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的尴尬催化成无名焦躁, 面色也被她传染,赤红一片,呼吸渐重。

“这是给男人用的?”

元灿霓的嘀咕虽底气不足, 内容却分外锋锐:“又不是说用在自己身上……”

她七八岁起就朦胧触碰隐秘的快乐, 无师自通学会夹被子。

她的欲望对内活跃,对外保守。青春期没有人给予正面引导,只囫囵学了些生理知识,伦理层面一片空白。

芳姨是个传统的进城打工妇女,可以跟同性老乡打趣某家媳妇出轨一定是碰上“硬枪杆”,对儿子的教育却扭捏含糊, 甚至没有。大三那年,芳姨得知她谈恋爱, 也只是遮遮掩掩嘱咐一句“不要太早付出自己”, 她竟然迷迷糊糊懂了。

姜婧虽然学医, 却像绝情学霸, 不会跟她讨论这些事。

小玩具是她摸索到性价比最高的单身方式。

仗着已婚身份,她才敢跟商宇这么“没皮没脸”,夫妻间谈爱论性, 天经地义。

元灿霓腰杆硬了一些。

商宇给她的直率激起逆反情绪,当下起了逗弄和报复的意思,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想压下她那股蠢蠢欲动的探究。

“你觉得,我跟别人在一起, 还需要用吗?”

元灿霓眼皮颤动几下,跟害怕老虎有些相似。

本就外强中干, 给他刺激一下, 登时泄气:这究竟是“没跟过”别人的纸上谈兵, 还是“跟过”的现身说法?

她也不方便直接问人家。

哪个瓜农卖瓜不说自家的瓜甜。

元灿霓嘴硬道:“我又没见识过,我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气氛更为微妙。

她明明想表达“你少车大炮”,怎么听着像她如饥似渴,想亲自开箱验货。

商宇若是站在她面前,大概率会壁咚她,像俯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

用食指外沿托起她下巴,半真半假逗她:“你想见识一下?”

他现在“身高”一米四几,真要咚过去,人家马上能轻易逃掉,逃不掉也会喊流氓。

那股熟悉的自厌有悄悄抬头之势,压制不住,反而滋生烦躁与不安。

体内那股“直立行走”的冲力不断萎靡,仿佛抽走骨头,让他沦为一滩软泥。

商宇一语不发,划着轮椅转身,准备离开。

恍然惊觉,明明是他的房间,为什么慌不择路。

于是,又突兀拧回来,擦着元灿霓的腿侧进房。

元灿霓握了握质感细腻的“双截棍”,思忖片刻,还是把它放回自己床头桌的抽屉。

再折回商宇套间,客厅与卧室空无一人。她下意识找了下,竟看到人在阳台,指端多了一根烟。

那年的场景心有灵犀闯入脑海。

她上商宇家想借初三的辅导书,省得又得问元生忠给钱订购。

商奶奶让她自己上楼找人。

他的房间空无一人,元灿霓正打算打电话,听见楼顶传来喁喁人声,掺杂着笑意,似乎还有商宇以外的人。

多亏别墅结构跟元生忠的一致,拖地时谙熟房间分布,元灿霓轻车熟路,很快找到楼顶入口。

楼顶门推开,少年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秋风和着夕光,送来一抹清淡的烟味。

朦胧烟雾里,靠坐墙根的少年折叠着身体,眉宇却恣意舒扬。

元灿霓当场冻僵,没有一如既往喊哥。

商宇到底不是第一次被她撞见,只是愣一愣,不躲不避,胳膊架在支起的膝头,夹烟的指尖抽搐般勾动一下。

“过来。”

元灿霓走近蹲住,发誓一般:“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卓泓放心吸了一口,手肘捣了捣商宇,吊儿郎当笑着:“你的霓妹妹可真听话。”

商宇夹烟的手腕往外拨了拨,香烟仿佛吞噬他的温文尔雅,将它变成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给你也来一口?”

他将烟往她唇边送,微微张开的手掌像要捂住她的口鼻。

元灿霓还没醒神,下意识偏头一躲,重心失稳,一屁股咚到地上。

商宇噗嗤收回烟,吸了一口,偏头徐徐吐开。青涩的面容,娴熟的姿势,杂糅成一个陌生又矛盾的商宇,令她无法直视与捉摸。

他上高中后,一个月她只能见上一两回。

成长渐渐拉开彼此距离,留下生长纹一样无法磨灭的物理印记。

他会认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爱好,养成新的习惯,然后某一天会跟她话不投机,渐行渐远。

元灿霓迫不及待想唤回熟悉感。

她从地板起来,回到踎坑的姿势,伸出犹豫的剪刀手,向他要烟。

“哥,给我试一口。”

她想加入他的世界。

商宇从她的眼里读出坚定,果断抬手,避开她的诱捕。

“小孩子抽什么烟。”

元灿霓懒得打嘴炮,单膝点地,撑稳身子,扬手揪过他校服的白色袖管,隔着布料握住他的手腕,低头凑上去吸了一口。

他的手像一只口罩,虚虚拢住她的口鼻。在尝到烟味知道前,她先感到了那股异己的温暖。

然后,苦涩与浓烈在口腔横冲直撞,她松开他的袖口,扭头呛得双目泛潮,折叠的姿势加剧了难受。

她衔过的过滤?婲嘴回到他唇间,商宇吸自己的,没管她,教训般笑道:“让你不学好,以后不许跟人学抽烟,听到没?”

许卓泓跟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煽风点火起哄:“你们这是间接接吻啊!”

商宇一愣,横肘撞他,“你不要命了。”

许卓泓敛不住笑,“霓妹妹救我。”

元灿霓咳红的脸还没复原,又涨了一波温度。起身往许卓泓鞋沿踢了一脚,瞪他一眼,转身下楼。

跑出楼顶,仍不解气,转身回去,从楼顶门探出半边身。

“我下去告诉奶奶你们抽烟!”

商宇偏头笑着,笃定跟许卓泓道:“她不会的,别信她瞎吹。”

“……”

元灿霓的确没有泄露商宇的任何秘密,包括后来未经允许撞见的一些场面。

他才是她最大的秘密。

元灿霓推开阳台门,走向那架轮椅。

午后阳光稍微刺眼,她蹙起眉,唇角耷拉,一如枯萎的玫瑰花瓣。

“你怎么还抽烟?”

商宇无所谓地又吸一口,闲散中难掩颓唐。

“抽烟费脚力吗?”

他一旦消沉厌世,便成为一口黑洞,吸食干净她的情绪。

她无法控制恶劣口吻,半激将半嫌弃:“抽烟更没脚力。”

手肘架在扶手,他的瞪视里蕴含明明白白的怨气。

“行,我多抽点,争取让你早日领上遗产。”

“你……”

元灿霓失语。

商宇置若罔闻,吞云吐雾却不见半点逍遥的神色。

烟盒就虚拢在他另一边手里,随意搁在腿上。

元灿霓心思一转,忽地抢过烟盒。

商宇回过神,衔住烟,空出手欲夺回,眼见她迅速后撤一步,哪里是她的对手。

元灿霓面无表情倒出一根夹住衔稳,弯腰低头,凑到他的唇上星火。

微黄发丝拂红了他的耳际,玉带一样的小雀斑在眼前放大。

呼吸和烟雾纠缠到一起。

商宇定住,安静放大了心跳的声响。

元灿霓吸了两口,娴熟点燃香烟,直起身托着一边手肘,烟雾朦胧了那些标志性的小雀斑。

口吻依旧带着神经质的俏皮,不似威胁,胜似威胁。

“你抽一根,我就抽两根;你抽一包,我就抽两包。看谁领谁的遗产。——不过我的可只有债务哦。”

商宇取下香烟,一截烟灰意外抖落腿上,只能狼狈扫开。

“疯子。”

元灿霓的香烟默默燃了半根,商宇的快到头。

他的下一根还在她的手里,下意识看了一眼。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抽烟就跟做雾化一样,秒吸秒懂,元灿霓从来不知道还得“学”。

不知他是明知故问来求证,还是突如其来的好奇心。

心思百转千回,元灿霓答非所问抛出一个诱饵:“初恋教的。”

他若深究初恋问题,非要一个时间点,或者好奇是否是熟人,答案自然水落石出。

但商宇只是一顿,淡嘲道:“挺能的啊。”

元灿霓不知道他意会不到,还是不想承认。

迷茫比愤怒更令她无措,回应不达预期,体内那股倾诉的热情开始降温。她依然对他保持好奇,只是不想再诉说自己的心事。

“以前没人嫌弃你抽烟?”

也许陷入哪段过往,商宇开始沉默。

“有人不嫌弃,还是没有嫌弃的人啊,”她补了一句,“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又不是没谈过恋爱。”

商宇忽然甩出一句,算是第一次正面谈及情史,却依旧含糊不清。

跟她算一次,还是跟别人的?

她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跟查高考分数似的。

元灿霓和商宇又进行一次牛头不对马嘴的Q&A,就像围着篝火瞎转悠,谁也不敢靠近炙热的核心。

商宇看着她猛吸一口,差点呛咳,抖在地板的烟灰给冬风扫到角落。

元灿霓当年的第一口烟的确跟他脱不开干系。

比起教会她抽烟,说教坏她还差不多。

他可不能不清不楚认领“初恋”的头衔,十六七岁自以为是干的傻事,二十六七岁不会重蹈覆辙。

不管元灿霓的初恋是谁,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他合法的妻子,谁也夺不走。

除非她像当年一样主动放弃。

心情刚给香烟涤**干净,烦躁卷土重来。

商宇再找烟盒,元灿霓正好倒出第二根,准备续上。

“别抽了。”他喝止,扬手要夺,哪里是她的对手。

“我刚才说什么了?”

元灿霓扔掉第一根的烟屁股,悠然咬上第二根。

空灵闲逸的味道对得住高昂的价格,斗气式抽烟也能飘飘欲仙,难怪商宇如此迷恋。

她还没飞升,下一瞬,后腰陡然被人扣住,她失衡前扑,撞到他的轮椅,险些栽跟头。

商宇举手就把她的烟扬了,星火飞到不远处地板。

“说了不许抽!”

元灿霓急忙挣开跑过去碾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然后不着痕迹把烟揣口袋,凶巴巴瞪他,“你才是疯子!”

“你就想把我烟给昧了,我答应你不抽,还给我。”

商宇发现这个人比自己还危险,就凭她酒后能撒野,沾上烟也是一个德性。

“我也不抽,我帮你保管。”

元灿霓郑重其事拍了拍口袋外面,故意凸出一块**他似的。

“还回来!”

商宇伸手,另一手划轮椅靠近。

但轮子哪能比得过人家两条腿。

“有本事你来追我。”

元灿霓丢下一句,早跑没影。

“小兔崽子……”

商宇刚好挪到踩灭的烟头前,想起以前跟许卓泓“顺”长辈的好烟,胡思乱想一会,发觉还是不想为妙。

元灿霓既拿人手短,下午商奶奶和桂明姗来时,又使出吃百家饭的本领,嘴巴甜了几度,积极跟商宇扮演恩爱夫妻,互相吹捧:她心疼他复健,他心疼她加班。

桂明珊之前托人捎了蜜桔,元灿霓懒得剥皮,都是趁商宇吃的时候顺几口。

眼看他准备剥好一个,元灿霓当做提前练习,当着长辈的面,咬咬牙豁出去道:“老公,帮我剥一个。”

大概上次商宇给打了预防针,肉麻感有所缓解,只剩下无尽尴尬。

她还轻轻捣了下商宇胳膊,尽力暗示:拜托,一定要给点回应。

商宇起先不为所动,低头继续默默剥皮。元灿霓有些焦急,怕冷了场,等他递过桔子才醒悟,说不定他在装作习以为常。

“要不要喂给你?”商宇低声说。

元灿霓全部当他说屁话,便不会一愣一愣的。

她堆起笑,想要掰一半,却被他整个推过来,“都拿着,不甜我再另外剥一个。”

看吧,揶揄和诚心还是很容易区分。

商奶奶看着两个孩子,满目怜爱,低头托着纸巾接籽时,都像在掩嘴偷乐。

一家人其乐融融,桂明珊终于卸下平时的严肃,慈和笑了笑。

等两位长辈起身去洗手,商宇扔来一句:“过火了啊。”

手习惯要去扣住她的腰,警告她不要再投糖衣炮弹。

“不就是叫你一声吗,难道你不是——”

元灿霓咕哝着,刚好欠身抽纸巾,忽然屁股给拍了一下,吓得她跌回沙发,好巧不巧坐住了那只“犯罪之手”。

她茫然扭头,对上一双错愕的眼。

商宇连忙抽出手,但更像用力刮她一把。

“我不知道你要起来……”嗓音艰难挤出,低沉而含糊。那只手搁哪儿都不自在,砍了才能谢罪。

元灿霓比较不出谁的脸更红,耳根的热度熔化了她的理智。

混乱中口不择言,以牙还牙道:“你让我摸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