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缇身上有很多叶父的小习惯, 比如留下有效信息时她会写上日期和时间。

这也算是叶父特有的小技巧,方便队友判断他离开的时间、按步速大概推算离开的距离。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谁都没发现这里少了个女人, 陈既清看到这张字条是一小时后。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连忙拉住一人, “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山吗?”

士兵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 但来之前他们短时间内背过地形图, 他想了一会,指了指后面, “那里。”

陈既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漆黑一团, 没有光线, 像一个会吃人的黑洞。

他的心紧了紧。

他向救援队说明情况,并把字条给他们看,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帮陈既清一起找叶缇。

“快!快救人啊!”

他们拿好装备和工具, 准备出发时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人从那座大山下跑过来,“快跟我去救人!”

“老太太你说清楚, 救谁?”

“我孙子和一个姑娘!”老太太满眼焦急。

听见姑娘二字, 陈既清的眼神凛了凛,语气不自觉变生硬, “是不是一个穿白色毛衣的女孩?”

老太太对上陈既清的眼睛, 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陈既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 深呼吸几下, 放轻语气, “你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找人才更快。”

闻言, 老太太急忙想了一下,“对!就是穿白色毛衣的!”

“你还记得路吗?”救援队的人问。

“记得!记得的!”老太太激动点头。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只要记得路找人就不麻烦,“那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好好好。”

加上陈既清和老太太是五个人,他们往山区走。

好巧不巧,这座山是清溪市最险峻也是地形最复杂的,走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很多因地震栽倒的大树,直接阻碍前行的速度。

越往里走,陈既清的担忧就更甚,他的小朋友一个人呆在这里,该有多害怕。

他攥了攥手,压下不安,拿着手电筒认真寻找起来。

“叶缇,我是陈既清。”

“你能听到吗?”

“……”

走了多久就喊了多久,嘴唇发干嗓子冒烟他一点都顾不上,他知道找人找人找人。

老太太是本地人,对这个山区还算熟悉,所以能自己跑出来。

但天很黑,她记性又不怎么好,绕几圈下来她忘记叶缇和孙子掉在什么地方了。

她蠕动了一下干涩的唇,说话哆嗦,“怎、怎么办,我我我有点忘记路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陈既清怔了一秒后反应很大,什么风度什么守礼他全都想不起来了,全部抛之脑后。

他第一次对人怒吼,“你说什么?”

“又、又不是我想忘记的,我也很害怕,我是真的记不清了。”老太太有些发怵。

救援队的人试图让陈既清冷静,“这里只有一条路,你女朋友对这里不熟悉,应该不会走太远。”

“我们顺着这条路应该可以找到。”

“找人要紧。”

陈既清狠狠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多了一丝冷静。

这个山区很大,光靠他们几个是不够的,救援队的人已经联系组织派人过来支援。

他们暂时按着这条路走。

走到一半,山体突然剧烈晃动,脚下踩着的路以突如其来的速度一分为二,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大石子小石子滚落到缝隙里,逐渐看不见。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幸好,山体只晃动了两秒,他们所在的位置还算稳定。

“别怕,只是余震。”救援队的人出声安抚,“我们走这边。”

他们又走出一段距离。

陈既清注意到下面有微弱的光一闪一闪,会不会是叶缇打的信号?

不管是不是,这总归算是一个希望。

天太黑,看不清下面的情况,救援队的人只能根据脑子里的地形比例图,草草估计一下距离。

其中一人腰上绑好绳子,准备下去看看。

“我也去。”突然响起一道男声,陈既清目光坚定。

“这位先生,你最好在这里等待,我们是专业的,请你放心。”

急得团团转的老太太也劝他,“是啊小伙子,我们就不要给他们添乱了。”

向来明事理的陈既清这次态度异常强硬。

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冷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理智已经处于一个极限,即将点燃爆炸。

“让我去。”

“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不亲眼看见她,我……”说到后面陈既清没了声,直接失语。

空气寂静几秒。

“好吧。”救援队的人松口,“你等会要跟紧我。”

……

叶缇眨了眨眼,手背擦掉脸上的污泥。

她试着动动腿,但一动,腿上就传来钻心刺骨的痛,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

时间越长她的腿越冰冷,冷到快要失去知觉,她能感觉到血液在流失,那种无力和脆弱蔓延到全身。

突然一滴水落在她肩膀上,下雨了。

她跌落的位置不太好,整个人都暴露在外面,雨水无情打在她身上。

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腿也因为刚才的余震被巨石压住。

运气真差,她想。

叶缇觉得很冷,很想让陈既清抱一抱,还想听他叫小乖。

她身下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被她护得很好,只有一点皮外伤。

想到她救了一朵祖国的花朵,那些痛好像又不怎么痛了。

“姐姐。”

“嗯?”

“我们会死吗?”

“……”

“不会,我们不会死。”

对,她要活着。

她还没有成为陈既清的新娘,她还没有为陈既清生可爱的宝宝。

陈既清那两年都支撑下来了,她这点痛怕什么,她不会死,也死不了。

手电筒在她旁边,她伸出手试着去够,就差两三厘米就能摸到。

她看了一眼血流不住的腿,心一横,咬紧牙关拖着身子往前挪。

拿到手电筒的同时她感到腿上传来一阵撕扯感,钝痛过后是麻木,无知觉。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废了就废了吧,总比死了好。

手电筒快没电了,光线一闪一闪的。

她不知道电能支撑多久,只希望陈既清能早点找到她。

如果她能活下去,她就抓着陈既清去民政局,和他扯证。

死也要把他妻子的名分占了。

或许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她一直没合眼,努力睁着。

意识迷迷糊糊间,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朝她奔来,紧接着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

他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了。

湿凉的衣服下面是温暖的温度。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滴滚烫的东西落到她脸上。

叶缇怔住,他哭了?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你怎么哭了?”

陈既清抿唇没说话。

看见叶缇的一瞬间,他心里闪过千万个念头,却只抓住一个,那就是救她。

二十多年从未慌过的陈既清,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叶缇想说话,但被呛到,咳了几下才说道:“陈既清,你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胆小鬼。”

救援队的人把小男孩抱出去,然后想办法把叶缇腿上的巨石移开。

他们不知道叶缇腿部情况,如果冒然推开巨石很有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

叶缇失血过多,又在雨水中浸泡许久,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

她努力保持最后的神智,“不用管我,直接推开吧。”

“不行。”陈既清是第一个否定的人。

“没关系的……”

“你完好无损来,就要完好无损回去。”

我答应过你父亲,要护你一世周全,如果你出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陈既清脱下外套,披在叶缇身上。

虽然她的衣服已经脏了,但他知道他的小乖爱干净。

他站起来和救援队的人商量对策。

冷静的声音,有条不紊的话语,一瞬间,叶缇仿佛再次看见那个冷静自持的男人。

“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徒手挖,抬高巨石的时候把她拉出去。”

他们没有任何工具,如果等大部队来还要过很久,他们怕叶缇的腿部神经会坏死,所以一定要快。

“好。”陈既清没有犹豫。

陈既清的手是弹钢琴的。

那双号称世界上最贵的手,徒手搬开一块块石头,修长冷白的手布满肮脏的污泥,指缝里全是石子和泥土,就连指甲盖都有翻起来的迹象。

他好似察觉不到疼痛。

刚才转小的雨又变大,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他像个没有知觉的机器人,不停挖不停搬,麻木重复这一个动作。

雨水、泥土、血丝,全都混杂在一起。

他的优雅不再,风度不再。

他成了一个狼狈的疯子。

-

把叶缇送到医院,陈既清满身满手都是鲜血。

死亡会夺走他最爱的人,他第一次觉得死亡是那么可怕。

这几个小时对陈既清来说是一场痛苦的折磨,他的内心撕扯又煎熬。

他努力放平呼吸,但胸口激烈起伏着,还没从那场噩耗中挣扎出来。

医院走廊的电子时钟一闪一闪,一分钟是那么漫长,他坐立难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静静等待。

手术室的红灯暗了,门终于打开。

陈既清想走过去,但站了太久,脚已经僵硬麻木。

“手术很成功。”医生摘下口罩,“另外病人也算因祸得福,脑子里的血块在慢慢吸收,过段时间就能彻底没有。”

血块,什么血块?陈既清没懂。

他想问清楚,但医生已经走了,他只好先搁置,等会再去问。

叶缇转入普通病房,脸色苍白,戴着呼吸机。

她的指缝里还有污渍,陈既清想帮她处理干净,一伸手,才发现他自己也没有多干净,他下意识把手指缩进手心里,遮挡住。

他去卫生间把手洗干净,然后拿了一袋棉签,专注又耐心给叶缇处理指缝里的脏东西。

陈既清握着叶缇的手,让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不会有下次。”

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绝对不会。

他的语气平静,又似在承诺什么。

他在病房里坐了会,然后找到医生,询问血块的事。

“病人头部以前受到过撞击吗?”医生问。

陈既清摇摇头,他不清楚。

“血块有十多年了,一直压在病人的神经上,病人的记忆可能有部分缺失,血块消失后记忆会慢慢归拢的。”

得到答案,陈既清回到病房,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他看着叶缇虚弱的脸,你忘记了什么?

时间逐渐流逝。

按理说手术不久后叶缇就会醒,但一天一夜过去,她始终没醒,医生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机体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这种状况比较少见,医生建议再等等看。

作者有话说:

忘记设置定时了,抱歉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