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中间天窗外古木参天, 时针抵达数字三,实木新中式挂钟钟摆摇晃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吓醒趴在外枝头沉睡的鸟儿, 扑棱着翅膀快速从屋顶飞过逃离。

天窗下,四面落地窗中间,浅木色地板,下沉客厅摆放着四张暗灰色的长形沙发, 中间放着一张不太用的方形茶几。周遭沉寂如死, 靠壁炉火焰拉回些许生气。

裴宗舜瘦削脸上有着胡茬布着皱纹, 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下台阶,落座在沙发中间面对落地窗外的自然风景。

继而将拐杖放在一旁, 双目闭了闭, 才睁开眼沉气开口:“儿子,过来坐。”

离了钢琴,裴斯延来到客厅没走下台阶, 而是坐在那架望远镜前的高脚凳上,姿态散漫地转过去看着裴宗舜的侧脸, 开门见山,“程序什么时候走?”

“不急。”裴宗舜又闭上眼,翘腿, 双手搭膝, 感受着檀香的味道, 说话缓慢,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从捡到你开始可就待你不薄, 你这样, 未免有些像不服管教的逆子了。”

裴斯延别过头, 微眯着眼望窗外低声笑,“逆子?事情我也按你之前说得照做了,现在是你在拖时间不肯走程序,我怎么觉得你比较像逆子?”

这般出言无状,如果换做是个外人早就被裴宗舜找人处理了,可偏偏这话是他那捡回来的儿子说的。

他睁开眼看裴斯延,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就算解除关系,你身上的一切这辈子也都离不开裴家,你的名字还姓裴。”

“认了。”裴斯延回视,目光倏然凌厉,“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解除之后离不开我也认了。”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犟。”裴宗舜轻笑着,摇头叹气,“阿延啊,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让你帮我出去追债,进拍卖场所混进那些对你不利的地方,而不是找阿词吗?就是因为你的性子够犟,你有你的底线,放你出去看看世界你能抵住那些人.体和金钱的**,不沾半点对自己有害的事情,说简单点,等你毕了业,你是颗能代替我很好混进黑里的白棋。阿词就没你这么有底线,也抵不住**,棋子放出去就会被吃。”

前者是捡回来的,后者是亲生的,两个都是裴宗舜的两颗棋,就连死去的妻子也是他规划里的其中一颗。

现在死了两颗棋,只剩下裴斯延这一颗捡来的、还未被染上黑的白棋,他当然得仔细斟酌要不要放。

但他忘了,裴斯延已经成年了,能单独去找法院解除收养关系。

裴斯延之所以迟迟没自己去,就是为了不想亏欠他太多,想等履行承诺帮他追回最后一笔债回来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现在很明显,他有反悔的意思。

既如此,裴斯延也不打算再继续待下去。

他站起身,正想着直接离开,就听裴宗舜又说。

“阿延,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如果真离了我,你就真的是孑然无依了。”

“我哪天不是?”裴斯延自嘲,语气冷淡,接着往前走,走到一半看到挂在墙壁上那张只有三个人的全家福。

骤然停下脚步,看着照片上那个时常在梦里出现的女人的脸。果真人前慈眉善目,人后青面獠牙。

看着看着,他淡笑声:“裴宗舜,你这一生过得也很可悲,周围爱你的到头来全都变成你的棋,棋子还都疯了死了,这样下去,等到你哪天快死了也没人给你送终吧。”

紧接着,他转头看着那道从头到尾都坐得端正的背影,“但不得不说,裴医生,你真的很厉害,心理学能给你玩到这么高的境界,竟然能让你操控那么多棋,包括我这颗都被你操控了十几年。”

“有其父必有其子。”裴宗舜终是有了些怒意在眼睛里,紧绷着脸但没回头,“你现在的专业不也是心理学吗?这就代表你喜欢这种操控别人人生的感觉。”

“并不。我学心理学是为了救我自己,救别人,不是像你一样,操控别人和害人。还有,我没有父,并且你的子也已经被你害死了。”

裴斯延话音落地,转身决然离开,不顾身后那道拐杖被用力摔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清脆的一声,代表他正式要和裴家没有任何关系。

孑然无依,哪天不是?

偷学心理,在被困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里,是他唯一能救自己大脑的武器。

想不被染黑,唯有自救。

可倘若自救失败。

走出裴家大门,看古木参天遮住日月,裴斯延心想:那就是如同这一样,死也见不到亮光。

他不要这样,也不会这样。

所以他一直朝能见天日的地方走,所以他站在天日下见到了比亮光还要耀眼的人。

“宋晚清,你看窗外。”

唐诗愉的话叫醒了在课堂上睡眼惺忪的人。

宋晚清半耷拉着眼皮看向窗外。

窗外的人站在阳光下,身上没了死气沉沉的黑色,白色干净无暇。青年短碎发利落,凌厉深邃的眉目因看着她而染上笑,不同往常的冷然,也有了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是阳光型帅哥的感觉。

她重新趴在课桌上,就这么看着他突然也笑了。

没想到,阳光这词竟也能安在他身上。

她看着他低头拿出手机,打完字,她的手机也正好响了。

【裴斯延:学校没炸,骗我?】

【是的。】

【裴斯延:那就操场了。】

【现在炸还来得及吗?】

【裴斯延:来不及,我已经买好一盒东西了。】

【……裴斯延,你一点都不阳光了。】

*

最后一堂课五点五十分下课。

宋晚清和唐诗愉道了声再见就往教室外走,去到裴斯延刚刚站着的地方。

可一去到她发现人不见了,左看右看才看到墙后那露出了一半的背影。

以为他在和她玩幼稚的躲猫猫,没想到过去一看是在逗猫猫。

一只白色小猫咪就这么躺在窗户边上,任由那只手挠它的下巴,眯着眼满脸惬意的模样。

逗猫的人也因为猫咪的表情跟着微微眯眼。

逗着逗着,猫咪打了个哈欠,他盯着人家也跟着在那笑。

宋晚清只觉得现在的他好像人格分裂了。

看着这么正常一人,手机上怎么这么黄?这就是所谓的反差吗?

“收收你的口水。”

逗猫人盯着猫突然来这么一句话,宋晚清以为他在和猫说,没想到他突然转过头看着她,“我说的是你的。”

“我的?”宋晚清走上前,还真就两三下地摸了摸嘴巴周围。

紧接着一侧肩膀靠着墙,抱臂看着那只猫咪问他:“这猫你的?好乖。”

裴斯延睨她一眼,又看着乖巧的猫咪,边挠它下巴边叹了声气,“这只不是我的,但我的那只不是很乖。”

“你真有养猫咪啊?”宋晚清只是随口这么一问,没想到他真有。

来了兴趣,凑上前歪着头去看他的脸,“它叫什么?不乖那很野吗?多大了?”

她披散下的头发差点碰到窗户那有些脏的地方,裴斯延见状放过猫咪,用另一只手替她将垂落下的头发弄到另一边的肩膀上。

猫咪突然之间跳下窗户跑走了。

他见她目光追随着猫咪,弹了下她的额头,在她皱眉之际挠了挠她的下巴,看着她有些懵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又挠了一次,“叫宋晚清,很野,至于多大了……”

他目光瞄了眼她的胸脯,“比36D差点。”

下巴弄得好痒,她笑着拍开他的手摸了摸,戳他的腹部用语言还击,“你的也比我看过的差点。”

“还看过谁的?”

“你管好多哦,我能告诉你吗?”

裴斯延轻笑声,站在她旁边贴着她的肩,靠墙看向一旁,“小心看多了长针眼。”

“那完蛋了。”宋晚清站直了些,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语气放得娇滴滴的,“裴斯延,你的猫咪要长针眼了,你不心疼吗?”

玫瑰掐出了水,只有一滴,解不了渴。

突然有些热,裴斯延喉结滚了滚,“不心疼,长了就去治。”

“哦——”

“晚上没课了?”

在感受到下巴快要移开的时候,他快速问了这么一句,在发现不仅没移只是调整下位置时内心才重新稳定。

她靠在他肩上闭了眼,“晚上没课。”

“准备去做什么?”

“不知道。你呢,晚上有课吗?”

“没有。”

“那你去做什么?”

问题又抛给他。

他笑了笑,说了一个很直白露骨的字,惹得宋晚清骂他脑子里一天尽是这些事。

但她自己也好奇地问了他一句和谁,只听他说是和养的那只野猫。

“那要是那只猫不肯呢?”

“关起来。”

“但猫跑得很快,而且很聪明。它的身体就像**一样能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它如果不主动出来,你可能怎么找都找不到它。”

“那在它跑之前用绳子?”

“那如果它在你用绳子之前就跑了呢?”

没了回应。

看着那只一开始还缠着他不肯走,这会却穿过栏杆往别处跑的猫,裴斯延不知怎的,那话虽然听着轻松又随便,但心底里好像空了一块,好像有东西正在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远,怎么抓都抓不住。

他转头,低眸看着她垂落的长睫再到鼻尖,“你要走吗?”

轮到她愣怔,但也只是片刻,又重新扬起笑抬眼看他,“还没毕业呢我能走去哪?”

“毕了业之后呢——”

“裴斯延。”宋晚清离开他的肩,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我饿了,你要陪我出去吃饭吗?不陪的话我找别人了哦。”

裴斯延见她转身就走,快速离开靠着的墙也提步跟上。

“吃什么?”

“火锅吗?我好久没吃有点馋了。”

“好。”

*

华江旁边有条著名的美食街,白天可能因为天气太热了,大部分推车卖小吃的大叔阿姨都等着晚上才出来摆摊,所以夏天每每时间过傍晚六点,就能看到比白天多很多的美食推车,还有的是用小车摆的。

宋晚清之前就有过想等以后有驾照有钱了,就买台一两万的小车出来在这条街上卖冰粉啊水果茶之类的,而且这又是在学校附近,还能天天看帅哥养眼,这小日子想想就美滋滋。

唉,她看着那些推车们,真心觉得自己这人没什么特别伟大的志向,只要不至于穷到吃不起饭就成。

想到这,她用胳膊碰了碰旁边的裴斯延,问他:“你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吗?”

“没。”裴斯延睨她眼,又接着看旁边找之前和闻淮凛去过的那家火锅店在哪,“问这个干什么?”

“没啊,就想问问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想当条咸鱼,如果能翻的话,只翻一半身或者翻个尾巴的那种,嘶——”

脑袋被敲了下,宋晚清摸了下头,皱眉看他,“你敲我干什么?我是木鱼吗?”

“敲你这脑袋能不能想点好的。”

找到那家火锅店,裴斯延往旁边走的同时,向后伸手拉她的手腕一起往前走。有人从店里面出来,还将她先带到身后,等没人挤了才松开她往里走。

这一系列动作令宋晚清站在原地有些没回过神。

只知道被拉过的手腕很热,紧接着热感传遍全身,站在收银台前被空调吹着也难以降温。

她看着正稍稍弯腰,侧耳倾听服务员说话的那人。

暖色调的灯光下,白色衣服衬得他更干净,肩膀宽阔有力仿佛能升起骄阳,神情不似以前总是冷冰冰,沁着少见的柔和,身上的少年气也因此比平常都要强烈。她忽然就想看看他穿白衬衣的样子,或者如果他以后当心理医生的话,穿白大褂的样子也很不错吧?

两人最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完了菜之后都不说话了。

宋晚清手肘搭台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一直在想刚刚心里想的问题。

最后还是没忍住,看向对面的人问了句:“裴斯延,你以后会当心理医生吗?”

裴斯延沉默了会,“或许?不确定。”

“为什么?”宋晚清又问:“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学心理学吗?看你外表真的不像。”

“想知道?”

“想。”

紧接着宋晚清看他站起了身,以为是要说很重大的事情需要坐在她旁边说,结果看他笑着来了一句,“我去帮你弄蘸料,要香菜吗?”

她真是一瞬笑了,点点头,“要,请弄多点,谢谢。”

后面他回来,不仅打了份蘸料给她,还给她又直接端了一整碗的香菜。

她盯着那碗问他:“你疯了吧?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

他笑着回答:“看你这么喜欢吃,吃不完的话就拿回去种?种一院子的香菜?”

“别人都是种一院子的玫瑰,你让我种一院子的香菜,总结得出,你这人浪漫细胞比幽默细胞少一大截。”

“独一无二不好吗?”

“好好好。”

后来宋晚清离开的那段日子,每每看到玫瑰,都会在浪漫的氛围里想起这并不浪漫,却能让她眉眼带笑的一件事。

甚至会想,这世界上除了他,好像没人能比他更能让她过的开心了。

火锅吃到最后,那碗香菜还剩下一半放在一边。

宋晚清趁裴斯延去买单,偷偷喊服务员要了个小的透明袋子,在他回来之前将那点香菜打包。等出去的时候故意靠着他走,再把袋子塞进他的裤袋里。

可刚把袋子塞进去,手腕就被握住,裴斯延微眯着眼问她:“宋晚清,虽然现在不是光天化日,但这周围灯和人都这么多,你怎么好意思在这里揩我的油?”

“谁揩你的油了?你这小伙子不要乱讲好吗?”宋晚清弄开他的手,心虚到不好意思看着他笑地望向一边。

这一望,见到不远处有一家卖钵仔糕的摊位。

她有些馋了,正想问裴斯延要不要吃,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楼历。

还不等她打声招呼,眼前就一片白,还听到头顶传来声音,“要吃钵仔糕吗?带你去买。”

“等等,我看到楼历了。”

“是吗?我没看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的时候找到一首好适合他们两个人的歌!!!等到了后面的某个剧情我再说歌名!真的好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