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钥匙

林裳急促的声音犹如一只生涩的逗号,硬生生地插入我眼前笔直的道路上。我停下了车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目的地“选择”酒吧,以及身后陷入黑暗当中的月光之城,距离都显得疏远得可怕。

我不能够完成一个尽善尽美的抉择。

电话里林裳焦急的呼吸震响着手机听筒,楼道幽然的回声中,可听得见秋期紧张而又带着些许呆滞的声音,她在不断重复着:“为什么钥匙打不开门?为什么钥匙打不开门?”一声紧似一声地紧紧逼问着。

“妈妈,您别急……”林裳勉强安慰,声音却断续扭曲。两人肢体接触,啪嗒一声,似是手机落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林裳,林裳!”我大声呼喊。

没有了回答,听筒中杂乱的脚步声响成一团。我想是秋期的病症又一次发作,而仅凭林裳的力气,能否护着秋期个安稳?

此刻,电话里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和尖锐的嘶吼,跌落地面的手机清脆而刺耳的爆裂声音,交织成一张细密而紧促的网,它拖着我的身子往后拽,它催促着我回过头去,回到林裳的身边,帮助她,保护她,用时刻不离的守佑支撑着她。

我几乎就要调转车头回转而去。

而也许是后方车辆忽然密集驶过,让我能够稍微有了一点点的时间思考。被拉长的车灯光线中,我模糊地仿佛在其中看穿了什么……

可我看穿了什么呢?

迷茫的思索中,我下意识地重新踩下油门,却不再有适才那种魂不守舍的速度。

路灯,月色,车流,我捕捉着一颗颗黑夜里的光亮,就像是寻找着一个个隐藏于生命种种表象之下的真相。

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抓紧了方向盘,将车窗降到最低。彻骨的空气迅速夺走了我周身上下的热量,而我终于意识到,我看穿了一条条纵观于我生命轨迹当中的线,一条条磁悬浮列车般无法触及却又深刻感受到的一种约束、限制,以及操控的轨道。

网!原来,那是一张密不透风的情网。承诺和怜悯,总令我在这张情网的包裹当中无能为力地挣扎,挣扎得累了,软弱了、退缩了,于是身体形状,竟也都变成了网的轮廓模样。曾以为的以爱为名的付出,竟在此时显得如此地幼稚可笑。也许爱情本该是一颗笔直水杉的种子,风吹雨露、茁壮成长。我却把它保护成了羸弱的含羞草,稍不经心照料,便枯萎死掉。

索性不再理睬那枚总令人魂牵梦萦的手机,眼下需要办的,也便只是一只猫和一把钥匙,这样简单的事。

……

而当个把小时过后,当我重返月光之城,除了喵妹儿在车厢里咪咪叫唤,咕噜噜地打瞌睡,副驾驶位置上,端坐着一位说不清是何表情的女子,是艾思彤。

拨不通穆雪的电话,因而无法通过她联系到艾兴军张漾夫妇请求一把更新过了的钥匙。我想那个纤弱的女子也许真的听从了林裳的建议,如果觉得太累,索性丢掉了电话,关闭了纠缠着自己的一干凡尘俗事。

我只有联系艾思彤,别无他法。而我与她通话之时,心底恍惚地隐隐想着,我岂不是又一次为了达成目的而招惹她么?

她不明白我深更半夜寻找她的祖父母所为何事,披着单薄的外套,露出半截睡衣的裙摆,怯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一些欣喜、一些激动,更多的是些讲不清楚的讶异。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可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我心里焦躁:“可以不问吗?”

艾思彤愣了好半晌,神情归于平静,她拢了拢外套的衣襟,自我保护性质地保留着自己淡淡的体温,终于在质疑和不平的情绪之中叹道:“每次我心底堵得慌,想和一个人说说话,第一个想到的那个人,总是你。”

沉默,我淡淡地点点头。

“可总是让你为难,让你感到被叨扰的那一个人,却是我。”她幽怨哀叹,“罢了罢了,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不是吗……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

我心下一阵刺痛,但很快像是浓墨消散在了流淌的水流当中。

“我陪你去。”

“不用,你该有他们的电话号码吧?”

“我陪你去!”

“思彤,我当真有急事!”

“所以我又是孩子气咯?”艾思彤交叠了双臂,语气中不由得有些愤怒的影子。但当一分钟的相对无言过后,她终于看清楚了我的坚决,我亦同时看见了她的退让。

她败退地拨打电话,须臾又放下,道:“电话打不通。”

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只有亲自带你去找他们,他们住的地方偏僻,就是发个微信坐标给你,你也未必能够导航得到。”

我立即掀开车门。

艾思彤神色复杂地歪着脑袋看了看我,她截然不同的两边面容同一时刻满布失落和哀愁。

“上车吧。”话说了出口,我才明白她失落和哀愁所谓何事。冷森森的冬夜,她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和不足御寒的外套,我却连一个更衣的等待都没有留给她,甚至哪怕是一句虚伪的关怀也不曾有。

我压根没有一丝对她的关怀。

因而折腾许久找到艾兴军张漾夫妇后,她攥了钥匙随即坐上副驾,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个拒绝。

车子停在海青工具厂厂门之外。

我干咳两声,望着她。她的双腿瑟缩发抖,即使暖气已经开足。

“这里好像是爷爷奶奶从前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嗯,没错,的确是这里!”艾思彤思索片刻,将一枚小小的钥匙在手心里把玩,又道,“总是不肯和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么?”

眼望老家属院的方向,我焦急得几乎只想抢过钥匙跳下车子狂奔而去:“有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说,不知道的话,对你更好。”

“是么……”艾思彤冷笑一声道:“公司里的人总当我是个傻瓜,现在的你说话的语气,和挂在脸上的表情,竟然和他们一个样,丝毫不差!”

“钥匙。”我从齿缝中挤出声音。

艾思彤捏着钥匙柄,懒洋洋地叹了口气道:“我对你总是倾尽苦水,你对我总是挥来招去……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她……”

她不出声,但用唇语读出了林裳的名字。

我毫无犹豫地沉沉点头。

时间在此刻仿佛定格,可艾思彤的表情如果用高速连拍的相机拍下,想必是张张相片都各不相同。

她终于将带着她掌心温热的钥匙轻轻递给了我,合拢我的四指道:“去吧,我不再缠你,入职以来我学会的东西不多,但至少懂得了分寸。”

“你在这里等我,我稍后回来。”

“好,我就在这里等,”艾思彤的苦涩显示出被拒人千里之外的尴尬和悲哀,“如果我还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