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元灿霓提“电话”或者仅仅“视频电话”, 商宇应该无法立刻定位,这几样他们进行得有点多。

Q属于学生时代的记忆,元灿霓仅有的一次主动联系立刻蹦出脑海。

“那次啊——”

元灿霓一鼓作气清算旧账, 气鼓鼓补上:“‘别人’说你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澡……”

“别人”穿得也像洗了澡。

所以商宇在**说“你是我第一个”,她涌起的不是动容,而是狐疑,然后妥协。

她没有证据与必要向他证明自己,更不知道如何考查男人的第一次。

那晚她不太好受,他的仓促意外成了赦免。

商宇似乎洞穿她的纠结, 手肘支着扶手,虎口撑着额头无奈一笑。

“那次一群人到熟人家开趴, 有男有女, 院子有泳池, 我真是去洗澡换泳裤, 手机没带进去。许卓泓也在,可以作证,不信你问他。”

“我问什么啊……”

元灿霓不是没听说过男人出轨兄弟会掩护, 在兄弟面前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在女人面前说“兄弟如蜈蚣的手足, 女人如过冬的衣服”,逻辑十分灵活。

“她身体好像好很多, 可以游泳了?”

元灿霓如此忌讳熟悉又深刻的名字。

“出国就做了手术,好一点, 正常生活没有以前麻烦, 还是没法跟常人一样。”

商宇淡淡解释, “她就是去玩水,不算游泳。”

他既然愿意解释,元灿霓姑且相信一次。

商宇望她许久。

元灿霓吵架姿态消极,从不会直指对方鼻子,或者直视对方眼睛,像随口抱怨,不攻不守,但句句一针见血。

商宇先回忆起内容,时间点再三比对,才确认具体年份。

应该是他大三的暑假。

她比他小一届。

商宇登时给敲了一闷棍,费了点劲挪到她边上坐好,像以往一样揽着她的腰,才问:

“霓霓……当初的视频电话不是打错的吧?”

他早该猜到,视频通话的按键在二级菜单,瞎戳中标委实不易。

元灿霓偏过脸,又开始躲避。秘密见光的尴尬,令她无法直视那双似能洞悉内心的眸子。

却给商宇强硬扳回去,被迫对视。

“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住院准备或者已经做了手术?”

商宇捧着她,变形的不是脸庞,而是她心里装满委屈的气球。

“谁做完手术还有力气打给你。”

元灿霓试图一笑置之,内核性的遗憾仍是占据了整颗心,笑比哭扭曲。

“没力气打。”她喃喃给自己听。

“手术前打的,对不对?你想见我。”

如果愧疚有形状,现在一定像黏胶糊住商宇,令他无法呼吸与挣扎。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

相似的台词,升级的无力。

商宇再度牢牢拥住她,下巴轻枕她的发顶,迷恋而失控地蹭着。

“晚上你陪我去店里,调好戒圈我就戴回去,以后不会忘了。”

元灿霓心头一直闷堵,不知道因为过去无法更改,还是解释来得太迟。

也许遗忘比清算更令她自在。

商宇低头吻住她,辗转直至得到回应,亲昵无法麻痹痛觉,却可以暂时掩盖悲伤。

他看进她的眼睛,郑重道:“以后如果再有心事,一定跟我吵出来好吗,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我可以替你分担;也不要离家出走,我怕轮椅追不上。”

倾诉应该由信任成就,而不是通过许诺。商宇一旦失去信任感,别说倾诉,元灿霓就是日常交流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

元灿霓便没答应他。

也许其他妻子会趁机敲打,对丈夫约法三章,立下“霓式家规”,但她生性散漫,也不爱拘束别人,所谓强扭的瓜不甜。

只是看着商宇为她开了一扇心门,便默默走进去,暂时呆着,避风保暖。

商宇留意到她微变的眼神,柔声道:“你说,我听。”

“你、很喜欢百合炒牛颈脊?”

元灿霓像内向的女孩第一次上街卖玫瑰,盯着潜在的顾客不敢上前叫卖。

商宇一顿,没料到是这么边角的小问题,旋即笑开。

“我喜欢这个部位——”

他低头衔住她的唇,然后逐步往下再往下,直到隔着衣物无法直达的区域。

元灿霓轻轻推开他脑袋,双颊烧红,“别闹。”

当晚,商宇践诺,跟元灿霓去调了戒圈,还罔顾她进店前理性消费的忠告,给她买了一个玉镯。

不幸的是,镯子比较短命,当晚睡前便给商宇不小心撂碎了。

商宇捧着她的手腕,吻一口,说没划伤就好。

元灿霓精疲力尽埋怨一句痴线,便沉沉合眼。

周末折腾完毕,元灿霓和商宇重回各自轨道,上班的上班,复健的复健。

商宇佩戴下肢支具,双手叉腰,练习前弓步。

步伐跨度稍大,姿势摇摇颤颤,商宇眉头微蹙,时而咬着下唇,浑身绷紧,生怕重心不稳栽倒——虽然在魏医生的看护下,几乎没有安全隐患。

抬步无力的感觉,接近被海水冲垮那一瞬,海边意外多少留下阴影的痕迹。

训练时商宇的手机锁进置物柜,早跟元灿霓约好,一般不会收到需要即时回复的消息。

有时会让文叔拍一两个训练视频发给元灿霓,跟小学生写作业打卡似的。

这天中午兴头上来,十二点半给她拨出一个视频电话。

元灿霓有些意外,担忧写满脸上,“出什么事了?”

白天他的确不常联系她,以致简单的视频电话都成了警报。

商宇决定以后每天给她脱敏。

“没事,看看你在做什么。”

“刚出来吃完午饭,走一下消化就回办公室睡觉。”

屏幕一直在动,元灿霓举手机角度不怎么讲究,偶尔出现仰视的角度,下巴占据C位。

而商宇这边静止在病房,中午休息时间太短,一般都呆病房,饭后也会到走廊用助行器走一个来回。

元灿霓涌起跑去找他的冲动,别无大事,就只见一个面。

或许把文叔支走,抱一下,亲一下。

如果刹不住车,估计不止亲亲抱抱。

商宇像读懂他的眼神,或者存在同一心思,突然说:“还没试过从医院到你公司来回要花多长时间。”

元灿霓开始感知到默契的存在,或许一直都在,只不过藏在地表以下,最近终于拨云见日。

他们的床笫交流颇为和谐,比年少时相处更为自然和深入。

他们似乎就适合少说话,多做事,像上学时一样,哪有彻夜促膝豪谈,仅是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无需多言,又亲密无间。

“你又想‘越院’?”

“想去看看你。”

商宇隐隐开始实践“对自己老婆还客气什么”。

这才分开半天。

元灿霓口吻像哄孩子,唇角却是爱情里的甜蜜,“中午时间那么短,你好好休息啊。”

“床太硬,睡不好。”

“比我的行军床舒服多了。”

前头同事回头发现她没跟上,也不特意压低声,笑嘻嘻说:“跟男朋友聊天啊,那我们先走。”

元灿霓含糊应声,低头看一眼手机。

“男朋友?”

商宇面上冷笑,眼底藏不住满意。

“因为还没发喜糖。”

有同事即使发了喜糖,刚结婚对自家男人的称呼还转不过来,依旧用男朋友,基本等怀孕坐实了身份,才会改口。

元灿霓只是照着熟人逻辑随口一提,转瞬想起商宇从未更改取消婚礼的决定,霎时黯然。

“因为单身太久,突然说老公会吓到别人,总得过渡一下……”

商宇失神一瞬,不知道是否想起旧日决定。

又哼一声,幽幽道:“结婚半年,你这过渡时间真够久。”

元灿霓平视屏幕,对镜般以指节刮了刮雀斑,嘀咕道:“领证半年,真正‘结婚’明明不够半个月。”

其实还有更为明晰的词眼,洞房,一来老土,二来太过精准,她做得出来,说不出口,十足的体验派当不成演说家。

半躺**更容易“应激”,商宇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调整一下姿势,越躺越平。

“再给你点时间加载一下。”

车轱辘话赶对方午休,两个人拉拉扯扯挂断视频。

商宇退出和元灿霓的聊天页面,她底下的一个头像早已来了一条新消息。

白映晗拨了一通视频通话,估计撞上忙线,没有接通。

正准备打字,视频请求重新弹出,商宇顺手接起。

白映晗还在gap,背景像在家里。

“什么事?”

刚刚差不多躺倒,商宇不由自主坐直,谈正事似的。

“我有点不舒服,家人都去了外地,你能不能陪我上趟医院?”

白映晗难掩恹恹。

重归故土,家人不在,旧友暂时没挂上联系,求助于他似乎是这些年养成的第一反应。

可惜商宇现在泥菩萨过河。

“哪里不舒服,还是老问题吗?”

“有点发烧,哪里都没力气。”

白映晗似乎回到高中的状态,随时可能晕倒。

“卓泓要不是出差,我就让他过去看一下,”商宇蹙眉沉吟,文叔是最得力助手,当然不方便外借,“我还记得元进凯吗,我们的学弟,现在成我的小舅子了。我让他过去送你一下。”

元进凯在生意上不靠谱,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办砸。

幸好不是晚上,不然孤男寡女更加麻烦。

这也是商宇能想起的唯一的共同熟人。

白映晗高中时体弱,许多社团活动无法参加,课余时间基本一个人在座位看书做题。加上每天走读,没有关系亲密的室友,只跟他走得比较近。

白映晗抿着唇,没有立刻接茬。

商宇读出她的抗拒,无奈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不拖累别人已经阿弥陀佛,实在不用对我抱太大期望。”

挂断视频通话,商宇翻找到元进凯的头像,拨出语音请求。

上次不欢而散,到底是“一家人”,商宇对他依然具备潜在价值,那边接起很快。

“姐夫,忙什么呢,怎么有空想起我了?”

元进凯遭生意场锻打,磨去些微棱角,口吻和气生财。

商宇有求于人,自嘲令人舒服:“能忙什么,忙着跟一岁小孩学走路。”

“姐夫说笑了,我听我爸说了,你这可是医学奇迹,有几个坐轮椅的能走起来啊!你是要载入史册的范例,榜样啊!”

元进凯好一顿似褒似贬的吹捧,反正夸人只费脸皮不费钱。

商宇笑着:“找你的确有点事——”

元进凯狗腿道:“姐夫您说,我洗耳恭听。”

商宇说:“你还记得白映晗吗,你高中的女神?”

回忆起初恋,无论愉快或遗憾,**或尴尬,许多人难免会有一瞬的走神,精准定位到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元进凯可能想起商宇的拳头,那是他最靠近白映晗的时刻。

“姐夫,这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再说我现在也不缺伴儿。”

“白映晗回国了,身体有点不舒服,需要一个人陪去医院。她家人不在,许卓泓在外地,你也知道她没几个朋友。”

商宇一口气说完。

元进凯响亮的笑声像拨动算盘。

“伴儿算什么,女神总归是女神。她联系方式和地址你推给我,包在我身上。”

“那就谢——”

“不过姐夫——”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商宇果然被打断。

元进凯为难地说:“你也知道我爸一直不支持我搞酒吧,我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投进去,也只混成一个小股东。酒吧艰难开业两个月,人手不够还帮忙打打杂,镇镇场。这陪去医院,消失那么久时间,我怕大股东有意见。”

商宇眉心微蹙,原来女神不过是筹码。

“当老板的人,怎么比自己员工还拘束。”

元进凯哀嚎:“创业初期,老板就是没有加班费的打工仔啊。”

商宇冷笑,“看来是我给你找麻烦了。”

“姐夫,都是一家人,哪有麻烦不麻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支持我一下,让我话语权大一点,自由一点,以后卓泓哥不在市里,我能有更多时间为你鞍前马后啊。”

话题终于拐进元进凯的核心区,电话也压抑不住掣肘的兴奋。

商宇落于下风,竟然给要挟了。

事分轻重缓急,只能先给他透个口风,并没立刻答应。

“进凯,不是姐夫不爽快,如果我要帮你,得先经过你姐和你爸的同意,明白不?”

“明白,当然明白。我相信姐夫一定也是个明白人。”

元进凯绕口令一般。

“我现在就出门接白学姐,然后,就等姐夫的好消息了。”

一股似曾相识的心乱如麻攫住商宇,一时无解,划拉着手机,弹出个人信息页面。

便顺手将头像换成5岁小霓霓的高清修复图。

小囡囡的天真无邪洗去一腔烦躁,给予一种临时抱佛脚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