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宋晚清并不知道这个赵叔叔是谁, 但大概能猜到是上次在小区楼下见到的那个。

四十来岁,有些地中海,穿着经典的POLO衫和西装裤, 身光颈靓,夹着黑皮包看着貌似很有钱。

权的话她估计没有,不然也不会看上温惠蓁,甚至要带着她们俩离开云平。

不过极大可能是温惠蓁主动提出的离开, 毕竟在宋光承欠下巨债的那段日子里, 温惠蓁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和宋晚清想退路了。想着等宋晚清读完高中就离开云平, 回到那个立锥之地的小县城里去。

那段日子的宋晚清一边和校园暴力做对抗,一边每天听温惠蓁和宋光承在家里吵架。

一开始有好几次吵的时候宋光承到最后还是会好声好气地对温惠蓁,后面温惠蓁经常提出离婚这两个字, 他才开始摔东西摔门甚至跑出去过夜, 接连好几天都不回家。

而宋晚清都是躲在房间里,早就已经对这些刺耳的声音习以为常。从想劝他们别再吵架到希望他们能快点吵完,别影响了楼里的人休息, 甚至连书都不想在这读了。

她搞不懂,为什么一家三口来了大城市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一向老实做事谨慎不贪财的宋光承, 竟会从刚来云平就开始瞒着家里人碰贷参赌,最后越玩越厉害快把家底都给赔了进去。

而温惠蓁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在知道他欠债的时候也开始进不正规的棋牌室, 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前期她即使捞了不少好处和赚了不少钱, 回到家还知道收敛, 后期在决定和宋光承离婚的时候, 就开始大胆地把人领到了家去, 领的还都是些口袋里有钱的, 没钱的还看不上。就这么玩了几年, 玩到把一开始说等宋晚清读完高中就离开云平的这件事给忘了,到最后又改成等宋晚清读完大学再走。

说到底还是因为太过贪婪。

贪财又贪色,最后贪到家散。

现在温惠蓁又要将家庭重组。

宋晚清只觉得这人生过的真戏剧,什么狗血情节都往她身上凑一块了。不仅如此,还莫名其妙又多了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赵叔叔当爸,还要组建新的一家三口。

她靠着墙叹了声气,真想把自己从户口本里划出去。

可如果真有哆啦A梦的时光穿梭机,那不划也可以。穿回小县城,天天站在紫尖山上看夜空吹晚风,多惬意。

不过那样,就遇不到裴斯延了。

*

宋晚清最后没回包厢。

不仅因为脖颈上的咬痕太过显眼,还因为觉得KTV里的空气太过沉闷和廉价,所以想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透透气。

小县城虽也热闹,但不似大城市这般,街道车水马龙是常态,人群如不会断的水,一滴陌生的水珠混进去谁也认不得谁,所以还能看见有人会独自蹲在街边忍不住地放声大哭,哭完后抹掉眼泪又继续往前走,迎接不知是死是活的明天。

宋晚清曾也想过就这么不顾脸面地站在街边哭,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只泛红眼眶长长呼了口气就走了。

现在又站在曾经停下过的街边。

她背着手,抬头望不圆的月,莫名有些想抬手弄成圆将月亮圈在里面。

“不怕被割耳朵?”

脖子又被那道清冽的声音抓住,想抬起的那只手也被握住又松开。

宋晚清没去看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照样看着月亮。

片时问他:“那你被割过吗?”

“没。”

裴斯延睨了眼月亮,就直白地看着她。

看她又回到了那副有些冷清又颓的模样,那双眼睛里虽有碎光,但并不亮反而显得暗。长发也没有弄在肩后,而是弄在胸前遮住脖颈上的咬痕。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碰了碰,话里仔细听还带着愧疚,“痛吗?”

这是他第三次问她痛不痛,每次问的地方都不一样。

宋晚清骤然扬起唇畔笑了,偏头看他,“痛你不也弄了吗?他们都说种草莓如果太大力种不好的话,人是会死掉的,你这么大力,是有多恨我?”

要不怎么说她感染力很强,周围一下又因她这话显得轻松。

惹得裴斯延也不由地闷声笑了,不再看她,漫无目的地看去别处,“我那不叫种草莓。”

“那叫什么?”

“啃鸭脖。”

“啃,啃鸭脖?!”宋晚清还是第一次听别人是这样形容她脖子的。

但这怎么有点耳熟?

等等!

电动车驶过,她走下道牙石站在他面前,半仰着头问他:“鸭脖什么味道的?”

他注意了下两边的车,将她往自己身前又拉近了些,才慢悠悠地笑着回答她:“狗,屎,味。”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宋晚清撩动头发,装作自然地看向一边,撇了下嘴念着:“你怎么能偷听别人讲话呢?裴斯延,你这行为很不好,真的,你得改改知道吗?”

“你在背后说我坏话就不用改了吗?”

“……不用吧,你不偷听不就不知道我说你坏话了吗?”

这话她也说得没底,自己看着街对面的那只小狗都禁不住眉眼带笑了。

但就是这一下,突然使裴斯延觉得今天的风太过躁热了。

她此刻脸上的微表情、身上的小动作和说话时的语气,全都是他不曾见过和听过的,竟然还有些可爱。

莫名的,他伸手用指节碰她耳垂,让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再然后看她一脸茫然的模样用双手轻轻捏她的脸,捧她的脸,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她的唇。

和以往都不同的吻。

温柔,克制,脸红,悸动。

周围的一切除了天上月全都一瞬不存在。

他们在月光的笼罩下接吻、对视。

他的空寂之地好像也因此一夜之间开了花。她那游走的灵魂,好像也因此渐渐回到了她的躯体。

*

许是因为这一吻,两人回学校的路上谁都没先开口说过话。

两人要不就东张西望,要不就低头看脚下的路,踩地上的叶,别扭到像刚在一起不久的情侣。

没多久就走到了A栋楼下。

宋晚清本想连再见都不说就这么直接走进去,没想到刚走几步后衣领就被那只手抓住,迫使她脚步往后退几步又停下。

她就这么被他揪着衣领,仰头看他时眨了下眼,“裴斯延,我是小鸡仔吗?”

裴斯延笑着松开她,“所以你是吗?”

“你是我都不可能是。”宋晚清弄了下衣领,见旁边回宿舍的女生都开始往这边看,她不自在地又问他,“还有事吗?没事我就进去了。”

“没事,进去吧。”

“……”宋晚清真的觉得这人很无聊,扔下句晚安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步调轻盈,路过那面全身镜的时候还看了眼脖子上咬痕,最后嫌那个咬痕很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写了几个字:裴斯延你是狗吧?这么能咬。

他不可否认地眼梢轻挑,用眼神回她一句:我是。

待背影消失在楼道里,裴斯延才转过身将笑意收敛。

其实刚刚他是想告诉她接下来的几天他可能都不会回学校,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没说了。

更何况她如果问起来为什么,他就得解释有关他家里的事。他不太想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因为那有些脏耳。

*

接下来的这些天,又好像恢复到了那种只有上课下课和吃饭睡觉的日子,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不过可能因为有大作业的缘故吧,这让宋晚清觉得格外充实,但忙完之后放松下来又觉得格外空虚,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趴在课桌上,盯着面前立起来的那本书上的字,眼神空洞到那些字就像是一颗颗小黑点。

没多久‘啪’的一声书倒了,黑点散了,老师也看过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朝老师笑了两下,又弄好书在那撑着脑袋假装认真。

坐在旁边的唐诗愉看不下去地拿笔戳了下她的胳膊,“别装了,这编排设计的书都快给你看出爱情设计书的感觉了。”

“我都没谈恋爱哪来的爱情?”

“裴斯延不是吗?”

“我没和他谈恋爱啊。”一听到这个名字,宋晚清就换了只手撑脑袋,书上的字又变成了黑点。

这些天确实没见过他,消息也没有,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有点烦,难道她不主动给他发消息他就不会主动给她发吗?果然是不想做就不会找她,还说不是炮.友关系?

“这么想人家,主动一次给人发发消息不就好了?”

耳边传来唐诗愉这话,宋晚清转过去看她几秒后问她,“那我主动发什么呢?”

【在吗?学校炸了。】

周遭沉寂如死,充斥着阴戾只有钟摆在左右摇晃发出滴答声的环境里,突然被这条消息撕开一条裂缝,涌进了扫走阴戾的怡悦。

裴斯延倚着身后那架有些年没被动过的钢琴,低头嘴角微微弯起弧度在手机上敲着字。

【你炸的?】

【宋晚清:是的,求夸。】

【想在天台还是操场?】

【宋晚清:天天尽想这些,你就等着老了流泪吧你!】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楼梯上传来一道浑厚沉重的嗓音和拐杖触地的声响,令裴斯延笑意一点点淡下去。

他收好手机掀动眼皮望去,看着面前那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嘴角又渐渐扬起弧度,眼底有阵骇浪正在翻涌。

“裴先生,腿脚不利索就别下来了,我可以上去看你。”

“怎么,关系还没解除就急着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