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离酒店不远,他们是走路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现下其实还不晚,不过八点,但短短的两个小时却如坐了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岁柏年跟着白亭絮进了酒店的房间,关上门那一刻,岁柏年攥住白亭絮垂在身侧的手指。白亭絮回头抬眼看他,眼底的倦意一目了然。

“再抱一下。”

这话说完,岁柏年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他。

白亭絮扯了扯有些苍白的嘴角,朝他一笑,示意他自己没事,“我去点餐,你待会留下来吃点。”说完他就要松开岁柏年的手。

只是那双手的主人骤然加大力道,将他往回带,继而将半边脸深深埋进他的颈侧。

那熟悉的气息又扑面而来。

半响,岁柏年的声音才在耳侧响起,他说:“你吓死我了。”

声音很闷。

白亭絮也不矫情,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不由得环紧他的脖颈,学着他刚才的动作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发梢,“让你担心了。”

他们在无声中拥抱了片刻,谁也没有要离开这个怀抱的意思。好半晌,白亭絮才打破了缄默,“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你说你坐地铁,我刚好在火锅店听别人说那个路段不安全,看你好久没来,就出来看看。”

现下四周安静下来,岁柏年才明显感觉到白亭絮的骨架很小,身上没二两肉,一只手就能圈满他整个腰部。

他又继续道:“后来在那附近听到警笛声,我就跟着过去”

所以在巷口处出现嘈杂慌忙的脚步声和粗鄙不堪的谩骂声时,岁柏年眉间一跳,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赶过去。

他现在想想都会觉得背脊一凉,似乎只要跟白亭絮扯上一点关系的事情,都会让他轻易乱了方寸。

还好他跟过来了,还好他去得及时,还好......

他的小白很聪明。

***

他们最后还是让酒店的服务员送了餐上来。

在点餐的功夫,白亭絮倒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坐在沙发上点餐的岁柏年,岁柏年道了声谢,示意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椅坐下。

放下手机时,白亭絮正拧着那杯水,不时地用指腹摩擦杯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那个男人......”岁柏年突然开口,白亭絮才回过神来。

他抬眼看向岁柏年,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嗯,是我亲爸。后来我跟了我妈,算是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岁柏年垂在沙发上的指尖微微曲起,稍稍收紧。他的表面看起来似是冷静,内心却是始终无法平静,特别是刚才在侯问室外面等白亭絮时,他听到了旁边人的低声谈论。

他们说,里面的中年人是隔壁侯问室那个青年的父亲。他们还说,哪有父亲让自己儿子去陪男人给他还债的......

“柏年,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的家庭。”白亭絮闭了闭眼,又垂下眼去看那杯水。

“嗯。”

“我爸妈在我很小时就离婚,我是跟着白端锐长大的。后来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她很早就重组了家庭。她也没管过我,大学以后,我也已经很久没再见过她了。”他说得及其简略,没有重现那些不堪的细节。

他又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白端锐会移居到这边,混得比以前还差。”

以前的白端锐好歹心血**会接几个单,给别人画上几笔,倒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被人追着讨债的地步。

刚才见到白端锐时,他差点认不出来,那人苍老得太快,鬓间的白发已占了大半,两眼暗淡无神,只会在听到彪哥提到条件时闪过一丝希望的光。

那时候白亭絮觉得他异常陌生,后悔自己在看到他苍老的样子时,瞬间闪过的一丝动容。

如果可以,此刻的岁柏年其实很想再抱抱白亭絮,只是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因为他不知道白亭絮如果知道他对他的心思,会不会疏远他。

他依稀记得,上次和桑芜喝酒,似乎提过一嘴他有喜欢的人。他这个人喝酒容易断片,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跟做梦一般,很模糊,很飘渺。

但他不知道白亭絮听到没有,听到以后会怎么想。在那之后,他再想提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提起,只能慢慢来,慢慢让白亭絮接受他。

“小白。”岁柏年喊了他一声。

“嗯?”

“我不会离开你。”

所以,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

而且,我很爱你。

白亭絮笑了,眼尾的那颗痣在此刻更显晃眼。

“好,我也是。”

“叮铃——”

门铃响起一声脆响。

白亭絮起身去开,岁柏年紧跟着他起身。是服务员送来了餐,他礼貌地道了声谢,便让道让她把餐送进房间。

“先生,餐都给您准备好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服务员没有乱瞟,送完餐后,姿势端正地微微鞠躬。

白亭絮笑着说:“好的,谢谢。”

岁柏年跟着也道了声谢。

岁柏年点得有点多,似乎是想用美食将他刚刚消耗完的心情弥补回来一般,自己还没开始吃,就已经往白亭絮的碗里推了满满一碗的东西。

白亭絮无奈地看着他,也学着他朝他碗里堆东西。结果就是,两人还没开始动筷,双方的碗就已经招架不住了。

“好!停!打住!碗大哥他要不行了。”白亭絮倏地伸出手中的筷子,精准地阻止了岁柏年的动作。

“哈哈哈,那快多吃点,否则碗大哥该撑坏了。”听罢,岁柏年才停下来,笑着示意他赶紧帮一帮身前的碗大哥。

没想到岁柏年会接自己的梗,白亭絮笑着朝他挑了挑眉,“好,你也吃。”

刚吃了几口,白亭絮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他赶紧扯过一张纸巾,粗略地擦了下嘴,“喂,您好。”

岁柏年也停下来看他接电话,白亭絮无声地用嘴型示意他:“没事,你吃。”

“喂,您好,是白亭絮先生吗?”对面传来刚才带他去做笔录的警察小哥的声音。

“是的。”白亭絮看着岁柏年不听他的,还是停着等他,只好由着他去。听到对面是警察小哥的声音,白亭絮干脆点了外放。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们打电话过来是为了感谢您。感谢您的报警,我们发现这几位嫌疑人都涉及黄赌毒,我们之前排查了很久都没训到他们的踪迹,因此特地来感谢您。”

白亭絮和岁柏年对视了一眼,说道:“应该做的。”

“还有就是,您的父亲,也在涉毒的人员范围内,虽然我们了解到您跟他十多年不住一起,但还是告知您一声。”

白亭絮沉默了一会,道:“嗯,我知道了。麻烦你们了。”

“应该的,那不打扰您,再次感谢您。”

“好,谢谢,再见。”

白亭絮毫不意外,白端锐那副模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涉毒。

岁柏年以为他难过,说道:“没事,他自个儿造的。”

白亭絮“扑哧”一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岁柏年这么说别人,“你说得对。我们吃我们的。”

吃完后,岁柏年就该走了。临于门前,他还特地嘱咐了一句:“我就在楼上408,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好,晚安。”白亭絮笑着推他走,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这才进了屋。

翌日。

风轻云净,万顷长空尽显秋高气爽,倒是赶上了广州秋冬之际惟有的几日清凉。

白亭絮不急着回,岁柏年因为打官司要明日才回,他蓦然心血**,很是心动,盘算着跟着岁柏年去旁听此次的案件审理。

他没旁听过案件审理的过程,周遭庄重威严的气氛并不压抑,反倒神圣。他登时感到一丝震慑,不由得正身端坐。

岁柏年一袭正装,与初见时如出一辙,竟让白亭絮些许失神。

与当时的官司不同,岁柏年此次是被告的辩护律师。事态多迁,被告方原本是上次案件的原告,此刻却反成了被告。谈起缘由,不过是此番的原告方不满上次的处理结果,硬是重新上诉了一次。

双方的争辩谈不上激烈,顶多是原告方觉得不合理之处,倏尔拍桌而起的动作,惹得法官多说了几句“肃静”。

岁柏年周生的气息和平日迥乎不同。淡然的神情增添了他的冷静,满分的逻辑来自于他事前充足的准备。

这一点白亭絮深有感触。

上次坐于岁柏年的身边,他带给他的感觉便是如此,原本的紧张都会在他淡淡的嗓音中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人的信任。

充足的准备就更不用说,他见过岁柏年工作的样子,也知道他的谨慎和认真。他的思路总是很清晰,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突破口,让人不由得一脚踏进他思绪的漩涡,最后深陷其中。

白亭絮觉得自己真的就陷落于其中,不单单是他的思路,更是他这个人。

好事多磨,最后还是以原告的诉求不合理而被驳回。

法槌敲落,尘埃落定,大道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