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之的小厮还等在山门外,季别云找到附近的一位和尚,按照方大孝子给的说辞让和尚帮忙带个话。

回房之后,方慕之却已经霸占了他的床,合衣躺在上面,睁着一双眼睛盯着房梁。

季别云抱手靠在门边,冷冷道:“方公子,你知道自己打不过我吧?”

方慕之目不斜视道:“我自然没有睡地上的道理。”

他走过去,弯下腰拍了拍方慕之的肩膀,“慕之兄,你坐起来一下,我有话说。”

方慕之怀疑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妥协了,坐起身来。然而刚坐直了整个身体便天旋地转,片刻后侧身着地,左腿以扭曲的姿势被他自己绊了一下,传来一阵痛楚。

“啊我的腿!”方少爷躺在地面,颤颤巍巍地去探自己的左腿。

“没有大碍,两日后自会痊愈。”季别云居高临下垂眼看着,“我这是帮方公子圆谎,以免明日丞相拆穿。”

方慕之放弃了,穿着锦衣玉袍在地上躺平。

“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季别云绕过地上这具碍事的身体,坐到了床边,再合衣躺下。他闭上双眼养神,笑了笑,“明日若丞相不来,你这伤可就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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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别云一夜都警醒着,根本没睡,就怕那少爷给他玩阴的。好不容易熬到快天亮,床下面便开始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哀叹,其间还夹杂着之乎者也。

他拿过环首刀倏然起身,低头问道:“做什么呢?”

方慕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答道:“背书,温习功课,再过不久便要春闱了。”

世上高门子弟少有人愿意走科举这条路来求仕,只想寻求家中荫庇,没想到堂堂丞相之子竟愿意认真读书。季别云总不好断了人的求学之路,只能抱着刀靠在床头,在堪比念经的氛围中,开始反思自己入京后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落得如此地步。

……一定是生下来便错了。

等到天光大亮,季别云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了,将方慕之打包好扔出了房门。

“记住别暴露我的存在,不然你方家的风言风语定会在一夜间传遍整个京城。”

方少爷提心吊胆地和他相处了一夜,眼下挂着俩黑眼圈,此刻听了这话连半眯着的眼睛都瞪大了。

“你……卑鄙小人!”

季别云本就是挑方慕之害怕的东西来吓唬,这位少爷害怕清白受损蒙冤,那他就用清白名声来威胁。他一脸麻木地扯了扯嘴角,附和道:“啊对,正是在下。”

说罢便回了房间,将门关上。

算着丞相下朝的时间,他在房内百无聊赖地等着,果然下朝后不过三刻,丞相便已经到了悬清寺山门。这速度必然是加快脚程赶来的,看来是真的担心他那儿子。

季别云在窗边模糊看见有僧人带着小厮前来客房通报,在院内坐了许久的方慕之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了,走得蹒跚却执拗地不让小厮搀扶,好几次拂去了小厮伸过来的手。

他看到几人都离开了,这才跟出去。

寺内香客众多,他混在其中也不突兀。远远跟着到了大雄宝殿时,便瞧见了雏鸟归巢似的方慕之突然慢下脚步,那嚣张的贵公子气场收敛了许多,慢慢地往前挪着。

而不远处立着聚在一起的四五个人,与周围的香客格格不入。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朝服也没来得及换下,蓄着长须,眉眼间仍见当年风华。周身气场却如二月结了冰的湖水,刀枪不入,不用靠近便觉得冷,似乎对谁都是平等的淡漠疏远。

方慕之一看见他爹的眼神就怵了,昨天编造的谎言几乎要一瞬间不攻自破,他都害怕自己会一口气全交代出来。

不过好歹他也当了这人二十年的儿子,已经习惯了,勉强打起精神走到他爹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弯腰行礼。

“见过父亲。”

方绥嗯了一声,“见你走得艰难,看来伤得不轻。”

方慕之背上冒了一层冷汗。他爹分明是在说反话,他还能下地走路,自然伤得不重。他不敢抬头,规规矩矩道:“我是念着父亲咳喘之症不愈,想请父亲来寺中求个平安……自己来才是最灵验的。”

他爹向来不信鬼神,此话说得危险,然而想来父亲念在此地为国寺,应该也不会拒绝。

过了好一会儿方慕之都没等到下文,他背部愈发僵硬,偷偷抬起头来瞄了一眼,便见父亲始终垂眸看着自己。

“……父亲。”

方绥想说什么,却突然抬起手,用宽袖遮着咳嗽起来,咳得连背都弯了几分。

他赶紧上前想要帮忙顺一顺气,然而手刚抬起来,便听得他爹强压下咳嗽,冷声道:“春闱在即,你抛下功课在山上赖了一日,可是觉得以自己之才必能高中了?”

方慕之尴尬地收回手,恭顺的神情也淡了下去。他记着周围还有其他人,便也没像往常一样顶嘴回去,只垂首道:“父亲教训的是,只是父亲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好,不然还是换一个方子吧。”

“这样说来,你看过我如今的方子?”

方慕之顶着压力答道:“没有,我胡乱猜测罢了。还望父亲跟郎中说,用药之时捡些温和的药材,如此对身体的损伤也小一些。”

方绥露出了为人父该有的笑意,却笑不达眼底,伸手拍了拍方慕之的肩膀。

“那方子已经吃完了,”那双眼神从他身上扫过,看向前方的大雄宝殿,“走吧,带我去上一炷香。”

虽然看起来是妥协,但方慕之心里清楚,他爹根本没想要烧这一炷香,只是敷衍罢了。

他其实早有让父亲来悬清寺求平安的心思,然而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方慕之抬起头来,瞥了一眼殿里的佛祖,忽然间觉得什么香都没有必要烧了。他只希望季别云能在暗中看清楚,他方家一向行得正,可别再节外生枝。

季别云将香插进三足香炉内,转身与丞相一行人擦肩而过,听得丞相又道:“今日下山后你替我去郑宅吊唁。”

方慕之问:“郑侍郎乃父亲同乡,父亲为何不亲自去?”

丞相的声音已经远得快要听不清:“怕更染了病气。”

季别云踏入一旁的小径,逐渐远离了大雄宝殿。

方才那父子之间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丞相的咳喘之症不似假装,与郑禹的关系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好。

既然如此,丞相的嫌疑倒不是最重的了。至于到底是谁,还得等登阙会一过,他踏入官场之后才能查得更加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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