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意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 在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时间里,萧恪已经接管了京城,开始善后。

萧恪并未隐瞒, 而是向世人宣告了这一场叛乱发生的缘由, 也就是说,京城百姓们躲在家里大门不敢出,甚至夜里连烛火也不敢多点,就怕被叛军给抓去, 过得胆战心惊, 这都是老皇帝的错。

要是老皇帝还活着, 那么他必要是要被京城百姓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的, 奈何他自作主张跑出了寝殿, 被一箭射杀, 士兵们找到他时, 尸体都已经冻僵了。

萧恪开始给皇帝办葬礼, 原本帝王的葬礼规格极高,毕竟是国丧,民间一个月不得有声乐歌舞, 皇帝的灵柩更是要停放一个月才下葬。

然而被万民唾弃的皇帝,是得不到这个待遇的, 哪怕是再迂腐的人, 都受不了老皇帝那么歹毒又愚蠢, 因而就算是萧恪只是命人将老皇帝给装进棺椁里早早地下葬了, 在宫里摆了个空棺材供人吊唁,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苏清意醒来后一边用膳一边听若灵跟她八卦, 听到萧恪这么胆大妄为时, 苏清意还是狠狠地替萧恪捏了一把汗。

若灵是从镇王府被接到皇宫里来的, 碧灵也来了,铃铛跟了苏清意那么多天也甚是疲惫,但是苏清意的身边又需要有信得过的人伺候,萧恪才让人把碧灵和若灵给接到了皇宫里来服侍苏清意。

至于小晚晚,是萧恪亲自从镇王府一路抱回皇宫的。

传位诏书一早萧恪就公示了出去,公示之后萧恪更是光明正大地命人把太极宫给打扫出来,以前老皇帝用的那些全部收走换别的,清除了所有老皇帝的痕迹之后,萧恪直接住进了太极宫。

“那王妃呢?”苏清意搅弄着勺子,心情低落,“王妃的葬礼要如何办?”

这世间怕是不会再有这般巧合的了,先帝和新帝当皇子时的正妃都要办丧事,按理来说,皇帝驾崩,那皇子公主,还有皇后以及妃嫔,乃至于一些大臣,都是要在皇帝那里守灵的,可皇子正妃身亡,也不是小事,也需要吊唁。

“殿下自己都不去先帝那里,更不会要求别的人去,所以……先帝灵位前除了看守的宫人时时添些纸钱,再点上香烛外,便无别的人在了,而王妃的丧事要按皇后的规格来办,清思殿停放先帝的棺材,王妃停放在长安殿。”若灵小声地说道。

苏清意恍惚记得,清思殿和长安殿,是在皇宫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一个居左,一个在右,虽是大丧,可是国事不可停,每日丧仪过后该上朝还得上朝,该议政还得议政……文武百官怕是没有那么多工夫,来返长安殿和太和殿了。

萧恪就差明着让众人不去拜老皇帝而只拜张氏了。

苏清意没什么胃口,她太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这一觉睡醒了也还是蔫蔫的没精神,再加上叛乱平定之后,她反而有了空闲去想东想西,便更容易将心情弄得一团糟了。

“晚晚呢?看看她睡着没?没睡就带着她去给王妃磕个头吧。”苏清意说。

小晚晚出世,张氏送了那么大的一份礼物,贵重无比,而且张氏还说,等日后小晚晚长大了要出嫁了,要给小晚晚备好多好多嫁妆。

只是,张氏没能等到这一天,就死于风雪之中,刀刃之下。

小晚晚刚醒不久,乳母喂了奶,正是精力十足的时候,苏清意抱起她,就往长安殿去。

苏清意自然不会顶着风去,她让碧灵去传了轿子,她只要带着孩子坐在轿子里就好,能将所有的风都挡在外面。

今天苏清意穿的本就是一身银白色的素衣,倒也不必换衣裳了,直接就这么去了。

在长安殿的人不少,太尉在那里,张灵也在,还有一直跟在张氏身边伺候的那些人。

苏清意抱着小晚晚进去,向目光涣散的太尉颔首致意,只是他似乎没有瞧见。

张灵跪在地上,见苏清意来了才擦了擦眼泪起身:“苏姐姐。”

苏清意把孩子交给碧灵,自己取了三炷香用烛火点上,插进了香炉里。

“灵儿,你节哀。”

苏清意不太会安慰人,她只记得母亲去世时,她也如同张灵这般,哭成了泪人,来往吊唁的人,都会同她说一句“节哀”,她如今也只能抄来用用。

“苏姐姐,陛下说,追封长姐为元德皇后。”张灵抹了抹眼睛,“我姐姐当上皇后了。”

对于很多世家女子来说,能够做到皇后这一步,是她们毕生的荣耀,真正的光耀门楣。

苏清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带晚晚来给她母后磕个头,就算是她尽了一份孝心。”

现在大家都改了称呼,成王殿下已然成了陛下,张氏也成了元德皇后,就连她,也不再是曾经众人口中的侧妃,而是“娘娘”,至于到底是什么娘娘,只等丧仪过去,再由萧恪加封。

“长姐可喜欢晚晚了,晚晚能来看她,长姐一定会很欣慰的。”张灵又哭又笑,脸都皱在了一起。

“苏侧妃,容老夫问一句。”太尉像是终于有了一点人气儿,他扶着椅子慢慢起身,形容憔悴,“我女儿,她恨我吗?”

苏清意摇了摇头,诚恳道:“太尉大人,我不清楚。”

以张氏的性格,是不会恨他父亲的,只是太尉会把张氏之死归结于他身上多少,苏清意便猜不到了。

太尉脸上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苏清意静默地瞧着太尉近乎疯癫的姿态,无声叹气。

太尉大人是个好将军,他不愧于将士,不愧于大渝百姓,可他不是个好父亲,大女儿小女儿,都因他而受难。

“太尉大人在皇后灵前哭什么哭?”

苏清意回首,见萧恪脸色铁青。

“萧恪。”苏清意走上前,扯着萧恪的袖子,朝萧恪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张氏还活着时,萧恪对太尉尊敬有加,见面也都是以岳父称之,张氏一死,萧恪就变了态度,传出去了难免叫人议论。

太尉侧身,看着张氏的牌位,他说:“陛下说得是,臣的确没有资格在皇后的灵前哭。”

苏清意觉得太尉看起来很是可怜。

“你还能在皇后的灵前待着都是看在你生养了皇后的份上。”萧恪语气不善,“若非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你一个弄丢了朕发妻的人,就不该踏进长安殿的大门。”

苏清意到嘴边的劝说又给咽了回去。

萧恪即便态度不好,可萧恪并没有做错,太尉失去了女儿不假,可萧恪也失去了发妻,即便这个发妻未能助力他什么,即便这个发妻身子不好,无法为他生儿育女,可他们到底是成了亲拜过堂的夫妻,萧恪哪怕对张氏没有深爱,却也不会缺少感情。

而张氏之死,是张顺造成的,张顺的背叛,却跟太尉脱不了干系。

萧恪也带了那么多的人去战场,也有人有亲人战死在外,可萧恪手底下,从来都没有出过叛徒,就算是苏清意让他们做等同于造反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人提出过质疑。

萧恪无疑是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人,他的手上从来不会出乱子,而太尉的手里,老是出乱子,用人不查,前有张灵,他也没有提高警惕。

张氏被张顺骗出成王府,萧恪是有怨气的,他怨太尉连自己常用的人都料理得不干净,随便一个管事就害死了张氏。

他也怨自己,他想着张氏冬日不会轻易出门,只要不出成王府,张氏的安全就无人能威胁,所以他不曾给张氏派武艺绝顶高强的人去保护她。

如果他能在张氏身边放一个高手,张氏被骗也只会安然无恙地回到成王府,被寒风吹了就请太医来看诊,要什么补品他都竭力去找就是。

可惜,这世间从来都没有如果。

“陛下忙完了吗?”再怎么说太尉也是萧恪的岳父,苏清意还是拦了拦,“我瞧着宫里似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萧恪吐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才转换了语气同苏清意说话:“鲁才盛已经抓到了,正被押送了要送进宫来,鲁才盛必死,我就是想先来告诉她。”

鲁才盛的人头,是要用来告慰张氏的在天之灵的。

“那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苏清意已经好奇很久了,鲁才盛明明都蛰伏了那么多年了,为何会在自己就剩下个脑袋还在土外边时冒出来折腾。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鲁才盛这个混账东西要死了,她自然该亲眼看着。

河间侯府几百条人命,都应由鲁才盛去偿命。

“你先把晚晚带回去,我晚点回太极宫去接你。”萧恪还没有带自己女儿去审问鲁才盛的打算,可不能脏了他女儿的眼睛。

苏清意和萧恪的想法是一致的,不能带孩子去见那老匹夫,还是先送回去,让乳母陪着小晚晚玩耍的好。

萧恪取了香点燃插好,他神色认真:“等着,今晚我就砍了鲁才盛。”

说罢,萧恪才转身往外走。

“陛下。”太尉久久不语,在萧恪离开时倒是叫住了萧恪,他问,“你打算立苏氏为皇后?”

萧恪回首:“这是自然。”

太尉面露急色:“陛下,苏氏出身低微,你立苏氏为后,朝堂上怕是有很多人不会同意。”

萧恪嗤笑了一声:“太尉大人是把朕当成父皇了吗?”

他可是不是能被人掌控的皇帝,半丝半毫都不可能。

怪不得张顺会背叛太尉府,看看吧,太尉大人果然不够聪明。

他看不透局势,也收拢不足人心。

而自己,始终牢牢把着棋盘,并且每一步都比以往,更为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