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

骆樱双手交叉在胸口,那些想入非非彻底没了,视线也变得异常坚定。她清了清嗓子, 郑重道:“裴宴周同学,你这个阶段确实是荷尔蒙爆发期, 但是未成年就要有未成年的样子, 可不能放纵自己随心所欲, 不然等……”

裴宴周挑着眉看她一会儿,在听到愈发离谱的话后,径直越过她走向屋内。

而后,拖着长音补充了一个字:“屋。”

骆樱唇角尴尬**了两下, 在少年侧身时, 一股浓郁的花露水的味道钻入她的嗅觉, 她忍不住跟着那股味道转身。

“骆樱同学,未成年就不要浮想联翩,思想健康也是至关重要。”

裴宴周散漫地走到床边, 从旁边衣柜拿出一套干净的被褥, 铺成刚够一个人睡的宽度。

做完这些事后,他还煞有介事地询问道:“所以,我现在睡这张床,你晚上应该不会做什么过分的梦吧?”

骆樱:“……不会。”

“麻烦帮我带上门。”

裴宴周喜溢眉梢,悠悠的补刀:“不然, 我怕有人把持不住。”

啪。

门被重重的合上。

“我就算再饥渴还能霸王硬上弓, 我当时怎么就闭嘴了呢?还给他关上门,我应该把门给拆了!”

骆樱边下楼边吐槽, 用手轻拍着还在发烫的脸颊, 抱怨着自己的不争气:“骆樱啊骆樱, 怎么每次都被拿捏的死死的!”

“樱樱,起这么早啊!怎么没睡醒?你这丫头怎么还打起自己的脸了?”

姜老太太没理解骆樱的行为,也没放在心上,招了招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过来,你周奶奶这可有好东西。”

骆樱嘴里嘟囔着“早起的虫子被鸟吃”,但还是听话的往那边靠近:“什么好东西啊?”

周老太太满面春风,朝她身后张望了两眼:“阿宴那小子没起来吧。”

骆樱不明所以,乖乖答道:“没有,补觉呢。”

“没醒着就好。”周老太太指了指手中的相册:“过来给你看看阿宴小时候的照片。”

骆樱眼睛一亮,步伐都轻快了几分:“真的吗?”

姜老太太眯着眼调侃着:“会很伤心吧。”

骆樱啊了一声:“什么?”

姜老太太:“你喜欢的人知道你对别人这么感兴趣,会很伤心吧。”

这一茬是过不去了。

骆樱端坐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会,他高兴还来不及。”

姜老太太完全就是开玩笑,没将这句话当真:“那就好。”

“樱樱啊,这照片我可没给别人看过。”周老太太打开相册前,还在谈条件:“看了的话,可得对我的外孙负责啊!”

骆樱急不可耐:“肯定负责。”

姜老太太瞅了眼那迫切的模样,敲了一下骆樱的脑壳:“原来还是个小花痴啊!”

骆樱傲娇地揭底:“姥姥不也是。”

“咳。”姜老太太正色到了几分:“小声点,别让你姥爷听到,不然他尾巴肯定要翘上天了。”

姜老先生和周老先生在门口坐的像个守门神,一人一杯端着茶,这会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朝里探了几下头:“樱樱叫我了?”

姜老太太摆摆手:“都说年纪越大耳朵越不好,你倒好都出现幻听了,没人叫你,喝你的茶吧。”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道理恒古不变,现在差三辈的三个人头挨着头,围在一个矮圆的木质板凳,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仿若带着潘多拉魔法的相册。

周老太太慈爱的眼神落在带有年代感的照片上:“这几张是百天照片,那时候阿宴可活泼了,一逗就咯咯地笑,拍出来的效果非常好,就连摄影老板都说要挂在墙上宣传呢。”

确实笑得很开心。

有的是趴在布偶熊上,有的是睡在摇篮里,但肉眼可见的开心。小裴宴周的嘴巴从头到尾都没合拢,对着摄像头展露出对这个世界强烈的好奇。

“这孩子从小骨相就好,你看看这高鼻梁。”

姜老太太越来越满意,还用手肘怼了怼旁边:“樱樱,你可别流口水喽。”

骆樱虽然馋,但还不至于流口水:“姥姥你太夸张了。”

“这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周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怜爱地摸了摸照片里精致优雅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他们后来闹成这样,那会就应该多拍点照片,也能留个念想。”

稍带着复古风的照片庄严肃穆,小裴宴周看着已然两三岁,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父母的身边装酷。而他身后,是郎才女貌,两人微侧着身子,配合着小裴宴周的动作,摆出职业杀手的姿势,可女人的眼神里溢出来的温柔,男人的视线也全是缱绻的味道。

每长大一岁,一家三口都会排上几组大片,那时小裴宴周活泼爱动,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像是得到全世界宠爱的小王子。

姜老太太忍不住赞叹着:“老周,上次见你女婿就惊为天人,这一家三口都不怎么上相,你这闺女得漂亮成什么样啊?啥时候来我得瞧一瞧。”

“哎,好久都没来过了。”

周老太太摇头叹气,像是回忆起伤心事般:“两人感情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十多年都没一起来过了,只是可怜了我那外孙,从小就……哎,不说了,咱们继续看照片吧。”

姜老太太自知说错了话,连声应道:“不说了不说了,看小帅哥最重要。”

骆樱难得压抑,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顿然有些喘不上气。

萦绕在裴宴周父子一触即发的争执,裴宴周身上时不时散发着的迷茫,以及学校里不能被提及的禁忌,似乎一切模糊的答案近在眼前。

“这张是我们阿宴七岁的照片,他当时有酷小子的模样了,没那么爱说话,也没那么爱闹了。”

“阿宴八岁时已经是个小大人,无论是上学还是生活,完全不需要人操心,邻居家都问我们怎么把小孩养这么乖的,可小孩要那么乖干什么,我更希望他能放肆一些,好好享受小孩子的特权,哪怕是把天给捅穿了,我也能给他兜着。”

“九岁时已经有小女生跑到家里告白,结果阿宴伤了人家的心,我们问他时,他就说如果没有给人家一个圆满的结局,就不能草率的轻易给别人希望,当时说的时候可认真了。”

“十二岁的阿宴小学毕业,当时的毕业照只有他的脸最臭,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我们总是劝他多笑一笑,可他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

“你看这张,是高中第一天我们送他,他跑到了B市读高中,离家那么远,也不知道他爸怎么想的,说那里教育资源能有多好,说是为了我们阿宴好,可非要把我们阿宴送那么远吗?他们都有自己的考量了,由不得我们做决定了。”

周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在翻相册时,腾出一只手,抹了下眼角的泪。

又像是说服自己般:“也就是吐槽两句,如果真是对阿宴有好的影响,再远也得去,我们都老了,阿宴的未来还远着呢,总不能被我们困住。”

骆樱听的眼眶都红了。

从照片就可以看出,小裴宴周和裴宴周的分界线在七岁那年,那年的生日照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精美的蛋糕前,那年他对着镜头抿着唇,没什么情绪,那年他与小裴宴周说了再见,也同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正是告别。

说感同身受太假了,她没经历过那段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事情,是没那办法对身临其境,体会裴宴周当时所历经的苦楚。

上帝总爱开玩笑,让人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也能让人生于深沟低进尘埃里。从第一声嘹亮的啼哭开始,每段人生底色已经有了颜色,只是有人顺风顺水,有人千磨百折,有人看似应有尽有,实则一无所有。

如果幸运的最高等级是失而复得,那么最高级别的创痛就是得而复失。

没见过太阳的人,能忍受的住漫长黑夜的寂寥,没有被爱过的人,能承受不被爱的透骨酸心,而一个七岁的孩童,却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遭遇从天堂到地狱般毁灭性的落差。

骆樱抿着唇,鼻翼微动,只觉得心头有种灼烧的痛感,喉部频繁攒动两下,明显是要哭的前奏。

在她努力控制情绪之际,视线突然落到某张相册上,记忆不断地倒带,某个片段一晃而过,最后在她的拼命的追溯中,朦胧的片段变得清晰起来。

这张照片,她见过。

数年前,她曾和黎安安为了见他一面,浪费了好几个小时。

“喂,你们在干什么?”

裴宴周刚睡醒,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哑,他懒散地趿拉着拖鞋,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姥姥,还有没有多余的蚊帐,晚上没这玩意根本不行。”

周老太太将相册合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到屁股下面:“啊,蚊帐啊,有啊,等会让你姥爷给你拿。”

裴宴周看到这些照片会不开心的。虽然每次都面无表情,但只要她一翻相册,裴宴周每次都会避开。

骆樱一看这情况,慌忙站起身,忙着打掩护:“你才睡了多久?怎么就起来了?”

“睡不着。”裴宴周烦躁地从后撩了一把头发,从到这里之后,他明显的放松,动作更随意。

话刚落,他就盯着骆樱,接着蹙着眉:“你,怎么哭了?”

作者有话说:

我本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识过太阳。——艾米丽·狄金森《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