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用错方式了吗?只不过轻轻绑了一下而已, 这就错了吗?

住在心里的虺蜮告诉他其实并没有错。

从小他就活在一个靠争抢才能得到所爱和被囚禁的地方里。

他在裴家所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抢回来的,包括上学也是,是他在五岁时和那只比他小几个月死了的弟弟比谁在臭水沟里憋气的时间长赢回来的。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有喜欢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的得到,更何况爱呢,爱不就更应该了吗?

没有人告诉他这是错误的,没有人告诉他更不能把这种想法放在感情上。

他踽踽独行惯了,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想放的人, 所以他总觉得也要强制占有才是对的, 大脑的疯狂根本顾及不上宋晚清的感受。

他也试过克制了,试过杀死虺蜮,可谁知一面对她时就失了控, 失了疯。

现在宋晚清跑走了, 说害怕他。

所以真的错了吗?需要换一种圈住她的方式吗?还是说,就这样放她走?

不知道。

裴斯延关上门,没去理会地上的玻璃, 只将手机从垃圾桶里捡起,将有她血迹的那一块放进垃圾桶里。

继而走向阳台, 看了眼挂在晾衣杆上的衣服。

她的裙子、贴身衣物和他的衣裤挂在一起,今早他亲自晾好的。

那时候他在晾衣服,她还坐在沙发上吃他买的零食。他问她好吃吗, 明明她的表情写满了好吃, 但就是不肯开口和他说话。

突然想起, 她跑走的时候好像穿的还是睡裙。

他眉眼皱了皱, 又走去卧室的窗前往下看, 果然看到穿着白色睡裙正往外走得急促的人。

有多悲惨, 逃离时险些连滚带爬。

披散着头发, 穿着白色睡裙和不合脚的拖鞋,大腿上和手上都有血,脖颈上还有条很小的血痕。

做梦都想不到,让她爱上的地方竟有一天会成为她害怕的地方。

宋晚清脸色苍白地回头看了又看,确认裴斯延没有追出来才逐渐放慢了脚步。

很累,气息也很喘,在下过雨的天气里更是使她胸闷气短。她拍了拍胸脯,吸了好几次很长的气心脏才彻底顺过来。

脑海里全都是刚刚摔碎玻璃的画面。

她不明白裴斯延怎么会变成这样,但也不想明白了,他的控制欲让她觉得很窒息。

现在从那间屋子里跑出来了,这两天也要出国离开了,真好,她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让她害怕的地方。

出了小区门口,她打算直接回家,现在她身上什么都没有,连车都坐不了,只能走快些回去。

可当她刚踏入小道路口放下心的时候,肩膀上突然多了件外套。

黑色的,干净皂香。

她战栗,下意识快速拍开害怕地转过身,看着眼前人的那张脸,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又白了,说话也发颤,“你别过来,站那别动。”

他脚步没停,她害怕到开始颤抖带着哭腔地嘶吼:“我说了让你别动!裴斯延你滚开!”

“晚晚……”裴斯延眉眼紧蹙,捡起地上的外套,没再敢上前。

她太瘦了,那件吊带睡裙的带子往下掉了一边,他想帮她弄好。她身上还有血,他想帮她处理干净。可她现在很怕他,他突然觉得呼吸里全都是刺,“晚晚,我只是想给送件外套,你过来,我帮你穿好你再走……”

“不需要,你滚。”宋晚清沉了声音,手指着小区的方向,害怕使她眼里莫名流了泪,“你滚,我不想见到你。”

“你听话好吗?”裴斯延朝她走过去,将外套拿在手里递给她,低声下气,“晚晚乖,你别怕我,外套你自己穿,不然会着凉的。”

她摇头,拼命往后退,“不要……裴斯延我求你,你回去可以吗?”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控制方式。

她特别害怕又被他拉扯回去被关在屋子里,被绳子绑着手脚。起初她没那么害怕的,可他现在好像越来越不清醒,让她总觉得往下的每一步都很危险。

“我真的很怕你……”宋晚清攥着裙子的手泛白,又重复一次:“裴斯延,我真的很怕你……”

他又再次因为这句话停下了。

她哭了,哭着说很怕他,可他只是在楼上看到她穿着单薄,怕她着凉才跑下来想给她送件外套,没想再把她带回去的,她不能怕他。

“晚晚。”

裴斯延开始不顾一切地上前想开口解释,在差点碰到她的胳膊时,脸上被突然出现的赵又驰挥了一拳重重倒在地。

“你他妈听不懂她说的话吗?!”

枝头的鸟被吓到扑棱着飞走。

赵又驰跪在地扯起裴斯延的衣领,如同上次在餐吧一样不停地往他身上落下一拳又一拳,嘴里脏话连篇。

裴斯延也不还手,宋晚清看着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蜷缩着任由赵又驰打,那双眼睛还一直看着她。

她看着他嘴角渐渐出血,伤口因为一拳又一拳慢慢和肉撕裂,脚步慢慢往后退,声音很小,“赵又驰,你停下……”

依旧不停,他渐渐带笑看她声音又大了些,“赵又驰,你快停下啊……”

他开始口腔里带血,痛到紧闭了眼,那张皮相优越的脸被打到破了相。

“赵又驰你别打了!”

足够了。

她忘了后面喊了多少次让赵又驰停手、忘了是用怎样的力哭着拉开的赵又驰、忘了周围围观的人、忘了下过雨的小道地面有多湿漉,害她跪湿了裙。

她只记得那双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后悔和乞求原谅、只记得那件躺进水洼里的黑色外套和外套里的手机、只记得她被赵又驰拉着离开的时候,看到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离去,背影很孤寂。

同时她不会知道的。

不会知道他的突然清醒、不会知道他站起来的时候一直在忍着不去看她、不会知道他其实很高兴能看到她为自己着急然后拉开赵又驰的样子、不会知道他捡起外套的时候,像是把心脏扔进绞肉机、不会知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因为她对他的害怕而后悔到无声地落了泪。

都往反方向走,都心里压着事,都没有回头说。

可能原本就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需要砍下一刀断了这根线。

*

宋晚清出国的前一天,收到了裴斯延寄来的东西,里面都是她的衣服和生活用品。

他是故意的吗?怎么衣服上全都是他的味道。

害得她穿着那件他洗过的睡衣在睡觉时会梦到他。

没有梦到他对她使用绳子。

而是梦到他细心地帮她扎头发、牵她的手走在小道里、一起养了只白色的小猫咪在阳光下逗着猫。他还会捧着她的脸很温柔地亲她,说她怎么还跟猫吃醋,明明是他总逗猫,都没时间逗逗她。

这也恰好是在提醒她,其实早就该在他逗猫咪的那天就把话说出来断了关系的,对吗?

可她没当回事,到后面还相信爱赢万难。

结果现实告诉她,这全都是错的。

她侧躺着,又蜷缩地更深了,后面抱着自己的人也不见了。

枕头怎么有些湿了,是眼睛又下雨了吗?

*

“晚晚,你和又驰两个人落地之后给我和你赵叔叔报个平安。”

“儿子,我和你温阿姨过段时间过去找你们,你在那边照顾好晚晚,别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记得带上晚晚一起。”

下午两点和家里人告了别,宋晚清和赵又驰两人搭乘出租车出发去了云平机场。

宋晚清没坐过飞机,什么都不懂,进了机场就跟着赵又驰走。

离开的匆忙,还没好好和唐诗愉道个别。

离飞机起飞还有段时间,她和赵又驰说了声就走去落地窗旁找了个位置坐下给唐诗愉打了个电话。

对面一接听,就听到哭喊声。

“宋晚清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就这么走了连见都不见一面!你还拿不拿我唐诗愉当好朋友了?!你这一走就不知道多少年,要不是闻淮凛告诉我你今天的飞机,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啊!”

“没有,我怕见了面之后因为舍不得你就不走了。”宋晚清看着地面,牵起嘴角眼睛有些酸,停了停又道:“闻淮凛怎么知道我今天的飞机?”

“那还用想吗,当然是裴斯延告诉他的啊。宋晚清,这云平有我还有裴斯延,你竟然真就舍得丢下我们两个这么走了?”

当然舍不得。

宋晚清头低的更下了,声音有些闷,“我会回来的。”

“你必须回来!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宋晚清,我是真心实意拿你当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接下来的话你听着,如果你在国外过的不开心了就跟我说一声,我立刻请假买机票过去找你,但我不希望听到你说你过的不开心,我希望你在那边能交到好朋友,能学业顺利,能天天乐乐个不停。还有,希望你在那边谈个超级大帅哥哦,要对你特别好的那种,不好的记得玩玩就扔了,可别瞎上心,我不在可不能替你出气。”

本还沉浸在伤心氛围里的宋晚清一下就笑了,“知道啦,你也一样,好好照顾自己,可别把我忘了,不然小心我小心眼不给你带帅哥回去。”

“我已经有闻淮凛了,戒色了。”

“那好吧,帅哥就只能往我家带了。”

后面两人聊了差不多五分钟才挂断电话。

挂了之后宋晚清一直低着头看着熄屏的手机,又坐了会才准备起身离开。

刚稍稍抬眸,视线里对面的椅子前就多了双鞋。

她装作平静地弄了弄肩上的托特包,就收回视线快些往左边走,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宋晚清,能聊聊吗?”

压下来的声音熟稔到不像话,裹挟她的气息也好闻到牵动五脏六腑。

宋晚清心跳不自觉加快,没去看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等下要——”

“就五分钟。”

裴斯延朝她走近一步,看着她的发顶,语气放的特别卑微,“晚晚,就五分钟,可以吗?”

她不说话了。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低下头,乞求,嗓音低哑:“晚晚,当我求你。”

*

还是心软,还是没练就一颗坚硬些的好心脏。

宋晚清示意赵又驰放心后,就这样跟着裴斯延去了人少些的地方。

他们站在洗手间外一个落地大花盆的后面,宋晚清挨着墙站,裴斯延站在她面前。

气氛很怪,可路过的人看过去只当是小情侣在机场靠别。

宋晚清一直在等他先开口说话,他却一字不言,不懂是什么意思,这才抬眼看向他。

这一看,使她眉眼紧皱。

那张脸左边眼尾处、鼻梁和左边脸颊上都有淤青,嘴角也破损,破损到好像嘴角轻轻一扯就会将伤口撕裂。

她不知道赵又驰竟下了这么狠的手,“你脸上的伤,抱歉……我替赵又驰向你道歉。”

来到后听到的话没想到竟然是她代替赵又驰的道歉。

裴斯延笑得有些心酸,“没关系,不用道歉。”

“上药了吗?”

“没。”

沉默。

宋晚清微微别过头,垂眸,“记得上药,小心感染——”

“晚晚,对不起。”裴斯延低着头,看着她那只垂落在大腿侧面的手,想去牵起看看她的伤口,却迟迟不敢。

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晚晚,我不该那样对你,我只是太害怕你离开。”

听了之后她该说什么呢,原谅你吗?她说不出口,因为根本没办法原谅他。

手上的痛、脖子上的痛和心里的痛都没办法原谅他。

所以她说不出好听的话,只能离开墙准备离开,“裴斯延,我们之间就这样吧,再说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赵又驰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了。”

“那我呢?”裴斯延还是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腕,站在她面前弯着腰去寻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宋晚清,他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你不能只看得到他,看不到我。”

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宋晚清与他平视。

她承认,每次与他对视总是会情不自禁陷进去,即使那是一滩沼泽。

但现在不能陷,所以她移开目光,强迫自己镇定,“裴斯延,我希望我们之间能留最后的体面。”

“怎么留?”他又将她逼退回紧贴墙面,“晚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只握她手腕的手控制不住地与她十指紧扣,他不让她挣脱,抬起她的下巴就侧头吻她的唇。

在她反抗之前加深这个吻,最后将她抱进怀里吻她的脖颈、耳朵,再停下缓慢告诉她:“宋晚清……”

“我很想你。”

耳根软了,密密麻麻。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很后悔,晚晚,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样做——”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抱她的人听到这句话突然松了些力。

宋晚清没有推开他,看着机场内的所有事物变得越来越模糊。

“裴斯延,我是真的喜欢过你的,我相信你也一样真的喜欢过我,并且我承认直到现在我都还喜欢你,但很抱歉,我没办法接受你的所作所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对我,我也很害怕你还会像上次那样,真的,所以我们之间可能真的不合适。”

“裴斯延,其实被你关在家里的那天晚上,我趁你睡着了,偷偷去学校的官网找出了你演讲的视频来看,你站在演讲台上的时候真的很有魅力,很阳光,我很喜欢那样的你。”

“所以裴斯延,在离开之前,我祝你学业顺利,前程似锦,你说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优秀的设计师,那我也祝你能成为顶尖的心理医生。”

她慢慢挣脱。

“裴斯延,我走了,再见……”

怀抱里的人离开,那点仅剩的余温也一点点散去,未给他留下一丝半点。

没人赐他怜悯,没人懂他心境,但他也自知像他这样的人孑然一身才是宿命。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会回来,机场的广播声太过冷血,阻断他看她背影视线的人也冷血,当背影不见时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空到他害怕,却又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会回来。”出自沈从文《边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