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沉重

“贞儿,坐吧。”还是载涛先打破了沉默。

婉贞笑了笑,依言坐下。

载洵也笑了起来,说:“老七倒是疼婉贞,先把太座侍候了。”

载沣也恢复了自然的神色,笑道:“老六,老七心眼儿动得快,洋人们不是讲究什么女士优先吗?他可不就学起来了?”

载涛笑道:“五哥可别说我,要说洋人那一套,最熟悉的人是你吧?前些年去德国转了一圈,可见识了不少新鲜事呢!”

婉贞对清史一向不熟,这件事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由来了兴趣。

原来清朝的王爷也是出过洋的啊!她还以为他们个个都是老子天下第一、大清天朝上国的思想呢!

“五爷原来去过德国,不知去了哪里呢?”她好奇地问。

“哦,对了,那会儿贞儿还没嫁过来呢,应该不是很清楚。五哥,你就说说看吧。”载涛道。

载沣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好新鲜的,不过是去他们国都转了一圈而已,不值一提。”

“国都?”婉贞想了想,把前世看过的一些东西回忆了起来,不由惊喜地叫道,“啊,是柏林吧?那五爷一定去参观过博物馆岛了!还有勃兰登堡门上的胜利女神,一定很漂亮吧?巴黎广场、菩提树下大街呢?”

她如数家珍,前世一直想去德国旅游,慕尼黑、柏林、法兰克福是她最想去的城市,那里悠久的历史令她神往许久。只是还没来得及实现愿望,便无缘无故穿越到这个时代来了,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太大的遗憾。

兴奋过后,她才发现载沣三兄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顿时心头一阵狂跳,暗暗叫糟。

激动过头了!像婉贞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对柏林的建筑和风景如此熟悉?

载沣怪异地看着她,缓缓问道:“弟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

“是啊!这些地方,我们也是听五哥说起才知道,你怎么也知道呢?”载涛也问。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拼命转动着脑筋想要找到一个借口,否则今天怕是就要露馅儿了!在她辛辛苦苦隐瞒、假扮了那么久之后,怎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角忽然从窗口描到大街上一个匆匆走过的报童,她顿时灵机一动。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平日里无聊,总爱看些闲书,上面有些说到一点,便有点印象了。”她力持镇定,笑了笑说。

几兄弟交换了个颜色。

载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婉贞,这种东西还是不要多看的好,免得被人发现了,怕是要引出事端。”

她急忙点头——想是以她的身份地位,看这样的东西有点犯忌讳吧?不过她倒也没怎么真的放在心上,左右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只要以后注意些,不再说漏嘴,那就永远也用不着再“看”。

兄弟三人有意无意,接受了婉贞的这个借口,转而谈论其他的事情去了,她暗地里抹了把冷汗,松了口气。

因为最近这些日子载涛的放任,不得不说她的警觉性确实降低了许多,行事说话都有些放纵起来。再加上今天碰到的载沣和载洵也对她极其宽容,不知不觉间便有些放肆。但她忘了,他们毕竟还是晚清的皇室贵族,规矩和忌讳总是有的。说到底,她不过是个福晋,一个妇道人家,在他们允许的范围内,她可以有些微的出格,但若得意忘形,一个不小心说错半句话,后果仍然是不可想象的!

今后可真的要戒骄戒躁、加倍谨慎了!她不由得暗自警醒自己。

这时,店家陆陆续续将饭菜端了上来,待菜肴摆布停当,他们也不客气,把酒交盏,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三兄弟难得有机会能够聚在一块儿喝酒,又没有外人在场,载涛等人的言行便渐渐有些放肆了。

载洵抿了口酒,叹道:“这么多年了,老佛爷对洋人的态度,一直便没有个强硬的立场,由得他们在我大清的土地上为所欲为。七年前,五哥说什么出访德国,却不过是专程给人‘道歉’去的!奇耻大辱啊!”

载沣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轻斥道:“老六,不得胡说!”

“胡说?我哪里胡说了?!”载洵喝多了几杯,酒精上脑,不管不顾地就瞪大了眼嚷起来,“洋人们打到咱们家门口来,把老佛爷和皇上都给赶走了,到头来还要咱们去给他们‘道歉’?!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

“载洵!”载沣脸色大变,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你还要不要命了?!明知这件事乃是老佛爷的心病,你还偏偏说起来,万一让老佛爷知道了……”

载洵不由一愣,随即颓然而笑,举起酒杯晃**了一下,然后一口饮尽,哀伤道:“别担心,五哥,这话我也就在这儿说说。这里都是自家人,换了别人,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连累家里人。”

听了这话,载沣的神色也缓和下来,深深叹了口气,坐下来说道:“老佛爷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主意……如今咱们一家人的担子都担在我身上,我不小心谨慎一些不成啊!”

载涛喝了口酒,神情抑郁,幽幽地说:“五哥,你别骂六哥,就连我也忍不住经常想,若是当年皇上的变法能够成功……”

“爷!吃菜!”这下别说载沣,就连婉贞都变了脸色,再也无法静静当好一个听众的角色,挟了一筷子菜就塞到载涛嘴里,让他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来。

即使三岁小孩也知道戊戌变法绝对是慈禧太后的死穴,一场变法导致她和光绪皇帝行同陌路,至今皇帝还被软禁着。若是载涛说出什么支持皇帝的话来,让慈禧知道了,不光他倒霉,连她这个福晋怕也要跟着遭殃!

虽说现在是自家人吃喝,没有外人,可谁能担保这三个人都是真心要做兄弟的?后世都说醇亲王载沣对慈禧的话是言听计从,对他婉贞就第一个不放心!

载涛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看我,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如今万事有老佛爷顶着,又有五哥、六哥这样的栋梁之材,我便没事唱唱小曲儿,写写画画打发日子,最是惬意不过了!”

婉贞默默地注视着他,看到他强颜欢笑下深藏的悲愤,这才发现原来他整日沉迷于唱戏、书画,并不是玩物丧志,其实不过是对时局失望到了极点以后,近似于自暴自弃的行为。

载沣和载洵的面色也都黯沉下来,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有心思再说笑,只是闷头喝着酒,在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这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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