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祥缝铺子(1)

光绪廿六年四月,克森士道。

舒怀信的成衣铺子“祥缝楼”就在这条街道里,做的也都是洋人的生意,早年由其父开设,却在舒怀信身上发扬光大,不光塘沽租界有铺子,天津城、廊坊、北京城亦是有分号的。

这里设计的成衣款式囊括全面,就跟之前的那群俄国太太们说的那样,没有舒老板做不了的衣裳?可这舒老板性格同样乖张,从不以他人喜好办事,倒是跟广州的林善亭有些惺惺相惜地意味,也难怪两人一南一北,也能成为挚友。

舒怀信面白,身体看起来有些赢弱,年岁看上去大约只有三十的模样,但从未见过他身边有夫人姨太,甚至连个小婢都不曾见过,只有那个肖管家整日料理日常。

司徒聘婷疑惑,为何林伯父会让她称呼他为“舒伯父”?可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但几乎是病态一般的年轻,因为他看起来身体瘦得只剩下那包骨头了。

自住进来的那天起,她几乎很少看到舒怀信,也许他只是礼貌性地在第一天跟她见面,那个稍后再聊的机会也一直不曾有过。

所以,她的生活几乎又像是回到了在美国的那般...那般地穷极无趣,那个肖管家俨然已经化身成姑姑那般模样—-细心周到而又慈眉善目。

某日,那几个俄国太太们又来了,见她倚在墙角的沙发里整理笔记,便极力鼓吹她晚上去小白楼1的“酒”吧玩,那是一家美国士兵经常光顾的店,她们还劝解,她这样漂亮的女性就应该多去认识一些男性,况且她还是个记者呢!—-解释1

司徒聘婷本意是不愿去的,可转眼一想,去见识一下也不吃亏,便同意晚上相约去。

其实小白楼与克森士道相交,就在租界的东南边缘,可小白楼却是美国的租界地。是以,才会有俄国太太们所说的美国士兵出现,当然,整个租界的各国杂居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情,英国租界有印度裔出现,美国租界有俄国人出现,这没什么的。

几个俄国太太走后,才觉她们是如此聒噪,偌大的店面也不够几人一阵大惊小怪的尖叫,这让司徒聘婷难以招架。

肖管家见她无奈,便建议她去楼上的房间。那里亦是有沙发区的,而且更让人惊喜的是,二楼的转角里有一间小小的胶片冲洗暗室,它小到几乎不容易被人发现。

原本计划的是,她带足了胶片用大约二个月的时间把华北地区走上一遍,中途没有冲洗条件的话,就把所有的胶片都带回广州再洗出来。可在天津的几天后,就收获到了意外的惊喜,舒怀信通过肖管家转告,她可以使用那个暗室,这着实让她欣喜不已。

这栋建筑有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玩笑和装饰,除了一层的店铺和二层的客房外,三层几乎全是世界各地的新奇玩意儿和难得一见的书籍报刊,有些东西司徒聘婷在美国也未曾见过。

比如两颗来自阿拉斯加的云杉果(都有标示的)、一片来自欧洲大陆的树叶、几份《泰晤士报》的英国英文原版,在第一次的参观后,肖管家说这些都是舒老板的爱好。

这位“舒伯父”彷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连肖管家也说不上他到底去哪儿了?

可就在这晚去“酒”吧时,她竟然意外碰到了舒怀信,那时他正和几个外国朋友坐在一张沙发里聊天,看样子似乎很愉快

“酒”吧的老板据说是个美国人,但又有人说是俄国人,可这些都不能阻挡它成为了英、美、俄租界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当夜晚来临时,那些白日还缩紧在岩缝里的“生物”都会伺机出动,它们喜爱这片可以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地域,甚至忘却了这是遥远的远东。

司徒聘婷和那几个俄国太太约好了时间,大家似乎都比较照顾她是个“newhand”2,热情地来了祥缝楼帮她研究穿着。可司徒聘婷带的衣裳本来就少,几个太太一通翻找,还真在为数不多的衣裳里翻到了一件。—解释2

原本是扎着的两条双辫子被散开来,两边头发被两颗压花别在耳后,刘海已经长长,被一起固定在了耳后,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身上还穿着一件交颈的收腰长裙,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从祥缝楼出发时,肖管家想要一同前往,因为不放心司徒聘婷一人外出,可几个俄国太太一听就不高兴了,难道还能把一个大活人给弄丢了不成?

无奈,司徒聘婷只得劝解:“现在是晚上七点,如果我在十点前还没有回来,您就来找我,可以吗?”

肖管家一听,还想继续劝阻:“可您从来没有去过小白楼啊,那里可是什么样儿的人都有,我怕您一个姑娘家会吃亏。”瞧那表情,褶子都快堆成一张烂抹布了。

“肖管家,我在美国时也去过酒吧,更何况您不要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司徒聘婷只得继续耐心解释道。

肖管家原本还想再说上两句,但一看司徒聘婷的脸色已经有些较真,只得答应下来,可转头还不忘嘱咐几句:“可是司徒小姐,老板肯定也不希望您去酒吧的,况且,您就算再是一个留过洋的女记者,可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啊!”肖管家就算再见识广泛,可终究股子里是个传统观念下被沁透过几十年的中国人,对于女孩的担忧依然存在。

“您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的,您可记得十点前来接我啊!”对于肖管家的过度担忧,其实就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自然而然地关心而已,这让司徒聘婷感觉无比的温暖。

几人沿着克森士道一路走,街道上人还不少。

到“酒”吧,不过短短十分钟而已,大门口是一扇大面积的玻璃墙,马路上昏黄地路灯斜斜地射了进去,除了门口立着的那块英文目录招牌外,竟然再也没有其他招牌,可正是如此,依旧阻挡不了各国人士的光顾。

晚间气温偏凉,几个女人把司徒聘婷簇拥在中间,一路也算说说笑笑的,可多数时间都是那几个俄国太太们在互相拌嘴,每每这时,都要拉上司徒聘婷来评理,对于这群已婚妇女的日常消遣方式,司徒聘婷始终无法体会。

转过街角,便能看到“酒”吧的那扇大玻璃窗,刚好,有几个外国人坐在窗前的沙发里说说笑笑,司徒聘婷一眼就看到了舒怀信,因为那张脸几乎苍白的同那群外国人无疑,或许更甚。

可正在此刻,那张苍白的脸也刚好望向窗外,两人的眼光突然撞到了一起,司徒聘婷在短暂地失措后,借故同身边的太太们聊天来掩饰自己的瞬间尴尬,而那头的舒怀信却像是不认识一般,淡定地从她身上移开。

几个女人推门入内时,倒是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司徒聘婷更是不敢朝舒怀信那边望去,她们要了吧台的几个位置,各自点了一杯喜爱的酒水,吧员是个年轻的士兵,还穿着一身显眼的军装,特别违和但又意外的合司徒聘婷的眼缘,她不知道那是哪个国家的军装,但却觉得很好看。

那吧员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打量,微笑着行到她面前说道:“美丽的小姐,您是我在酒吧里见过的唯一一位中国淑女。”顺势,还朝她举起了酒杯。

司徒聘婷对于酒没有任何研究,人生中的第一次饮酒是在大学毕业那年,一个要好的同学怂恿她去了酒吧,那也是她第一次见识了曼哈顿酒吧的新世界,可始终也融入不进去。

见对方举起酒杯,还如此礼貌地恭维,她不得不举起面前那杯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酒饮,并学着对方的动作也举了举,见状,对方率先喝下了手上的那杯酒。

那吧员喝下,又礼貌看了眼她手上那杯酒饮,意思很明确;我已经喝下了自己手中的酒,作为礼貌也请你也喝下自己的酒,以表示对我的尊重。

无奈,司徒聘婷只得闭眼,仰头饮下了手上的酒饮,入口有些甘甜,可刚刚过喉时,那股灼烧地感觉瞬间袭来,她不得不大口地开始咳嗽起来。

那吧员被司徒聘婷剧烈地咳嗽声惊到,一脸关切地询问她是否还好?

可此时的司徒聘婷已经被烈酒灼烧地难受,只得痛苦地连连摆手—-表示自己还好!

旁边的俄国太太们也发现了她的不适,有人给她要了一杯白水,有人上前帮她顺气,还有人只能在一旁方寸大乱。

正当一群人慌乱不已时,司徒聘婷的胳膊被一双苍白的手掌抓住,直直就往酒吧门口而去,动作有些生硬,司徒聘婷还处在极度难受之中,如此野蛮地托拉只会让她更加难受。

只见她使出了全身仅剩的一丝力气,一把就甩开了那人的手掌。

彷佛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使,司徒聘婷一脚软,顺势就往地上掉,就在屁股要和大地进行第一次的“亲切”会面时,那人又及时拉住了她下落的身子。

早已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上酒精的作用已经开始显现,她只能老实地任由对方拉着,那人也彷佛不太适应如此亲密的举止,拉她的手臂特别地僵硬。

眼见司徒聘婷又要往大地而去时,那人只得把人又拉近了些。

如此带有凉意的深夜,已经醉酒的司徒聘婷失去了所有的清醒,身上的长裙有些薄,身体的自主反应让她打了个冷颤。

她现在急需一个温暖,而那只苍白的手掌此刻也带了一丝温度吧?只见司徒聘婷顺势就往他不算温暖的怀抱而去,嘴里还不忘发出些根本无法辨认的怪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