,还这么低调,连大典都未参加,一直未曾露过面呢?

她们都听到消息过来了,皇上自然也不例外,沉着脸走进来,视线犀利的扫过现场,最后落到太子身上——

“人死在你这里,你怎么说?”

现场瞬间安静,人们神情跟着变化,没人敢言语,除了章皇贵妃。

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在这种时候如何仪态尽失,状似疯狂都有可能:“我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被废幽困奉和宫,我儿崭露头角,那是因为你自己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而我儿有才华,合该脱颖而出!没人阻你的路,是你自己断送的,我儿才华俱佳,被人称道理所当然!即便没有这些,我儿对你这个兄长一直尊敬有加,恪守本分,不管你是怎样处境,都未曾对你不利,你为何要害他!”

“贵妃娘娘言重了,”太子等她说完,才语字清晰道,“孤今夜出去赏景,并未在帐中,不知四弟因何私闯孤的帐篷,一个下人都未带,也未知会我处宫人。”

昭明帝:“你不在?”

太子拱手为礼:“儿臣确实不在,父皇可提殿前司护卫查实。”

昭明帝眯了眼:“今日殿前司何人值守?宣进来!”

很快,殿前司头领过来了:“属下李勤峰,参见陛下!”

昭明帝:“你今夜当值,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说吧,可曾见过太子外出,知其踪迹?”

李勤峰:“是!今夜太子殿下确有外出,携同身边这位苏内侍,离开时是亥时初,人定时分,因夜暗路滑,属下派了一支小队随行保护,为护太子周全,小队人手一直在侧,保证太子未有一刻离开过视线,直至方才,人才归来!”

也就是说,太子并不在营地,且人证很多,可以确保没有作案时间,反而是营地里的人,才脱不开嫌疑。

昭明帝点了点头,让人退下,视线扫过房间,问地上碎了的茶盏:“这应该是太子房间的茶具?”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答,所有人都能直接看到答案,太子的茶具摆在桌上,刚好就缺了一枚,样式花纹和地上的相符。

章皇贵妃盯着茶具:“对……你房间里的茶盏,人就是你杀的!一定是你杀的!我儿饮了你备下的毒茶,方才命丧于此!”

鲍公公跪在地上:“贵妃娘娘容禀,冬日天寒,殿下房间里是不会放冷茶的,殿下外出,茶具都收拾过,天下未归,也未有新茶沏上,眼下不管茶壶还是茶盏,都是没有茶水的,此乃宫中规矩,老奴等不敢有疏漏……”

昭明帝一个眼色,立刻有小太监过去查验,将茶壶盖打开,再亮给所有人看——

里面果然是没有茶水的,非常干净,连湿痕都没有。

那这摔碎的杯子,地上的水……

“应该是雪水。”

苏懋指着四皇子衣裳:“皇上请看,除了地面上碎杯瓷边的水渍,四皇子衣角发梢皆有湿痕,这么大片又均匀的水渍,总不能都是茶水泼上去的,四皇子应该是冒雪前来,进房间后雪水有融,有雪片不经意抖落在地,化成了水渍,若是茶水所致,不可能只有这一点。”

昭明帝不置可否,问跪在地上的鲍公公:“说说看,为何帐篷里来人,你们却不知晓?”

鲍公公:“回皇上,此次冬猎,不在宫中,规矩有所不同,宫人们便有些倦怠,太子体恤,出门时叫大家下去休息,大家就真下去休息了,左右主子不在,也没多的活儿,皇上的殿前司护卫严密,也不怕丢东西,宫人们便偷了闲,方才一直在侧帐小炉子边上围炉夜话,有些……活泼。”

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主人不在就偷懒,还玩出了兴头,听不到外界细微声响……也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

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太子便道:“皇子遇刺,非同小可,儿臣建议,现在立刻开启破案流程,否则若证据有失,岂不是给凶手更多时间逍遥法外?”

此话在理。

竟然敢在冬猎之时,下手杀害皇子,还在太子帐中,凶手之明目张胆,简直是对皇家权威的挑衅,也直接打了朝廷百官的脸,当然要抓出来!不仅要抓出来,还要严查严办!

但由谁主理,是个问题。

往常这种大事,可能涉及皇族辛秘,皇上一般不会交由刑部大理寺,而是会令东厂去查,问题是现在东厂群龙无首,原厂公贾鹏在上一案时因结盟细作,通敌叛国,被处死了,你让谁来牵头查?谁又有那个本事?

西厂往常也很嚣张,在底下各种搜罗消息,办事,都是好手,但破案一事,远比不上东厂,东厂近来蜇伏,本来是西厂的机会,但西厂在细作一事上也有些说不清,推不干净,大概是察觉到了上意,感觉跳的越多,死的越快,一直非常低调,没有任何亮眼的痕迹……

太子这么说,会不会是推荐自己人的意思?

毕竟接连几个案子,苏内侍大名在外,谁不认识?

章皇贵妃都听明白了,当即反对:“一个太监而已,谁知真的是还是假本事,怎如朝上经验丰富的官员?这事给了他,不就是交给太子管了么!我儿死在这里,谁是最有可能的凶手,大家当知晓!”

太子垂眼看着她,眸底有暗暗沉光:“容孤提醒,今夜所有人里,只有孤一人在外,人证清楚,时间线明晰,换了任何一个旁的人——贵妃娘娘可否能保证此人非杀人凶手?倘若运气不好,真的选到了这位凶手,四皇子一事,恐怕无昭雪之日,贵妃娘娘真的忍心?”

章皇贵妃眼神颤动,显然没了主意。

昭明帝视线滑过太子:“就依你。”

太子拱手:“儿臣请先验尸。”

昭明帝颌首,苏懋便接太子视线,行了礼,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