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杭雪以前从来没有奢望过能进入南山外国语学校,原因是那里的学费实在太贵。但现在能免除学杂费去读,未必是一件坏事。

杭雪总是很乐观。

对于舅妈擅自的决定,杭雪也并没有任何埋怨,她很清楚家里的情况。

晚上十点,杭雪刚准备入睡时听到楼下传来表哥杭哲的声音:“杭雪,下来给我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杭雪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认命跑下楼,等待她的是醉意熏熏的杭哲。

杭哲只比杭雪大几个月,但是杭哲比杭雪高了一大截。

路灯下,高大清瘦的杭哲额头抵着门,整个人摇摇晃晃,显然喝了不少。

门一开,杭哲几乎就要醉倒在杭雪的面前。

杭雪连忙伸手将他扶着走到客厅,用手语比划着这是怎么回事?

杭哲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心里好难过啊,杭雪,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又被拒绝是什么滋味?”

杭雪没法开口安慰杭哲,她默默地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杭哲。怎料杭哲一把推开,那杯水几乎撒了杭雪一身。

“走开!别碰我!我现在很难受,谁都不要靠近我!你们都不了解我的感受,你们所有人都不懂!”

杭雪看着自己身上的湿意,咬了咬牙,一步上前。

“啪”的一声,一巴掌重重地落在杭哲的脸上。

与此同时,杭雪的手掌心火辣辣地疼。

杭哲整个人懵了,又好像瞬间清醒了似的,一个去年生日就超过一米八的大男孩,“哇”地哭了起来。

这动静自然引来了楼上早已经睡下的舅舅舅妈。

舅妈趿拉着拖鞋下楼,一见杭哲这副鬼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旁的扫把就要揍人。舅舅眼疾手快,连忙在伸手拦着。

杭雪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听着舅妈大发雷霆:“杭哲,你要死就给我死远一点!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啊!你就不能学学杭雪吗?”

杭哲还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妈,活脱脱像一只小狗。

舅妈仍然喋喋不休:“看什么看!我现在看你这副样子就来气!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喝酒?怎么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都是没用的东西!”

舅舅拉了拉舅妈:“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我就要说!”

瘫在沙发上的杭哲突然站起身,大吼:“是不是我现在去死了你就满意了!”

整个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寂静得可怕。

但这种寂静只是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舅妈手上的扫把重重地落在杭哲身上:“你去死啊!你敢去死吗!你那么贪生怕死的人!祸害遗千年!”

杭哲“哎呦”一声,满屋子乱窜:“疼死了喂!”

“疼死你算了!”

母子两个人你追我赶,杭哲求饶:“妈,你别打了!再打我真的要死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不叫董贤淑!”

“你本来就不贤淑!”

“你给老娘闭嘴!”

杭雪看戏似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这一晚上免不了一番折腾,杭哲又是哭又是吐,让一家人都不得安生。

可这就是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

杭哲失恋了,准确地说,是还没有恋就结束了。

不巧的是,杭哲喜欢的那个女生就是杭雪的同桌夏琳。

随着初中毕业,有些人去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有些人去了职高,也有人辍学打工。杭雪的同桌夏琳被嘉县的一所普高嘉县二中录取,杭雪要去南山外国语学校读书,而杭哲只能去最差的职高。

拍初中毕业照的时候,杭哲当众跟夏琳告白,但夏琳根本不领情。

夏琳是个非常清醒的女生,她让杭雪代为转达了一句话:“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当下必然是读书最重要,让杭哲少看没营养的偶像剧,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学习。”

只不过这段话是杭雪是写下来给杭哲看的。

杭哲看完这段话之后非但没有打退堂鼓,还说自己的眼光没错!夏琳这个女孩子他喜欢定了!

杭雪知道杭哲的眼光当然是没错的,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呢。只不过正如夏琳所说,才十几岁的年纪懂什么情情爱爱?

第二天杭哲酒醒,拉着杭雪一顿唠叨:“我想好了,到职高后我就开始认真读书。他们说职高也是可以考大学的,没准我以后也可以和夏琳一个大学呢!”

杭雪闻言拍拍杭哲的肩膀,对于他这番言论深表赞赏。

下一秒杭哲又满脸挫败:“可是读书也太难了,老师每天都在讲台上说天书,杭雪,你说咱们两个都姓杭,为什么你能考个全县第一,而我就只能去职高呢?”

杭雪不知道怎么跟杭哲解释,读书这件事对她来说也很吃力,她并不算是顶聪明的人,只不过多了一分勤奋。

“因为你太懒了。”杭雪一本正经地用手势跟杭哲比划。

杭哲翻了个白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最后,杭哲对杭雪说:“你别去了南山外国语学校就学坏啊,我可打听过了,那个学校里的学生那叫一个势利眼。听说他们特别看不起家境不好的,虽然在那边读书的人一般家境也不差。”

杭雪摇摇头,意思是不会。

杭哲说:“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哥哥我来给你报仇。”

杭雪微微一笑,唇角露出一个小小梨涡。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和水洗泛白的牛仔长裤,扎马尾。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文文静静又孱弱无辜的模样,好像时刻都要被保护着。

杭哲这人总是不着调也不爱学习,可对待杭雪是真当成自己的亲妹妹,虽然他才大了她几个月,却有了当哥哥的担当。

只要抛开总是使唤杭雪这一点,杭哲算是完美的大哥了。可是怎么办呢,人无完人啊,杭哲有时候也会嘴欠欺负杭雪。

杭哲叹口气,抬头望向居民楼上方的天空。杭雪顺着杭哲的视线望过去,看着一排大雁呈现一个人字形状在飞行。

天空很蓝,白云有着不同的形状,大自然有无形的规则,人们的生活也是。

每个人都会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杭哲和杭雪都是。

*

周一清晨,杭雪准时启程前去南山外国语学校报到。

学校距离嘉县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去报到那天,杭雪一大早起床乘坐舅舅的小面包车去学校。可运气不好,车子开到半路竟然抛锚。

舅舅的这辆七座面包车是从二手市场上买来的,原本就有些小毛病,但平时并不影响行驶。

抛锚的位置很尴尬,车就停在国道上,四周没有什么居民,打车也不方便。

舅舅下车左右查看,拿出手机拨打电话招找人帮忙,走过来对杭雪说:“打辆车去学校吗?这一时半会儿的好像也开不了。”

杭雪点点头。她下了车走到路边,看着国道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大巴车和运输车从自己的身边呼啸而过,掀起一阵风。驾驶员的行驶速度都非常快,行色匆匆的模样。

天气灰蒙蒙的,看样子又要下雨。

早已经过了立秋,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一号的这天清晨,杭雪站在马路上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竟然觉得有几分凉意。

等了莫约十分钟,眼看着要迟到,舅舅实在没有办法,站在马路上招手拦车,一边对杭雪说:“别急啊,一定能打到车的。”

杭雪并不着急,她很平静。倒是看着舅舅这样着急,她有些过意不去。

这几年,舅舅为了她的事情总是忙前忙后。一家四口人,几乎全都指望着舅舅一个人赚钱养家。舅妈也有赚钱,但是她身体并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就从一些小电子厂里拿了产品在家里做。

不用想,根本没有私家车愿意停下。舅舅不死心,继续伸手,总会有人愿意停下。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牌是一连串的6666,也是这一辆唯一的车停在了杭雪面前。

舅舅连忙上前对车上驾驶座上的人礼貌道:“我这车抛锚了,孩子开学第一天要迟到了,能不能麻烦你把她送到南山外国语学校?不不不,就送到前面方便打车的地方也可以!”

车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驾驶员侧头往后座望去,里面的人淡淡开口:“让她上来吧。”

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样子驾驶座上的这人是个司机。

司机这才对舅舅:“上来吧,我们也是去南山外国语学校的。”

这下不仅是舅舅,就连不抱任何希望的杭雪也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太巧了。

“坐前面副驾驶吧。”司机提醒。

舅舅嘴里连连道谢,帮杭雪将行李提到后备箱,又要给司机发烟。司机伸手拒绝,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说不用谢他。

舅舅立刻了然,连忙又转头朝后座的人说:“谢谢了谢谢了。”

车窗山贴着防偷窥膜,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里面的少年也没有出声,只是自顾自低着头玩着手上的游戏机。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他也并不关心。

舅舅满头大汗,再三叮嘱杭雪到学校之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吃饭。

杭雪点头,坐上副驾驶,朝舅舅挥手道别。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舅舅说:谢谢舅舅。

舅舅能从杭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出感谢,他点点头,又重复道:“照顾好自己啊。”

*

车辆缓缓行驶在过道上。

车内十分安静,除开游戏机里时不时传出来打打杀杀的动静,再无其他。

杭雪看不到后视镜里的景象,她也不好意思特地转头去看身后的人长什么模样。

雨终于还是落下了,一颗颗砸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形成一块块水痕。随着雨刮器抬起,那些雨水被刮走,又密密麻麻地落下一大片。

车厢里更显昏暗。

“怎么还没到?”后座的人突然开口。

杭雪闻言下意识挺直了身板坐在副驾驶上。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她的心脏不由自主跟着微微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着。

是他吗?

司机说对后座的人说:“刚才堵了一会儿车,还有十分钟就能到。”

后座的人似乎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切。他不玩游戏了,伸手降下一截车窗,将修长的手指搭在玻璃上,啧了一声:“怎么又下雨了。”

沿海城市下雨是常见的事,尤其梅雨季节,有时候甚至可以接连下一个多月。到冬天更是不得了,雨水夹杂寒气,又湿又冷。

程祁城很讨厌下雨,他自幼在北方长大,倒是很喜欢雪。可是来嘉城这些年,他没在这里见过一场雪。

十分钟后,车准时停在了南山外国语学校门口。

杭雪推开车门,望着学校门口宏伟的建筑,大气磅礴,内心竟然有些沸腾。

她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初中以前都没有出过嘉县那个小县城,更早以前甚至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大山。

很快,后座的人也推开了车门。

杭雪顺势侧过头,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眺望他的容貌,无所顾忌。

她白皙的脸上有些燥热,朝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程祁城面上并无太多表情,淡淡扫了杭雪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他的五官轮廓立体,不笑时显得十分严肃,整个人带着一种疏离感。

在他眼前的这个女生并无任何特别,但真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南山外国语学校这个人人将限量款和大牌傍身的地方,杭雪脚上白色的帆布鞋看起来又旧,但又干净。

这是什么新的时尚潮流吗?

意外的,程祁城的视线在杭雪身上多停留了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