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就到了年底, 朝中封笔,家家户户都要开始过年了。

苏清意是个讲究的人,但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 这新年要挂的灯笼她都是用的寻常宫灯, 和先帝时奢华地用上好的丝帛来做的宫灯完全不同。

灯而已,除了装饰,更大的用处是给人照明,哪里就值得将那么昂贵的丝帛用到灯上来, 苏清意查看宫中账本时, 见到了这些离谱的支出, 直摇头, 难怪先帝能将大渝那么多代明君给积攒下来的家业败光, 他简直是无一处不浪费。

国库里没多少银子, 萧恪此时还没有动太多人, 所以明面上的银子根本就拿不出, 至于私库……那倒是挺多的,可是萧恪不让苏清意用。

萧恪在燕北的那个银矿出产的银子除了还给苏清意的那几十万两之外,剩下的也都会充入国库当中, 以备不时之需,只是现在还没有到时候。

“谁将民脂民膏吃进去的, 谁就得给我老老实实地吐出来, 少一两银子都不行。”萧恪可不是什么会宽恕蛀虫的人。

苏清意很是认同萧恪的想法, 在夫妻二人一合计, 干脆把除夕宫宴的规格又给降低了不少,让有些人亲眼看看, 大渝到底被糟践了多少。

虽然有的人也只会抱怨萧恪这个皇帝小气, 而不是想到为什么没有银子, 但对于萧恪来说,能收拾某些人一把就足够了。

除夕宫宴这一天,两位皇太后也都是要出席的,还有留在宫中养老的太妃们。

萧恪是位仁慈的君主,他既不让先帝那些没有孕育后嗣的妃子去给先帝这么个糟老头子殉葬,也没有将她们送去庙里出嫁,愿意留在皇宫里的他就出点银子养着,不用争宠争富贵,有苏清意在也无人敢克扣她们的份例,过得还算能很不错的。

两位太后也都是很好的人,不会因为她们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就为难那些妃嫔,反而关系比先帝活着时和谐多了。

苏清意就曾亲眼见过两位皇太后带着太妃们玩各种游戏。

只不过有的太妃也不喜欢这种场面,她们便不会出席,爱热闹一些的才会过来。

今天从苏清意这个皇后到那些养老的太妃全都穿着新做的衣裳,戴着新打造的首饰,一个比一个光鲜亮丽,在宴席上自顾自地玩得很是开心。

苏清意还把小晚晚也给带了出来,小晚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没有受到惊吓,反倒是睁着自己亮晶晶的大眼睛到处看。

在苏清意的安排下,这次除夕宫宴对比先帝时的简陋了很多,气氛却和谐了不少,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也是热闹。

也不是全然是和谐的,太尉就板着一张脸,张灵乖巧地坐在父亲身边,但是也没有过多关注自己的父亲,喝闷酒也不劝,父女二人之间出了难以弥补的裂缝。

酒过三巡,气氛到了最热烈的时候,萧恪屏退了在宫宴上奏乐的宫人,示意宁福宣读诏书。

是册封张灵为洛宁郡主的诏书。

还有一道给张灵和郑余阳赐婚的诏书。

皇帝赐婚是无上荣宠,得皇帝赐婚者,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领旨谢恩,而张灵和郑余阳的感情甚好,这道赐婚诏书也算是一种祝福。

宁福摊开诏书,朗声宣读,叫张灵去接旨。

张灵走到了中央跪下:“臣女接旨。”

宁福照着宣读了萧恪对张灵品性的赞美,最后一句才是册封张灵为洛宁郡主。

这么一道册封的诏书,炸得众人议论纷纷。

苏清意抽空看了一眼太尉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泛着铁青,仰头就是一口酒闷了下去。

她与太尉不熟,接触极少,因而并不了解太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瞧着他不为自己女儿贺的模样,苏清意很难对这个人有好印象。

他能当上太尉,是因为他憨厚老实,不通人情世故,可为官者,哪能不通晓人情世故呢?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真君子,太尉此人,在她眼里就是愚蠢。

要知道鲁才盛犯上作乱,太尉可没有出力平叛,若不是苏清意反应得及时,加上萧恪回来得也及时,这京城的血都还要多淌上几天。

堂堂太尉,如此失职,萧恪已然是很能忍才没有直接免了他的官职。

想到这里,苏清意蓦地顿住,以萧恪的性子来说,就算是看在张氏的面子上,也不会让太尉好过,可萧恪并未对太尉真的做些什么,这便不对劲了,萧恪这人可没那么大气。

看着下方伸手接过圣旨的张灵,苏清意又明白了。

果然,萧恪还是萧恪。

张灵接了册封自己的圣旨没有回到座位,紧接着第二道赐婚的圣旨就来了,她和郑余阳一道跪下听旨。

而等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张灵彻底不回座位了,四面八方涌上来恭贺她和郑余阳的很多,她和郑余阳要应付这些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来来往往的也要说上不少的话,压根就没有时间回去。

除夕宫宴不会持续太久,萧恪说自己乏了,就将众人给请出皇宫了,他又不是先帝,没那个找人陪着自己寻欢作乐的心思想法。

给两位皇太后拜了年,又问了太妃们过得如何,苏清意抱着小晚晚和萧恪一道往回走。

萧恪把女儿交给乳母,让乳母先带孩子回去,不要吹了冷风,他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拉着苏清意一路去了宫墙之上。

“陛下带臣妾来这里做什么?”苏清意捂住自己的脸,这上面的风可比下面的大,吹得她的脸都冻上了。

萧恪用自己的手掌捂住苏清意的手,他的手比苏清意的大上好几圈,能将苏清意的手全部盖住。

温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手,将冷冰冰的手一点一点地往回捂暖。

“清意,你先闭上眼。”萧恪在苏清意的耳边说道。

苏清意嘴上不饶:“陛下还会玩这一套?是要给臣妾看什么好东西?”眼睛却是乖顺地闭上。

宫墙很高,高到可以看见这京城许多的景象,高到一个个孔明灯是怎么往上飘的,都可以看得见。

最开始是几盏孔明灯,飞得也低,再然后孔明灯的数量越来越多,一盏一盏地往上飘去。

“清意,睁开眼。”

苏清意慢慢地睁眼,一下子漫天的明灯就撞入了眼底,映出了无尽辉宏。

“好多孔明灯。”苏清意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好似这样就能离那数不清的孔明灯更近一些。

她惊喜地回过头:“这是陛下送给臣妾的新年礼物?”

萧恪弯起唇角:“清意喜欢吗?”

“喜欢。”苏清意仰着头,笑意真实又灿烂,她在萧恪面前的真情也流露得越来越多了。

“只要清意喜欢这份礼物就好。”也不枉费他想尽办法,才想出来了这么一个主意。

他还记得去岁时苏清意看见焰火在头顶亮起时有多么地喜欢,她和这世间的其他女子是一样的,喜欢漂亮的事物。

珠宝华服苏清意自己是不缺的,送珠宝华服难免显得少了心意,萧恪思量再三,才想出了给苏清意看一场灯。

孔明灯和他们上元节放过的花灯一样,都有祈福的作用,他不求福,他已然是大渝的皇帝,是有福之人了。

他想要求一个和苏清意白首到老。

明灯见证,岁月千秋。

苏清意目送着数不清的孔明灯一盏一盏灭掉,直到天空中再也看不见孔明灯,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陛下,臣妾站久了,好累啊。”苏清意收到礼物了,就开始折腾送礼物的人。

萧恪捏了捏苏清意的鼻子:“你就是在耍赖。”

苏清意没有否认,她就是单纯地不想自己走回去了。

萧恪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清意总该知道,凡事都是要有因果前后的吧?”

苏清意撇了撇嘴,双手环上萧恪的脖子,直接吻住了萧恪的唇。

萧恪在苏清意吻上来的那一瞬间怔住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苏清意会这么做,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扣住了苏清意的后脑勺,逐渐加深这个吻。

苏清意对他这么主动,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苏清意对他也是有着超脱相敬如宾的感情的?

“陛下……臣妾喘不过气来了。”萧恪这个禽兽,活像没有吃过肉,下嘴可狠了。

萧恪爽朗一笑,然后转身,在苏清意的面前蹲了下去。

“走了,回太极宫。”

苏清意爬上了萧恪的背,搂着萧恪的脖子,脸贴在萧恪的后背上。

“陛下可得小心点儿,别带着臣妾一起摔下去。”

萧恪颠了颠苏清意,弄得苏清意下意识地将萧恪搂得更紧了些。

“陛下就会欺负臣妾。”苏清意嘟囔道。

萧恪理所应当地道:“夫妻之间的乐趣,怎么能叫做欺负?”

苏清意:“……”

算了,还是不要理萧恪了,这人的脸皮厚度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跟他比脸皮厚度她是万万比不过的。

萧恪见苏清意安静了下来只是笑笑,继续背着人稳稳当当地往回走。

曾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就是最好的愿景了,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心地喜欢上谁。

如今他不再有那样的想法,他觉得,能得一个真正心仪之人是上天垂怜。

即便他所心仪之人,与自己之间总还是差了些什么。

不过无妨,这一生还很长,他还有很多时间。

他们对坐于烛影之前,共坐一处,共用膳食,共眠一榻,谁不说他们琴瑟和鸣,是天生一对?

“萧恪。”苏清意忽然唤他。

“怎么了?”萧恪问。

苏清意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跟我发誓,你往后余生绝不会有别的女人,否则……你知道的,我背后是镇王府。”

萧恪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国之君,当真发起誓来。

“我萧恪在此对天发誓,往后余生只有苏清意。”

白雪覆地,前路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