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随手一按, 手机静音,屏幕依然长亮,来电没有挂断的意思。

“三部。”

元灿霓:“……”

商宇说:“一部工作, 一部日常, 一部安卓的备用。”

元灿霓匪夷所思又看一眼他手中的iPhone,“这是日常的?”

如果白映晗在工作机,她是否可以自欺欺人,他们只是合作关系?

她看不见商宇内心的分区,不知道哪一块属于工作,那一角属于日常。

“嗯, 工作卡换到安卓机上了。”

商宇的手机屏幕终于熄灭,来电挂断。

如果要避开她接电话, 商宇得先挪到轮椅, 划出房间, 动静之大, 真有二心就显此地无银。

或许他不想当着她的面接起,才让电话无声挂断,之后可以再找个地方回拨。

元灿霓故意说:“你不给人家打回去, 万一有急事呢?”

她还体贴地起身,去荧幕下方研究录像带的拷贝, 只给他一个蹲下的背影。

商宇便回拨电话, 对方很快接起。

没有外放,元灿霓只听见商宇的声音, 谁叫他不出去打。

“喂?在家。”

语气听不出异常。

“今晚?今晚没空——”

元灿霓消极笃定商宇不会用她做借口,尿急般起身溜出房间, 惦记一会让商宇给她录像带拷贝, 她需要截图。

简短的通话结束, 商宇在健身房找到人,笑道:“饭前就开始运动,一会多吃两碗啊。”

“你要出去?”

“我在湖畔餐厅烟花台订了桌。”

商宇的手机还没塞回裤兜。

“真隆重……”

湖畔餐厅每逢周六晚八点会有烟花庆典,烟花台设置了高档餐厅,是最佳观光区域。

老情人就是不一样。

情人节元灿霓都没这等待遇,险些给他噎到吃不下饭。

“当然要隆重一些。”

商宇看了她一眼,春天开始,元灿霓的衣服每天不重样,像一场又一场服装秀。

又垂眸打量自己一身休闲服,跟班似的,“我上楼换套衣服。”

“去吧。”

元灿霓毫不矜持地抱起裙摆,露出两条黑丝长腿,狂踩单车,像女侠赶任务。

商宇流连一眼,忍俊不禁:“穿个裙子还骑单车……”

穿裙子还能骑男人,单车算什么。

元灿霓埋头泄愤。

商宇重新出现在健身房门口,换上了一套休闲西裤和衬衫,腕上一块价格不菲的表,也不怕一会划轮椅刮伤。

“走了。”

“拜拜。”

元灿霓随意挥手。

商宇困惑敲了敲轮椅扶手,“拜什么,走啊。”

元灿霓才应该疑惑,“你不是跟别人约吗?”

“今天你生日,我跟谁约?”

驴唇不对马嘴,简直头疼。

元灿霓眨眨眼,僵硬地跨下动感单车,整理裙摆,难道她刚刚意会错了?

“我以为已经庆祝完了……”

她示意家庭影院。

以前妈妈会给她在外面买一块小蛋糕,以最简单的仪式迎来新的一岁,而她甚至不记得妈妈生日,因为她从来不庆生。

元灿霓卷弄发烧,讪讪道:“我以为你刚才打电话跟人约了……”

商宇随口道:“不是今天,明天。”

原来不是拒绝,而是改期。

“你排期还挺紧的。”

元灿霓语调幽幽,埋怨意味颇浓。

商宇笑道:“你排期不紧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去。就白映晗,前些天回国了。”

元灿霓讶然,“你们叙旧叫上我?”

“卓泓也去。”

商宇以前陪她款待她的好友,给足一个妻子该有的面子,元灿霓似乎没法拒绝。

但总有表示不甘的方法。

“当初叫你逛街一百万个不愿意,人家一喊你马上答应……”

声音细如蚊蚋,不管他听见与否,自己先排出这口怨气。

商宇不但听见,还不恼反笑,松快道:“我当初不是追去动物园找你了吗。——走吧,希望10分钟的路不要堵成半小时。”

-

网上会给出一系列和情敌见面的建议,从服饰搭配、化妆到谈吐,精确到口红色号,元灿霓只准备了一个大哈欠。

从商宇许诺服设工作间,元灿霓连夜开始看资料,从室内设计到收纳建议,从缝纫机看到布料,不知不觉到深夜。

若不是为了枕边人的睡眠着想,她早就熬夜。

结果商宇反倒多折腾她一个小时。

元灿霓从未想过再见到白映晗,大概比跟商宇重逢还微妙。

如果发现对方早已释怀,自己耿耿在心,显得像个小人,恐怕难以体面相对。

来的路上,她不经意假设,如若商宇见的是其他女同学,她会不会也这般计较。

答案是否定。

商宇以前跟姜婧也算点头之交,甚至认识姜婧比她早,她能分辨一些暧昧气场,不管单向还是双向。

碰面地点在一家装潢讲究的私房菜馆,宽畅的过道十分照顾轮椅的特性,商宇依旧畅通无阻。

“前几天跟我妈妈来过,马上就想到了你,在美国你不是一直惦记着百合炒牛颈脊,这家招牌就有这个。”

白映晗先到,迎上商宇便嫣然介绍。

元灿霓仿佛成了透明妻子。

家中菜色每餐不重样,元灿霓从不见商宇挑食,谁知一出国门便起了思乡之意,“定情信菜”都有了。

“是吗,”商宇偏头示意元灿霓一眼,“正好她也最爱吃肉。”

白映晗神色稍顿,跟元灿霓点头算作招呼。

元灿霓也只回了句“你好”。

调动气氛还是许卓泓的专项。

他调侃道:“晗姐姐记性那么好,我来考一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美国吃的最后一餐那家餐厅的名字?”

白映晗说:“这个倒是忘了……”

商宇随口道:“记得他没追到老板的女儿就行。”

这些全然陌生的异国往事,让元灿霓跟他们之间隔了一层屏风,对面人声清晰,面目模糊,像元家不被允许进入的客厅,她无法挤入。

落座之后,元灿霓耳旁忽然多了一句贴心解释:“他指导人家改了好几篇paper,还附带修改实习简历,结果人家进公司马上找了新男友。”

她怔了怔,好奇商宇是否干过同样的事,左手便给他包住——

四人圆桌,商宇特意将椅子推近,坐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上一次燕灵湖的家五个人吃火锅都不至于这般“拥挤”。

许卓泓见所未见,浑不正经打趣:“地方有得是,你们两个不至于坐得那么‘连体’吧。”

元灿霓以附属的角色被动进入他们的谈话,脱开商宇似乎没有存在感。

这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圈子。

小圆桌没有转盘,她正经道:“一会我帮他夹菜。”

许卓泓受不住似的含笑摇头。

元灿霓只觉指根挤压力度增大,只当商宇夸她出息。

白映晗像没留意到话题转向,继续接前面的茬:“说到修改简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我还进不了那么好的公司。”

话显然是跟商宇说。

“就是啊,”许卓泓截过话头,“那么好的公司为什么要辞职回国,我想不通,真想不通。”

白映晗看一眼商宇,“压力太大,商宇连实习期呆不到两年就离职,我还多忍了一年。”

多亏所学专业,元灿霓收集信息颇为麻利,一下便窥斑见豹,原来他们从未断联,甚至呆过同一家公司。

她低头默默饮茶。

商宇神思有些抽离。

本科毕业后他便留在实习的行业巨头公司,时隔四年特意休假第一次回国过春节。

家里再度询问他的工作意向,作为家中独子,桂明姗和商义民当然还是希望他能回来接管家业,退一步回国创业也能为他提供人脉支持。

商宇摇摆的天平出现最后一个决定性的砝码。

那时他回来时间已过小年,大部分大学生早已放寒假。

晚饭后在荔茵嘉园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元生忠家后门。许多个相似的晚上,他总是把元灿霓送到此处。

门忽然吱呀一声,他的心口随之漏风。

心跳的声音敲在耳旁。

然后刹那停止。

“芳姨……”

出来只有一道人影。

芳姨一愣,笑道:“差点认不出来,又长帅了。”

多么慈和又有阅历的中年妇女,应该早就留意到他张望的眼神。

“霓霓不在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霎时击溃他的伪装,这一瞬,商宇决定投降。

“她还没放寒假吗?”

“放了,早就放了,”芳姨还是笑呵呵,提起元灿霓好像喜得千金般的幸福,“她今年不回来,去男朋友家过年了。”

“什么?”

商宇心中保有的仍是她单纯无邪的稚子模样,此刻宛如看见她身上多了一块他没见过的纹身,刻着其他男人的名字,遮不住,刮不掉,可是她还是她,只是叛离他的往日印象,变得陌生而疏远。

“冰城,很北的地方,多冷啊,在南方呆惯的囡囡怎么受得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怎么就找了一个那么远的,以后回一次娘家都难……”

商宇忘记自己怎么回答,甚至忘记怎么跟芳姨道别,那句“我以为她和你还常联系”仿佛幻听。

他的心变成一座冰棺,把过去的记忆封锁。

然后春节结束,商宇飞美国,继续工作半年后读研,直到出意外,生生熬到可以坐飞机,才回到这片故土。

商宇执起茶盏,浅抿一口,回忆的苦涩过渡到了香茗中,被他深深咽下。

“我也想过中途辞职回国,多种原因没辞成,幸好殊途同归,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元灿霓瞥一眼突然深奥与沧桑的丈夫,可对方只是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一顿饭下来,她除了口腔勉强保有味觉,其他几觉集体宕机,听得云里雾里,看得双眼生刺。

白映晗三句不离她无法插话的美国,看得出很怀念过往的自由,就像商宇想念奔跑的感觉。

离开时,元灿霓偶然站到商宇的左手边等电梯,习惯性俯视一眼,他百无聊赖搭在扶手上的左手闯入眼帘。

他的无名指失去反光。

明明前一晚,槽式镶嵌的钻石浸润了稠汤,在台灯下散**|欲的光泽,比往日更为夺目。

一路憋到家中,元灿霓才弯腰捡起商宇的左手,拇指按压戒印,饱含质问:“你怎么没戴婚戒?”

商宇难掩讪讪,抽手轻轻甩了甩,跟甩笔墨似的,“最近体重回来,戒指勒手,大概放在盥洗台忘记了……”

元灿霓气急败坏,语气却像自言自语,“你倒没忘记穿**。”

虽然不清楚她的脑筋怎么拐上**议题,突破亲密关系后,商宇对擦边问题倒隐隐兴奋——这才是两人难得一起放松的瞬间。

他不由噗嗤,“我可能真忘了,要不你来检查一下?”

“你真随便。”

元灿霓甩过一记瞪视,依然兀自站立,商宇不太喜欢这样的“身高差”,无法随时揽她入怀。

他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对自己老婆还客气什么。”

“你对‘别人’倒挺‘客气’,手机都能让‘别人’用,你老婆可摸都没摸过,谁知道藏了多少秘密。”

高度差造就压迫气势,元灿霓像在骂人。本意只是抱怨,她烦躁地跑去沙发坐下。

这道弯商宇真拐不过来,简直无中生有,他也来气,掏出手机划近递到她眼皮底下。

“看吧,锁屏密码是结婚证的日期。”

元灿霓怔住,没想到落到如此不体面的查岗,生硬撇开眼,“谁稀罕看你的。”

商宇过了气头,回过味来她有点算旧账的意思,轮椅怼上沙发扶手,单手扳回她的下巴。

“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给别人用过手机,这是赤|裸|裸的诬赖。”

元灿霓厌嫌甩开他的手,“忘了就算了。”

“说!”

商宇欠身,直接扳肩膀,直视她的眼睛。

元灿霓仿佛给蛰了一下,不算疼,但瞬间清醒。

如果分别时商宇也能这般追问,说不定她可以听到一个更为震惊的解释。

委屈装满一气球,稍微的刺探便会爆炸。

元灿霓夸张地撅嘴,才能勉强憋住泪花。

可能心有不甘,可能破罐破摔,她发泄式叹气,僵硬开口:

“就……我以前,很久以前,有用Q给你打过视频电话,‘别人’接到了……”

衣着清凉的“别人”告诉她商宇在洗澡。

商宇的回复还没“别人”多,只给她四个汉字:“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