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周拂晓的前任总务教官脸上带着戏谑表情,走到聂韬成身边站定行礼:“总教!”

“辛苦了,新民。”聂韬成拍拍他的背:“晚自习交给你了,我他妈真得睡一会儿。”

贾新民应答:“没问题。”

聂韬成转向周拂晓,向他介绍:“今天开始,贾教官会是我们班的助理教官,和我一起带班。今晚晚自习他替我看着,你们老实点,别给他惹麻烦。”

周拂晓按捺下心里的惊讶,面上只点头:“知道了。”

交代完了聂韬成要走,贾新民笑道:“麻烦现成就有,周拂晓,手机交出来吧。”

周拂晓还没答话。只见贾新民看向聂韬成:“哥你还不知道吧?这小滑头一直藏着手机呢。”

聂韬成一挑眉,像是惊讶的样子。

周拂晓很冷静:“寝室行李都给你们翻过,也搜过身了,我去哪藏手机?”

贾新民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是啊,连我都没想到,就这样也能给你把手机藏在身上到处带,学校那么多监控摄像头简直是白装了……”

话到一半,他突然发力,狠狠一脚踢在周拂晓的膝盖上!逼得周拂晓单膝一软不得不跪在了地上,脚踝被一把抓住脚上的两球鞋同时卸了下来。

鞋带扯开,里头半封着的鞋垫一扒,手机从里面掉出来,落在地上沉沉的“咣当”一声。

贾新民这套动作很利落干净,像是准备已久的,他手里握着那只球鞋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俯身去捡手机,甚至向着聂韬成晃了晃。

聂韬成一步都没有动。

“哥你看,这小滑头真是了不得。”贾新民把玩着手里的手机,按了开机键:“一周了啊,愣是让他在哥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个星期的手机,这要是被家长知道了,咱们不就成笑话了嘛。”

聂韬成冷冷的:“你在问我的责?”

贾新民还不敢太放肆:“不是不是,哥你要管的事情那么多,这些小细节怎么能顾得过来呢?而且这玩意儿也不是我发现的,是有良心的同学实在看不过去了,来我这里报告的。要不然,我也发现不了。”

聂韬成眯着眼睛,看一眼周拂晓,又看贾新民:“不错。谁报告的?该加两分。”

贾新民报了一个名字,一心只看着已经开机了的手机:“啧啧,我倒是要看看他这一周都干了些什么,这小子别不是报社记者过来偷拍暗访的吧?搞得像间谍似的,要是联系过外人可就不好了……”

周拂晓仍然半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聂韬成稳如泰山般站在旁边,贾新民还刻意把手机拿得离他近一点,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谁也没说话。三个人这时候各怀鬼胎。

早上聂韬成才和周拂晓发过信息,前几天晚上他们甚至还互道过晚安,虽说聊得不多,内容也并不涉及到太多学校里面的事情,但是只要聂韬成的账号在周拂晓的手里被发现,就能说明聂韬成知道周拂晓带了手机。

总教官不仅纵容学生藏匿手机,甚至还提供充电器协助学生玩手机,这个问题就可大可小了。

往小了说,他可能只是格外喜欢这么个孩子,所以私底下纵容一点,也不算大错,教官们都会对表现特别好、擅长讨好教官的孩子一些甜头。但往大了说,他可以是玩忽职守,滥用权力,破坏学校纪律的严肃性,甚至扣一顶“监守自盗”的帽子都不为过。

贾新民兴奋地点开了通话记录,第一条显示的通话对象是“妈”,时间是上周三,刚好是周拂晓这一批学生到达学校的日子,估计是安全到达后打了个电话给家里报平安,接下去的电话记录就都是上周三之前的了,大部分都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夹着几个“房东”和“经理”。

短信记录67条未读,31条是银行发来的,25条属于中国移动,其他全是快递信息和广告。

就连社交平台账号的列表里最后一条信息也是房东发来退押金信息,剩下的,看起来都像是生活里的朋友和工作上的同事,没有任何贾新民猜测的暗访信息。

贾新民有点尴尬,他还要去翻通讯录。

聂韬成伸手夺过了手机:“行了,既然证据确凿,手机没收,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新民,你定主意就好,不用问我了。”他给了周拂晓一个眼神,走了。

贾新民也不好再计较:“好嘞!”他两眼放光,转而抱拳贪婪地盯着周拂晓。

周拂晓从地上站起来,他看看教室窗户里面汤纯和谢颐忧虑的表情,做了个深呼吸:“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动静大了影响同学们自习就不好了。”

贾新民难得给了他这个面子:“行。跟我去楼下吧。”

周拂晓欠了欠身,还给他让路:“您先请。”

汤纯和谢颐好不容易熬到自习课下课,铃声一响两人就往教室外面冲,心切地去查看周拂晓的情况,跑得太快在楼梯道里他们俩差点撞上人。

“去哪?”周拂晓以为两人有急事。

谢颐看他脸色很差:“他打你了?哪里伤了?走!去医务室!”

周拂晓摇着头甩落一额头的汗珠:“没事,他没打我。罚跑三公里,明天免三餐,死不了。”

汤纯担心得直皱眉头:“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又变成贾新民管我们班了呢?”

周拂晓简单解释了经过:“我觉得学校领导也不是很信任聂韬成,他来这里的时间毕竟比较短,学校不一定完全放心得下他。土豆中毒的事情只是一个借口,姓聂的自己也说了,每一届每一批学生都有这种事情,不是到今天才开天辟地第一遭,所以不会因为一个学生中毒了,就突然要换掉他身边的助理教官。应该是长久的不信任累积到了今天,才有这个结果。”

“你的意思是,贾新民是被安排到聂韬成身边来监督他的?”

“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贾和聂一定有矛盾,贾新民绝对不会是聂韬成的人。”

“那为什么不直接换掉聂韬成呢?”

“可能还没有更出色的人选能代替这个位置吧。”

汤纯更担忧的是周拂晓:“有没有可能是学校领导知道了你和你妹妹的事情,担心聂韬成管不住你,才把贾新民调过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贾新民其实是学校想给你的一个下马威,他唱黑脸,聂韬成唱白脸,两个人软硬皆施,为了治你。”

谢颐到这里就听不懂了:“什么妹妹?拂晓你有妹妹?”

周拂晓先回答了汤纯:“你把因果弄反了。是因为学校知道了我的事,先前才调走了贾新民。我估计是聂韬成向上报告我的情况,于是代替了贾新民成为我们班的总务教官。首先他能及时发现我的情况,说明他洞察力足够,再加上作为总教官,他的管理能力至少比贾新民强,肯定比贾新民更适合带我们这个特殊的班。贾新民过于暴戾,又缺乏城府,如果我闹出事来,或者重伤了我,到时候学校的麻烦会很大。”

“那学校应该很信任聂韬成才对。现在为什么又决定让贾新民重新加入?”

“你想,贾新民被夺了权,他能甘心吗?”

“噢!所以他想找聂韬成的错处!这时候有人给他打小报告,发现你藏了手机,他赶紧向学校领导报告。不管聂韬成对手机知不知情,至少他管理失职,证明他不一定能管好这个班。”

“所以说他缺心眼儿。学校根本不在意藏手机这种小事,他们在意的是聂韬成这个人可不可信任。因为总教官如果帮着我这个外人,对学校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贾新民回来了,但他没能夺回总务的位置,只是个助理,他的任务就是盯着聂韬成。”

“我估计学校是告诉了贾新民我的情况,从他们的角度,肯定既不希望我太好过,又想把我毫发无损地送走,不留罪证,所以姓贾的才只能罚我跑步,而不是施暴。往后的日子应该也会这样,他会不断找小鞋给我穿,找人监视我,鸡蛋里挑各种骨头,但是不会轻易上手。”

无论如何,这场游戏都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明身份的聂韬成、代表了学校保守传统理念的贾新民、善良中立的文化课老师翁铃子、以周拂晓为首,汤纯、谢颐、张白南代表的学生群体,以及九泉之下的周晚照……

在这场多方角斗、元素混杂的生存游戏里面,各人的命运最后会走向哪里?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周拂晓是乐观的:“贾新民这个人,贪权喜功,残暴专横,但是脑子配不上野心,玩的手段也不高明,他斗不过聂韬成的。学校高估他了。”

“真的吗?”谢颐吃过贾新民的亏,他单纯地憎恨贾新民:“要是给我机会,我剐了他!”

周拂晓乜了他一眼:“你这个人,架都不会打,就想剐人家。”

谢颐是人菜瘾大:“嘁,那你第一天不是也被他揍?”

周拂晓笑了:“你真这么想他吃亏?”

谢颐拳头都攒好了。

周拂晓冲他眨眼:“明天体训,找个时间我陪你单独练。”

谢颐神采一亮,周拂晓已经变脸,冷笑道:“行了,现在还要处理一个人。”

晚自习第二节也没上,三个人把告密者堵在了楼梯间。

汤纯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打小报告的人:“拂晓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要去给贾新民告密?他就是个小人,现在转头就把你卖了,遭报应了吧?”

这孩子就是周拂晓和汤纯的室友,才13岁,未成年,来学校第一天汤纯还给他喂过糖。

周拂晓冲他笑:“宝贝儿,你亲爱的贾教官不会来救你的,他把你的名字说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最好我们还要告诉所有人,以后你就得更加帮着他,反正不帮他,其他人也不会接受你的。”

小男孩其实是第一次干坏事,是被贾新民半哄骗半胁迫的,周拂晓的话越说越可怕,他本来胆子就不打,哗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拂晓哥哥,是他打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干,他就会打死我的……”

他把自己的裤腿卷起来,上面一片片黑紫的淤青伤痕,最大一条皮带的抽痕横跨整个小腿,皮开肉绽,伤口只简单地用纱布包扎过,也不知道用没用药,仍然时不时渗出血丝。

孩子哭得委屈极了,本来就带着伤,再一动情绪,激动起来差点厥过去。汤纯赶紧抱了一把,以免人摔倒,后悔地说:“哎呀你怎么不说呀?这么重的伤你要早点告诉我们呀。”

周拂晓不忍心:“去问问白南有没有办法处理,这么烂下去要截肢的。”

汤纯小跑着就去找张白南了。

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抽抽搭搭的:“对不起,拂晓哥哥,我知道我害了你,我不是有心的,贾新民威胁我,即使把我打死,也没有人会在意的,他说两年前学校里有个女生自杀,警察都来了,最后也没能拿他怎么样……”

周拂晓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男孩含着泪抬头:“啊?”

“你刚刚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他说两年前学校里有个女生自杀,警察都来了,最后也没能拿他怎么样……”

周拂晓和谢颐对视一眼。

谢颐倒吸一口气:“是贾新民,他和你妹妹的死有关系!”

周拂晓继续追问:“你确定他是那么说的,是他的原话,一字不差吗?”

小男孩被他一问反而又不确定了:“也……也不一定,原话我也记不下来,但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他说的时候很得意,而且同学们也谈论过这个事,所以我就信他了……”

谢颐急死了:“榆木脑袋!话都记不清楚,要你有什么用?”

他作势要去揪男孩的领子,被周拂晓制止了。

“算了。”周拂晓没有失去理智:“他也不可能一字不漏地去记贾新民的话,反正只要意思到了,他能听话干活就行。”他转向男孩:“他还说了别的没有?关于那个自杀的女生?”

男孩想了想,摇头:“他当时只是顺便这样提一句,没有说具体的情况。”

“他没有说是他杀的人?”

“他……没有直接这么说,但他好像有一点暗示的感觉……我不确定……”

周拂晓知道再逼问下去没有意义了:“今天问你的东西,你都没有听到过,如果回头贾新民问起来,你也什么都没有说过,为了你自己好,明白吗?”

那孩子拼命点头。他其实很绝望:“拂晓哥哥,我不想被他威胁,我不知道怎么办……”

周拂晓帮不了他,也不想帮他:“今天这个教训,就是要让你知道,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犯了一次,以后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得自己熬,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