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樾那场旷日持久的恶战终于在十月中旬进入了尾声,那一天,她亲眼看着经侦人员带走了那个自食恶果的男人。何仲信不仅被林樾送进了监狱,还被迫变卖了自己的股份,缴纳了罚款,补上了投资亏损的部分。

林樾非常痛快地接手了他的一部分股权,然后是大刀阔斧地整顿,森众科技终于从多日的人心涣散,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正常,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林樾不止想和向野分享这个好消息,她也想告诉向野自己的新打算。但是因为向野的电话无法接通,她只能找夏成成要向野爸妈的联系方式,可能是想到了自己姑父发的那条“请勿打扰”的朋友圈动态,夏成成把夏青竹的号码给了她。

“夏阿姨您好,我是向野的朋友,我叫林樾,我有话想跟她说,可以麻烦她接下电话吗?”

“你就是林樾啊?好好好,我马上把电话给她,你等一下啊。”

前几天,夏青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向野和向万林在胡杨林里散步的背影合照之后,她突然就成了全家“人气”最旺的那个人。亲朋好友看到她终于更新了动态,仿佛是得到了联络许可,一个个都开始打她的电话,嘘寒问暖。

夏青竹这一路上没少听向野提起林樾,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烤鱼,从一个火堆旁起身,走向了木屋后边那棵古老的胡杨。

“小野,你的好朋友林樾。”夏青竹把手机递给坐在树下看书的向野,转身前又对女儿低声说了一句:“鱼快烤好了哦。”

向野接过手机,听她妈说是林樾,想到林樾报喜不报忧的个性,觉得她肯定是大事已成了。

“有好消息了?”向野坐在罗布人村寨的胡杨树下,夕阳透过一树树灿黄,洒落在她的身上。

“是啊,给了他致命一击,然后再痛打落水狗,其实也没费我多少力气,现在看来,这个男人真的很不行,方方面面都不太行啊。”林樾的语气里带着不屑。

“恭喜。”向野觉得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对森众科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我现在看到这公司名字我都感觉非常不适,你说像不像那种给孩子瞎取名字的爸妈,非要把自己名字里的七七八八塞进孩子名字里面,到闹离婚的时候,看到孩子名字就火大。‘森众’不就是取了我和那个人渣名字里的三个木和三个人吗?当初谁能想到我和他会闹成今天这样啊?现在一想,我的名字加个木,是因为我爸妈说我五行缺木,这么看来,何仲信爸妈可能是算准了他长大以后不做人,才给他多补了两个人字旁吧!还真是缺什么起什么。对了,你再看李弋,确实没有廉耻。反正我现在一听‘森众科技’这破名字,我就生理性作呕。”

林樾似乎是憋了一肚子话终于找到了人倾吐,听得出她现在是真情实感地讨厌“森众”二字了。

“你骂何仲信,李弋就不必跟着沾光了吧。你这么一说,樾野文化也是这么来的啊。”向野望着视线尽头的沙海,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她微笑道:“那怎么办啊?给‘森众’换个名字?”

“樾野跟森众能一样吗?再说了,换名字也改变不了森众的来历和过去,虽然公司最近也恢复正常了,但是我发现我已经志不在此了,我打算转让森众的股权,以后就专心在樾野作威作福了。”林樾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这要去了,樾野文化还怎么坚持做小公司啊?”向野知道林樾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做好万全准备,不会开空头支票。她只是觉得以林樾的能力,可以有更大的舞台,不必拘在上庸那片小天地。

“不是吧?眼看着樾野文化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你现在是想像何仲信一样踢我出局?你想得倒美!我偏要去!”林樾听电话那头的向野,说话节奏很慢,语调也很轻,不像是彻底恢复了元气,但是看她有心情调侃自己,说话也开始肆意起来。

向野眯眼看着远方缓缓前行的骆驼,脸上是浅浅的笑,她也早就习惯了林樾的牙尖嘴利。

“你肯去樾野主持大局,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谢老佛爷恩准,有我跟夏成成为您鞍前马后,您就等着舒舒服服垂帘听政吧。”林樾又开始自导自演“宫廷戏”。

“有你在,樾野文化就不需要我操心了。”向野合上了手中的书,又看了看旁边准备去捕鱼的老人。

“别啊?你这话我怎么听出了要禅位的意思?”林樾敏锐地觉察出她话里有话。

“我也想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出来这一趟,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其实我发现我想做的,并没有那么多。”向野放下书,拍了拍裤脚上的沙土。

林樾先是沉吟了几秒,然后拿出了成人之美的语气:“你去做你想做的吧,你有你想打的江山,樾野文化这片江山呢,我先守着,不过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回来,王位都是你的。”

“你少演点宫廷戏吧,我求你了。”

“除非你下次给我一个和你一起演公路电影的机会。”

其实林樾最近突然也很想去外面转转,每天都围着一堆工作转,她也觉得有些疲了。

“我们俩?《末路狂花》?”向野说完轻笑一声:“不跟你说了,回去再聊,这个月 29 号会回一趟潭沙。”

“你自己还是跟爸妈一起?”

“我自己。”

“回来多久?”

“1 天,30 号晚上就走,到时候会跟我爸妈在阿尔山汇合。”

“行,29 号晚上我等着给你侍寝。”林樾知道她回了潭沙,肯定也不想大张旗鼓。

挂断了电话,向野用新号码给林樾发了条消息,这是她这部手机通讯录里添加的第三个联系人,另外两个人是向万林和夏青竹。

她起身往木屋的方向走,又仰头看了看天空,身后的那片海子里,似乎是飘落了一团团白云,捕鱼的老人站在一只胡杨木挖空而成的独木舟上,举着木制的鱼叉,观察着水面下的动静。

烤鱼的味道飘散在夕阳的微风里,向野仿佛又听到了远处的驼铃声。她边走着边拍了拍书上的沙子,坐到了正在烤鱼的火堆旁。

她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因为林樾的决定,为她扫除了最后的那点顾虑。

彭小绒牵着松松走在五陵的街头,手提袋里的那纸离婚判决书,帮她结束了那段噩梦一般的婚姻,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安定,看着前路一片朗豁。

她带着松松走进了一家黄牛肉粉面馆,等面上桌的间隙,后桌的两名年轻旅客,看着小绒的那身装束窃窃私语。

“姐姐,你好,想问下你身上这件外套是在哪儿买的啊?可以分享个链接给我吗?”

都说女生对同性最好的夸赞,就是直接问她要购买链接,来要链接的长发姑娘,个子高挑,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语调爽朗。

小绒看着眼前的长发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这条缀了西兰卡普花纹的开襟长衫,突然反应过来:“哦!这衣服是我自己改过的。”

“啊?那就是没有卖的啊?”说话的长发姑娘看起来有些失落。

“我们工作室现在主要是接一些企业和商家批量制作的订单,网店还在筹备,目前确实没有单卖的,不过工作室里还有些样款,你喜欢的话,吃完面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小绒落落大方地和她对谈。

“真的吗?那太好了,所以你是工作室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出远门了。”小绒说到这里,笑容突然收了起来。

“哦,姐姐,那你裙子上这个特别的花纹是苗族服装上那种吗?”

长发姑娘索性挥手招呼了同伴,一起坐在了小绒对面,细看着她裙子上的花纹。

“不是,这是我们土家族西兰卡普上的阳雀花纹。”小绒认真地解释。

“你是土家族人?”

“对呀。”

“我知道土家族,你们土家族有一首歌特别出名!”长发姑娘说完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说的是《马桑树儿搭灯台》吗?”

小绒觉得耳熟能详的土家族经典民歌,也就这一首了。

“不是!那首歌的歌名叫《死了丈夫好出门》!”

长发姑娘抑扬顿挫地说出了歌名,可能是长发姑娘的笑声太有感染力,也可能是这首歌的歌名实在是太另类,周围几桌的旅客都跟着笑了起来。

一位红发大姐好奇得当场在网上找到了播放链接,坐在她旁边的老公,听着这首歌笑着感叹道:“土家族的姑娘不好惹啊,天天盼着死老公啊!”

红发大姐立马接过了话:“谁不盼啊?人生三大开心事,升官发财死老公!”

周围的人听了他们夫妻的对话,笑得更大声了。

小绒也笑得捂住了嘴,差点笑出眼泪,她想着这么好的民歌,自己作为土生土长的土家族姑娘,以前居然都没听过?

·但愿天火烧瓦屋

·但愿猛虎咬男人

·斑鸠叫来要天晴

·乌鸦叫来要死人

·死人就死我丈夫

·死了丈夫好出门

……

不过有些丈夫,虽然没死,但也每天都过得行尸走肉一般。

赵励励最近刚坐完了月子,从月子中心回到了家,她和李弋似乎都没有什么初为父母的欢喜,甚至可以说是,不太欢喜。

李弋本来以为,新生命的降生,他会因为拥有了新的身份,更有意愿积极地融入和赵励励构建的这个小家庭。

可是不管是日常里的相处,还是观念上的沟通,他们越来越显现出巨大的差异。

李弋越来越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长久生活,是需要的根基的,需要共同经历过很多事,需要一起有所成就。既要能给彼此安全感,也能不断给对方惊奇感,既能够让对方变得更有创造力,也可以让对方成为更热爱生活的人。

而不是让彼此的生活变成一潭死水,偶尔有几声孩子的啼哭。

每天回家之前,他都要在车里独坐很久,仿佛是要做好足够的缓冲,才能再扎进生活的那一团乱里。

当了妈妈的赵励励,每天也并没有那么开心,虽然什么都有人帮忙照顾,但是哺乳期的她,看着怀里哭得小脸涨红的儿子,有时候甚至是厌烦大过了心疼。

虽然用孩子束住了李弋,可是她自己好像也被孩子缚住了手脚。

她最近经常觉得自己不配当妈妈,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爱这个孩子,至少没有爱他到可以放弃自我的地步。看到朋友圈的同龄人,依然过着有梦有趣的自在生活,她逐渐厌恶自己的无聊处境,也开始由衷敬佩那些为孩子回归家庭的全职主妇。

从月子中心回到家后,赵励励每天都想挣脱被孩子“绑架”的生活,她想回到自己的职场,继续在工作上大展身手,而不是每天围着尿不湿和奶瓶转,观察孩子的大便是稀还是干。

又到深夜,赵励励听着保姆在外面边哼边唱,抱哄着大哭的儿子,躺在卧室的她,只是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她突然意识到怀胎十月的辛苦,比起遥遥无期的养育之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让她绝望的是,她感受到了,李弋也没那么爱这个孩子,虽然他努力履行着做爸爸的义务,却没有初为人父的快乐。赵励励既为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痛心,也为自己未来的生活感到焦虑和迷茫。

她突然从**坐了起来,呆坐了一会儿,下了床,她没有去哄抱那个还在哭闹的孩子,而是直接推开了李弋书房的那扇门。

“我们是不是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李弋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听到了孩子的哭闹声没有及时出去看顾,合上了电脑,站了起来。

“从一开始,你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对不对?”

赵励励看他起了身,关上了书房的门,她就那么头发蓬乱,眼眶泛黑地靠站在门口。

李弋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书架旁,有些疲倦地看着她。这种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你不想要的话,为什么不阻止我生下他?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赵励励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这一刻,她是真的憎恨李弋,也憎恨自己,憎恨这令人厌烦的生活。

李弋觉得她可能是有些产后抑郁,不想多说什么再刺激她,走过去伸出手抱了抱她。

“你们快要把我毁了!”赵励励哭着推开了李弋:“如果外面那个孩子是你和向野的,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赵励励突然扯出了自己心里的那根深刺,即便那道无形的伤口,会血流不止。此时此刻,她不需要什么吵架的逻辑,她需要的是发泄,她只想把心里的憋屈一股脑吼出来。

“这跟向野没有关系,我去看看孩子。”

李弋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下去,但是他听到赵励励的这句质问时,脸上迟疑的神情彻底刺痛了赵励励。真相经常让人觉得残忍,但即便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无法自欺欺人。

赵励励挡在门口,声泪俱下地仰头看着他:“你既然忘不了她,为什么要招惹我?你如果那么放不下她,为什么还要娶我?还有外面那个孩子!你不想要为什么不早说?”

李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赵励励的每个问题都让他无言以对。工作时满身锐气,感情里却做不到杀伐决断。可是最近就连工作,他好像也开始优柔寡断了。

“孩子是无辜的。”李弋避开了她所有关于向野的质问。

“那我就活该吗?”赵励励突然泄了气。

看着眼前这个宁愿回避,也不愿意对自己的旧情作出解释或辩解的男人,赵励励看透了,哪怕是撒谎,他都不愿意,她绝望地看着他:“离婚吧,我真的受不了了。”

她受不了李弋只对她履行责任和义务,受不了自己的生活变得越来越了无生趣,受不了一眼看不到头的养育之苦,受不了李弋的心里始终装着向野……

孩子的哭闹声还没有停,父母的这段婚姻却已经画上了终止符。

共同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对有些父母来说,并不是什么甜蜜的任务,而是犯错的代价。可是孩子又有什么错呢?犯错的都是“没长大”的成年人。

李存应该也会衣食无忧地长大,这个小朋友也许会在一天天成长的过程中,在某一天里,激发出他们的父爱或母爱,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父母还没做好成为父母的准备,他们真的还没有那么爱他。

撕下那些冠冕堂皇和为人父母的伪装,很多成为父母的人,并没有多么伟大。

可是有了孩子,女人就必须天天围着孩子转,为孩子而活吗?赵励励给出了她的回答。

也许不轻易给别人的人生选择判决对错,也是成年人该有的美德。

其实每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难得了。

还没走出丧妻之痛的章恪文,的确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可是他那个爸,却觉得他必须用一段新的感情,才能走出悲伤的漩涡。

向里是不被章兴国夫妇承认的儿媳妇,无论是婚礼还是葬礼,他们都没有露过面。但是儿子是自己的,对他的心疼也是真的。

章恪文婚后一直住在他和向里的小房子里,没有再回过父母家。向里去世后,他宁愿偶尔去向善坪的那个三合院坐一坐,帮岳父岳母打扫下房子和院子,也不愿再回他父母那个家,因为他们的冷血,让他觉得寒心。

如果不是再次请出了从小照顾章恪文的奶奶,章恪文根本不愿意再和他父母同桌吃饭,看到饭桌上还有不相熟的人,他也只是面色冷峻地坐在他奶奶身边。

章兴国同事的女儿坐在斜对面,虽然之前离过一次婚,但是她年纪和章恪文差不多,双方父亲想借此机会,让他们俩认识一下。

“张昕,这是我儿子章恪文,在市委宣传部上班。”章兴国夹着烟的手,朝着章恪文指了指。

听到章兴国介绍着对面的张昕,章恪文脸上泛出冷笑,向里去世还没两个月,他们又开始急着“推销”儿子了。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对面章兴国的同事,接过了他爸的话。

“张叔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我取名字叫章恪文,不过我不止叫恪文,我还克妻,我 5.1 结的婚,爱人 8 月底去世了,现在我也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大鱼大肉,就不陪你们吃饭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章兴国大声呵斥。

章恪文说完不顾奶奶的挽留,直接走出门去,气得章兴国狠狠把烟按进了烟灰缸,旁边的张家父女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万晓芳走出饭店就一直骂章兴国太心急,向里刚走,他就急着安排儿子见新人,于情于理都太说不过去了,她之前还以为今天真的就是自己一家人吃顿饭。

“没了向里,他日子就不过了?”章兴国只觉得章恪文给自己丢了脸面。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啊。”万晓芳挽着自己年迈的婆婆,脸上也没有好脸色。

“老张自己先跟我提起的,我怎么好驳他的面子?”

“反正我觉得你这个事办得太难看了,恪文给你甩脸子也没什么问题。”

“我懒得管他了,随他要死要活,他这么下去以后老了都没人送终!”

章兴国说完就被自己的老母亲狠狠打了一拐杖。

“哪里有这么咒自己儿子的?”

万晓芳也懒得再跟他争辩,觉得这个男人一辈子做事都是火急火燎不顾后果,当初也是他急吼吼在向万林家定下的婚期,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但凡多点时间,多了解下情况,哪里会有后面这么多事?万晓芳越想越气,索性搀着婆婆走了反方向,跟他走在同一条道上都觉得窝火。

章恪文回到办公室,翻看着夏瑜刚给他发的那本《姐姐的婚礼》电子版画册,翻着翻着就湿了眼眶。

夏成成在夏瑜开学前,给这个妹妹送了升学礼物,除了一台苹果电脑,还有一台 iPad pro 和一支 Apple pencil,他知道夏瑜喜欢画画,所以特意给她送了这套装备。

夏瑜开学后,就把《姐姐的婚礼》一张张地绘成了电子版,虽然经常画着画着就泪流满面,她还是坚持画完了每一页,在这个十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把这份特别的礼物,送给了章恪文。

看到画中的向里就难过不已的章恪文,一时没有发现那本电子版的画册上,少了一个人。

夏瑜把陈致澄,从那本画册上彻底抹去了。

那通被宋皓阳打断的电话之后,她和陈致澄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夏瑜最初想过跟他解释,可是拖着拖着就没有心情再解释什么了。

比起误会,更让她难受的,是他们之间的差距。

同在上庸一中的时候,她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感觉,挨了陈雁飞那当头一棒,她也只是难过了一个星期。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还能时时能见面,她总觉得他离自己,并没有那么远。

可是现在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从高三(1)班到高三(7)班,楼上楼下的那段距离,是 1200 公里,是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和双非大学之间的差距。

一个女孩儿的成熟,常常就是从自卑开始的。

夏瑜把自己投入了学习里,爱好里,也把自己从那段和陈致澄有关的未来幻想里,狠狠地扯了出来。

她每天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更新着自己的画作,也把最新的这本《姐姐的婚礼》,拍成视频传了上去,看着越来越多人喜欢自己的作品,还有一个个点亮的红心,小小的成就感,让她心里那点热爱的小火苗也越来越燃,她不断投入到更多绘画课程的学习当中,她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上完专业课回到宿舍的陈致澄,打开了电脑,像往常一样,点进了夏瑜的主页,点开了她更新的作品,他看完了那本画册的视频,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是被狠狠剜了一下。

明明他也在那些场景里,她却完全没为他落下一笔,就连那张“F4”的背影,都生生把他摘了出去,只剩下其他三个人。

陈致澄重重地合上了电脑,拎起单肩包,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宿舍楼,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神通广大的大数据,到底又在哪里泄露了王鹤鸣的个人隐私,他这一个多月总是莫名其妙地接到各种装修公司的人打来的电话,AI 一般的销售话术听得他头疼。

虽然头疼,但是王鹤鸣几乎每一通电话都会接听,他怕向野哪天会突然联系他,但是这么久过去了,向野的电话是从来没接到过,有几个常给他打电话的人,都已经从一家装修公司跳槽到另一家了,还在坚持给他打电话,号码虽然总换着打,但是他一听就是老熟人。

“哥,我们公司的装修效果肯定是最好的,不管是设计师还是施工队,都是最专业的,性价比也肯定是最高的。”

“你在上一家公司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王鹤鸣觉得他多少有点不思进取,话术都不肯改一下。

“哥,理解一下,那时候是为了生活,现在说的才是实话,我跳槽就是为了弃暗投明。”

“我已经跟另一家签装修合同了,祝你工作顺利,再见。”

“哥!别挂!你想清楚啊!烂装修毁得可不是一套房子,毁得可是你未来的幸福生活啊!你真的要三思啊!豆腐渣工程要不得啊,以后住进去,今天这里裂了,明天那里爆了,你和你老婆天天会为了这些事吵架!你去看看网上,烂装修害得家庭破裂的事可不少啊!”

“你这么不会说话,要不还是转行吧。”王鹤鸣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买卖做不成,好歹做个善良的人吧,他还没结婚呢,就开始诅咒他夫妻吵架家庭破裂了?他一气之下,直接给电话静了音,生怕那个说话气人的臭小子,换个号码又打过来。

王鹤鸣被装修公司的推销电话骚扰到忍无可忍的这天,正好是 10 月 30 号,也是周六。晚上快 8 点的时候,又有一个陌生号码拨了进来,王鹤鸣正对着电脑,在线上和室内设计师讨论一些修改的细节,静音中的手机,突然在身后的床头柜上亮起了屏幕,坐在电脑前的他,浑然不觉。

向野正在机场候机室,准备离开潭沙,去和父母在下一个目的地汇合,拨打了两次王鹤鸣的手机号码,都是无人接听。

也好,时隔多日,她好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王鹤鸣睡前,看到手机上有几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心想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小子又换了几个号码打过来。

他又点开了向万林前天发来的照片,夏青竹举着民族风的丝巾,站在夕阳中的大漠黄沙里,表情略微不自然地看向镜头,向野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抱膝坐在一旁,背对着镜头,仰起的侧脸上有浅浅的笑容,似乎是在看身边的妈妈,又似乎是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