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命的食品工程学学生张白南被迫成了半吊子医疗兵。

上次处理食物中毒起码还能和专业打个擦边球,腿伤就真的离谱了。他只好现学现卖,到医务室现成找了一本《外伤处理手册》,看一步照抄一步,手抖双氧水洒多了,疼得孩子吱哇乱叫,缝线也扎得歪歪扭扭的,包扎的时候还把纱布缠反了,最后打了两个滑稽的蝴蝶结收尾,把裤子放下来都包不住那两个结,鼓鼓囊囊的肿在腿上,不知道以为是挂了沙袋。

好在止住了血,伤口清理干净之后疼痛感消减,看上去总算不那么可怕。

他们从医务室出来,教学楼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走廊空****的,教室窗户一面面亮着,其他地方就暗下去,一步亮,一步暗,走道如同黑白交错的斑马线延伸。

汤纯走到一半想起水壶落在了医务室,要回去。但小可爱看着黑洞洞的走廊,皱着眉头去拉周拂晓的袖子:“拂晓,你陪我去嘛。我怕黑……”

周拂晓叹了口气,只能让张白南和谢颐先走:“这么大了,还怕黑。”

汤纯紧紧挽着他的胳膊:“我从小就怕黑,也是后来才知道和幽闭恐惧有点关系……”

医务室的门关着,周拂晓一边听他说一边去开门,视线突然大亮,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先是听到一声惊慌的“啊”,然后就有人迎头撞了周拂晓的肩膀一下。

周拂晓反应快,眼睛都没对焦手先伸出去拉住了撞人的人:“谁?”

是个女孩,怀里抱着一盒药挣扎着就要走:“放开我!哎呀,疼!”

汤纯认出了她:“金利?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被人抓了个现成,抿着唇一副倔相,不说话了。

“你认识她?”周拂晓问汤纯。

汤纯有点无奈:“是我们的班的呀,拂晓,你好歹记一下同班同学吧。”

周拂晓对女人不感兴趣,他把人放开:“需要帮忙吗?”

女孩白着脸戒备地后退一步。周拂晓这才把她看清楚,高个子,比一般女孩儿都高,细胳膊细腿的,这个身材能做模特了,且容貌也不俗,杏脸桃腮,是长辈都会喜欢的文秀气质。

一个美丽的女孩,沾染了病气就更让人怜惜。

“你身体不舒服呀,金利?”汤纯关切地问她,“校医早下班了,要不要向教官申请去医院?”

女孩摇头:“不用。我先走了。”她转身就走,两句寒暄也没有,显得有点没礼貌。

汤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美女果然都是任性的。”

周拂晓的目光则意味深长:“她拿的是避孕药。”

“避……避孕……”汤纯瞪着圆眼:“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怀孕……”

周拂晓一看就知道他没经验:“真的怀上了就不是吃避孕药了,这是事后立刻吃的。”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吗?汤纯没好气:“我的意思是,她在这种地方还能交男朋友?”

“为什么不能?”

“我连睡觉的时间都觉得少,他们还有时间散发荷尔蒙。”

周拂晓没有马上接话,他先找到了汤纯的水壶,然后答:“晚自习的时间,一男一女不上自习,也不怕教官巡查点名,能找到地方打野战,男方安全措施都不愿意做,事后让自己的女朋友到医务室里来拿避孕药。关键是他知道医务室有避孕药,医务室还真的备着。”

汤纯听得皱眉头:“你的意思是……学校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专门为了这种情况备着药。”

“胆子大一点,你觉得学校里什么人能避开教官在晚自习和女学生乱搞,还最清楚医务室的备药情况?”

“不是学生!是教官!金利是在和教官谈恋爱!否则她不可能不上晚自习不被抓到。”

周拂晓不喜欢“谈恋爱”这个词:“一个是可能还未成年的女孩,一个是军事化管理的集中营里的教官,你觉得这是恋爱关系?”

汤纯细想起来都觉得恐怖:“那她……她是被强……强|暴……”

周拂晓摇头:“倒不一定有暴力强迫。但无论有没有,都不是谈恋爱。哪怕那个教官跟她说,他们就是在谈恋爱,也不是。因为根本不存在她能拒绝这份‘爱情’的选择。”

汤纯起了同情心:“好可怜。她可能还不是唯一一个,特别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更容易被那些畜生看上。要是能帮得上她们就好了。”

两人走回宿舍。汤纯抱着水壶,有点好奇周拂晓的感情:“拂晓,你有女朋友吗?”

周拂晓摇头:“穷得叮当响,不祸害别人了。”

“以前也没有谈过?”

“天天拧螺丝,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哪有那么多功夫谈恋爱?”

汤纯觉得他是个潜力股:“可是应该很多人喜欢你吧?你长得那么帅,人品也好,又有责任心,嫁给你的姑娘肯定会幸福的。钱是可以一起挣的嘛,还那么年轻。”

周拂晓不当一回事。他一直是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很享受。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汤纯问他。

周拂晓想了想:“脸得好看,胸大,屁股大。”

“我喜欢腿长的,腿好看是第一。我第一次那个的时候是初中,室友在手机里下了桥本有菜的片子,我们在寝室一起看的。你喜欢桥本有菜吗?”

“谁?日本人?”

汤纯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你不知道?桥本有菜,腿神。”

周拂晓大概明白了:“不知道。我喜欢Dante Colle。”

“你喜欢欧美款啊?”汤纯记不住英文名,他想,Dante是女孩的名字吗?

周拂晓笑得龇牙:“够劲儿。”

说到这里汤纯开始想念他的手机:“我好想上网啊,没有手机我就没有灵魂。我段位还没打,比赛还没看,这个赛季估计没戏了,一想到还有五十多天这种日子我就想死。”

现在还能惦记着打游戏和看比赛的,也就是这位全校第一个加了4分的乐观主义神仙了。

周拂晓也需要手机:“你觉得学校哪里还能找到打电话的方法?不能让人知道的那种。”

“你想干嘛?”

“我要给负责晚照那个案子的刑警打个电话。”

“你是想查查贾新民那条线索?你觉得他还是可能和晚照有关系是吗?”

周拂晓沉吟:“当年查案子的时候,我和刑警谈过很多次,他们都没有和我提到过贾新民这个人,不知道是他们没有说,还是学校隐瞒了这条线索警察也不知道。但贾新民既然提到了这件事,我觉得至少他是知情的,即使他没有参与,他也知道一些内幕。”

汤纯把刚刚金利的事情连起来想就更加毛骨悚然:“晚照她当年没有被……”

周拂晓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不确定,我们没能等到她的遗体进行尸检,学校就已经把她拉去火化了。后来刑警访问了她的室友,根据她们的说法,晚照确实提到过有教官向她示好,但她拒绝了对方。至于有没有人强迫侵犯她,我个人倾向于没有,或者至少没成功。”

“为什么这么说?”

“她前一天就和我妈打过电话求救,她没提过这件事。她室友也没听过她说。”

“有没有可能是被威胁了不能说?他打她,就像打那个告密者一样。”

周拂晓分析:“她是偷偷地用学校座机给家里打电话的,也就是说别人不知道她在打电话,所以那时候完全可以说出口。她已经走投无路了,那是她最后的救星,是唯一的稻草,哪怕拼着自己名声不要了,只要她说出来有人侵犯她,我妈一定会把她从这里带走。这是关乎女人终生的大事,我妈不会置之不理。但电话结束后我妈只觉得她是‘太娇气,吃不了苦。’”

“另外,我觉得这些教官会真正暴力侵犯女人的可能性不大。倒不是说他们还有人性,但这和打骂、关小黑屋、体罚的性质完全不一样,这是刑事犯罪,一旦发生了,学生做傻事走偏路的可能性很大,家长也绝对不会放过学校,还容易把事情闹大,给学校带来大麻烦。”

“教官本人其实也不会愿意这么做。因为在这里,他们手上的权力已经很大了,稍微口头施压一下,或者打着恋爱的名义要求发生亲密关系,女学生都很难拒绝,这样他们几乎不用承担风险就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增加犯罪成本。”

汤纯觉得有道理:“可是学校还是提前拉走了晚照的遗体。”

周拂晓说:“我后来想想,有一种可能是学校太慌了,不一定是晚照的遗体真的有问题。那是第一次有人自杀成功,学校没有处理经验,他们会很慌,急于捂家长的嘴巴,把事情掀过去,慌起来就容易做蠢事,可能本来没问题,他们自己疑神疑鬼,就会有了这一步。”

“像是一群昏聩无能的老头子会做出来的事情。”

“晚照很可能是收到了来自教官的‘示爱’施压。比如他们威胁她,不同意恋爱的话,就不让她日子好过,这种可能性我觉得更大。”

汤纯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在自杀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无论如何,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才会毅然决然走上了自杀的路。她不会轻易失去一切生的希望。”

周拂晓冷静道:“我一定会查出来她自杀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既然贾新民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从他开始入手吧。”

“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吗?”汤纯不想让他独自战斗。

周拂晓想了想:“白南和谢颐我有事情会交代他们去做的。你不用动,跟着我就好。”

汤纯垮了脸:“虽然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但你也不用这么嫌弃我吧?”

周拂晓其实最需要的是他这个人:“你运气好。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还有一个人,周拂晓需要争取他的帮忙。

晚上等贾新民查过寝,灯也熄了,所有人都睡着后,他跳下了床,开了寝室的门走出去。门口的摄像头冲着他闪过一点红光,他笑了一下,对着镜头比了个全球通用礼貌手势。

然后他下楼,到第一楼总值班室。值班室灯开着,聂韬成躺在架子**玩手机。

“你想在这里聊?还是去禁闭室聊?”周拂晓开门见山。

聂韬成见了他也不惊讶:“禁闭室是不是太刺激了?我们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吗?”

周拂晓歪头笑了一下。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刻意的坏相。

“别勾引我。”聂韬成低头继续看手机:“有事说事。”

周拂晓有点不耐烦了,走过去在架子床边坐下:“我想好了。”

聂韬成等着他继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耐着性子问:“想好什么了?”

“你问我,我到这里来,到底要什么。我想好了。”

“嗯哼?那请问你的答案是?”

“我要你帮我。我也会帮你。互助共赢,怎么样?”

聂韬成终于放下了手机。他坐起来,神情满足而愉悦,像那只被唐僧误会了无数次但只要大和尚一有需要他还是会屁颠屁颠跑过去救人的傻猴子:“你说,我听。”

“你帮我搞清楚晚照自杀的事情,我要知道是谁逼迫她自杀的,我要定那个人的罪,送到牢里那种定罪。”周拂晓说得很肯定:“我帮你查你想查的东西。”

“我想查什么你知道吗?”聂韬成问。

周拂晓看向他的眼里:“你说,这个学校不需要派卧底,因为学校没有藏得太深的东西。确实是。所以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调查学校,或者说,你不是来查什么违规办学之类的东西的。你查的东西,和学校有关系,但并不在学校里面。”他顿了顿,说:“在学校外面。”

聂韬成嘴角的笑意扩大。这是个善意的笑容。

周拂晓继续:“一个明显违规违法的集中营式的培训机构,虐待学生导致学生自杀,学校被调查后逃脱了责任,只是停招整改一年就重新出发,继续为非作歹,这不是学校、家长任何一方想办就能办到的。这后面一定还有保护伞,有人为学校撑腰。”

“我猜,这把伞权力很大,说不定位置还不低,很难查到他,藏得很深,这间学校只是表面上的一个幌子,是一道障眼法,拨开了这层雾,才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周拂晓下了最后的结论:“你要查的,就是这把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