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在园区潦草解决, 晚餐顺理成章有了五个人第二次聚餐。

许卓泓在附近一家酒店订了一个包厢,几乎成为晚市第一桌。

游园碰见的都是陌生人,除了天真小孩, 不会有人凑上来东问西问, 美其名曰关心,商宇今天情绪较为平定。

可能嫌弃公共厕所,他一天没怎么喝水,嘴唇略显干红。

虽然坐的“巨轮BB椅”,元灿霓也不能当他是BB,还劝喝水上厕所之类,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不定人家还穿着纸尿裤。

席间火锅群再度活跃,各人分享自己手机里的照片。

许卓泓在投喂车上竟然拍到商宇搂着她。

元灿霓点开小视频, 声音漏出, 除商宇外众人目光聚焦, 很快回忆起场景, 纷纷露出暧昧或玩味的表情。

视频中的自己竟显娇羞,元灿霓讪讪叉掉,朝旁边人说:“商宇, 帮我递一下纸巾。”

纸巾盒在他和许卓泓之间。

许卓泓调侃道:“以前叫哥,现在怎么还叫上全名, 是时候改口叫老公了。”

商宇坐了一天, 没有午睡,除了双臂没什么活动量, 难免腰酸眼乏,略显疲态。

这下, 陡然给许卓泓一句话点活了。

递纸盒那只手像没力气, 也像等待, 磨磨蹭蹭,似真要一句好话。

元灿霓一本正经道:“他也是叫我名字。”

啪——

纸盒带了点脾气,轻轻砸到桌面。

姜婧笑道:“我们科室有老师也是这样,从来不当面叫,只在跟人提起时用一下。”

元灿霓眼神感谢姐妹撑腰,“多肉麻。”

商宇忽然吐出两个字,音调极轻,从他人反应看,应该只有彼此可闻。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话中没什么深情,好像只是一个对他全然无意义的词眼,深疲态加重了那股调侃,就想试探她的反应。

元灿霓从犹疑,到确定,露出的半截小臂爆出一片鸡皮疙瘩。

如果能看见自己的头皮,应该也是类似反应。

唇角应景地轻微抽搐,宛如冷颤。

商宇无声已哼,面庞背着光,可谓黑上加黑。

这一晚,元灿霓又可以捣鼓她的愿望清单《26岁还不快乐……》,在“去动物园”那一项正经打上勾。

-

动物园一行步数直逼两万,周一上班,元灿霓险些迈不开腿。

隔壁同事刚坐下,便笑道:“昨天是不是出去玩了,我这里看你的步数排第一,太牛了。”

这位同事自己的是三位数,典型的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甚至没下楼丢垃圾。

元灿霓随手端起咖啡醒醒神,“对啊,去了动物园。”

脖子后方似乎还残存阳光暖烘烘的晒痕。

“哇,我以为动物园是小孩子才去。”

“大部分是小孩子,还有我这样当小孩子的时候没去过的。”

同事双眼骤然发亮,挪动转椅,螃蟹一样滑到她身边,咦的一声,拉过她放空的左手端详。

“闪瞎眼,你结婚了?”

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一枚钻戒熠熠发光。

“谁结婚了?”

周围有人似土拨鼠冒头,一颗两颗,一如雨后春笋。

钻石在目光焦点里愈发醒目。

上班是寡淡无味的面饼,八卦便是不可或缺的料包,两者结合才有滋有味。

“霓霓结婚了。”

元灿霓不着痕迹抽回手,声明似的,抬高声调:“没有,中指戴不进才戴这边。”

隔壁同事不打算放过她:“那就是有男朋友了?”

昨天的搂抱和称呼闪过脑海,暂时令她多了几分单方的坚定。

“嗯。”

“是不是迈巴赫啊?”

原来还有外号。

她本就不擅长粉饰,索性承认:“是……”

同事嗔怪道:“你上回还说亲戚,真不够意思。那你还来上班,赶紧抱紧大腿当富婆。”

元灿霓哭笑不得。

那也得商宇站起来,她才抱得住有血有肉的大腿。

她自嘲道:“那更要好好上班,万一哪天被甩,迈巴赫变成共享单车,奢入俭难就不好了。”

“瞧你说得,我就等着吃你的喜糖啊!”

同事愉快地横行回位。

元灿霓半开玩笑:“一会就给你买包旺仔奶糖。”

小风波基本平息,元灿霓准备梳理今天的任务安排。

只听工位隔板另一边,老潘又在阴阳怪气:“齐老师,别天天看bug,多看着点女人的左手,那可是泡妞晴雨表。漂亮女人啊,容易虚荣。”

旁边另一道男声附和:“我们齐老师才不管单身还是已婚,两个字:通杀。”

齐帆起身,从隔板后露出脑袋:“bug改完没,今晚准备要报销打车费?”

“打车费算什么,牙刷都准备好了,随时通宵。”

元灿霓不知道齐帆几时又“藏”在隔板后,还没到9点,就来找人聊正事。

齐帆好像回避她的目光,转身离开。

她莫名舒一口气,想起齐帆买蜜饯,从包里掏出来放到桌面往常共享零食的角落。

严格说来,元灿霓换一个室友后,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照旧上班加班,下班后有时跟着商宇在健身房踩单车,只不过一个是被动模式,一个是敷衍模式;有时在书房各忙各的,他看各种报告,她戴耳机刷一些服装设计类视频。

到点互道晚安,各回各屋,蒙头大睡。

日日见面,她有一段时间没去医院看商宇复健,元旦假期为了感谢动物园陪游,特意抽空去探望。

今天训练场地挪到空**的走廊,商宇上了外骨骼机器人,双肩、腰部、双腿直至双脚,都佩戴托架与绑带,框在一个一米见方带滑轮与控制器的支架里,由魏医生在后护着,让机器带动找回走路的感觉。

商宇扶着支架的扶手,当真迈开步。

可以站立与走动的商宇,离元灿霓想象中重逢的模样又靠近几分。

哪怕步速缓慢,带着机械顿挫感,像走太空步似的。

她终于可以不用低头与他说话。

商宇并非第一次用机器,没有元灿霓那般新奇与激动,也不是毫无波澜。

愉快的原因与元灿霓有所重合,不同的那部分较为突出:他比较喜欢以前的身高差,可以稍微俯视她,满足一个高个子男人的骄傲。

元灿霓有股再度勾住他臂弯的冲动,隔了支架的扶手,不太方便。转念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加油”。

商宇显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像在投喂车上看她抱他的胳膊。

含着疑惑与警告,至于有无嫌弃,元灿霓选择无视。

如果他当真不喜欢,抽开便是,又不是高位截瘫无法动弹。

只是之前抱胳膊还隔着衣服,现在肌肤赤=裸相贴,元灿霓失神片刻,忘记收手时有没有偷偷摩挲一下。

商宇表情微妙,不知暗叹她的过线,还是欣赏她的大胆。

看来她确实斗胆抚了抚……

不然怎么会得出结论,他皮肤有点干燥,但比起她的心还不算缺水。

她敛了敛表情,“我就在旁边陪你散步。”

在不干扰的前提下,她一直默默陪着他在走廊练习,拉链似的,在一眼望得到头的瓷砖路来来回回,却体会不到半分枯燥。

如果可以,她希望每天都能重复,像以前厂里的那一家家叔叔阿姨,晚饭后一起散步。

休息时间,商宇收到桂明珊来电,划着轮椅到走廊接电话。

元灿霓跟着出来,借口接水喝,走向走廊尽头。

“今天训练累不累?”

桂明珊老生常谈。

商宇下意识望向走廊尽头,元灿霓背对着他,弯腰用一次性水杯接桶装水。

背的一只斜挎小包不太听话,从屁股**回身前,差点撞洒她的水,元灿霓反手一把撩开。

他说:“感觉不错。”

元灿霓转身喝水,撞上他眼神,旋即弹开,不想做隔空猜话的无用功。

桂明珊又问:“霓霓上班忙不忙啊?”

商宇叹道:“一直那样。”

“让她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

“知道。”

桂明珊略显犹豫:“你们相处得怎么样,没有吵架吧?”

这段非常态婚姻促生了他的敏感,商宇警觉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言?”

元进凯嘴巴漏风,电影院绯闻应该不拘泥在飙车群分享,按他一贯的德性,早传遍所有认识的圈子。

桂明珊果然叹息:“风言风语,人言可畏。”

“都是假的。我们挺好,她现在就在医院陪我。”

商宇冷笑,试探冲元灿霓的方向招招手。

如他所料,那边一直留意他的动态,稍有风吹草动立刻赶回。

“我妈电话。”商宇将手机递给带着喘息的元灿霓。

元灿霓接稳:“伯母,我是霓霓。”

桂明珊慈和的声音传来:“哎,辛苦你了,每天加班,周末还要陪他。”

元灿霓认真说:“他比较辛苦,我就在旁边坐着而已,帮不上什么忙。”

商宇眸光一动,惊讶她的实诚。

桂明珊说:“你不用谦虚,我们都看得出来,自从结婚后,他的精神状态改善很多,以前动不动就生气,哎……”

“伯母,那是他心理调整能力强,我确实什么也没做。”

还把人气得不轻。

实诚过头似乎跟虚伪靠边。

商宇听不得元灿霓睁眼说瞎话,勾勾手指,让她交回手机。

“今天特意打过来有什么事?”

商宇又恢复“动不动就生气”的模式,冷酷道。

桂明珊也正经问:“下午也安排项目吗?”

“下午没有。”

“奶奶想过去看一下你们,好一段时间没有回家,老人家很是挂念。”

商宇每周六天到六天半的复健安排,空余时间几乎都跟元灿霓外出,的确许久没匀出时间回荔茵嘉园。

“我们回去吧,省得奶奶跑一趟。”

桂明珊那边似乎传来喁喁人声,可能奶奶在旁撺掇她改台词。

“奶奶说,还想参观一下你们新家,看看布置得怎么样。”

燕灵湖的别墅是他的本科毕业礼物,装修由家人一手操办,一直没改动,老人家的借口拙劣得实在可爱。

商宇无奈一哂,“行,我们中午就回家了。”

桂明珊的声音远一些,应该是移开手机跟身旁人说话,“妈,他说可以。”

商宇挂断电话,跟元灿霓说了大同小异的内容:“你听到了吗?”

元灿霓刚才隐约听到部分内容,拼凑出一个大概:“你妈妈和奶奶下午要来燕灵湖,视察?”

商宇半真半假地逗她,“检验我们婚后生活的质量。”

“怎、怎么检验啊,”元灿霓头皮发麻,“难道还……”

听墙角?

脑袋里霎时蹦出许多恶俗的婆媳情节,都怪电视剧太多“婆婆媳妇小姑”。

桂明珊好歹是集团公司的老总,不至于这么掉份吧……

见她是真被吓到,商宇便又懊悔,轻声说:“你东西、搬我房间,应付一下。”

元灿霓收到一个“懂吗”的眼神,立刻点头:

“嗯,我东西不多。”

商宇弥补前头的顽劣,“暂时做个样子,她们晚上不在燕灵湖住。

幸好两边房子相隔不远,不然隔段时间每边小住一下,这段挂名婚姻的“巡演活动”也太过劳神费力。

元灿霓撅嘴,“我也没说要一直放在你那里。”

回到燕灵湖,挪窝变成了午饭后的消食活动。

元灿霓搂着一堆带衣挂的衣服自言自语,“幸好都在三楼,走几步就到。”

主人套房有专门的衣帽间,比元灿霓以前租住的卧室还要宽敞。

“你的衣服怎么那么多……”

从左看到右,脖子快拧不回来。

商宇的声音不咸不淡,从外头传来。

“没穿过几件。”

也是,他现在除了运动装和睡衣裤,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没有穿其他衣服的机会。

她扬声:“我放哪里好呢?”

“还得我帮你挪位置吗?”

商宇慢条斯理道。

元灿霓冲着外面哼了声,“客气一下。”

于是找到一个半空不空的衣柜,腾空后挂上自己的。

很快只剩最后一盒,都是些零碎的常用品,便懒得给收纳盒加盖,堆成小山,尽显不拘小节的本性。

元灿霓身形轻快,蹦跶着哼小调,一根白色“双节棍”滑落,足音盖住落地声,她无知无觉。

东西恰好横在门口,霸道地挡住商宇去路。

白色,双节棍状,一头是半个手掌长的梭形,一头像电动牙刷手柄,但长了一张O型嘴,好巧不巧冲着商宇惊讶。

商宇并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是触类旁通,对“双节棍”用途有八-九分把握。

微妙便从确认那一刻充斥整颗心。

他冷着脸,“你东西掉了。”

元灿霓正往梳妆台摆东西,头也不回,“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商宇义正辞严,“不行。”

“就帮我一下,”她包含哀求,“我来来回回跑那么多趟,好累啊。”

“爱捡不捡。”

商宇准备撤离现场,刚刚就应该这么做,怎么就稀里糊涂叫住她,难道想借机跟她探讨一下话题?

可惜咚咚咚脚步声已经杀到身旁。

两人退无可退。

“双节棍”像楚河汉界横在彼此之间,生生灭了元灿霓半肚子闷火。

她怪异哼出一声,却全无掩饰功效。

一看对面,也是同样的尴尬。

元灿霓心一横,索性豁出去,捡起来对折拿稳。梗着脖子红着脸,一带雀斑更为鲜丽动人。

试探道:“看什么看,难道你没用过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