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术室转到icu的观察病房。

姜黎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是个傍晚, 医院的病房静悄悄的,她很困难地撩动眼皮,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 被手腕上的东西咯到。

是一串佛珠。

是青檀寺的玛瑙佛珠。

很难求的东西, 不仅要手抄九九八十一卷经书,还要在寺庙外数不尽的长阶跪拜叩首。

手串上挂了一串小佛牌,劲道的瘦金体,刻着“吾妻岁安”四个字。

是阮星蘅的字迹。

阮星蘅。

他来看过她。

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窗,却是跨过了生与死的鸿沟。

她循着声音向窗外望去, 阮星蘅穿着一身白大褂,含着笑望着她。

那杯戒指被他用银链挂在了脖子上, 此时他将这戒指从领口处拿了出来, 姜黎虽然听不见他说话,却明白他一定是在等她亲手给他戴上。

她无声的笑了起来,病痛在这一刻被瓦解, 她无比期盼着黎明的到来, 生命的复苏让她惊喜, 同时也更加珍重所爱。

阮星蘅进来了。

消毒水的味道, 他给她拔掉了枕头。

温暖的手掌又轻柔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她眼睛里有兴奋的光, 苍白的脸却藏不住倦容。

“别说话, 狸狸。”

“我要说。”

姜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她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哪怕言语十分吃力, 她也要把没说完的话都说给他听。

“阮星蘅, 我想告诉你, 高一那年天台上,我对你许的诺,从现在开始,到永永远远,都作数。”

她一字一句复述,眼睛里明朗的爱意一刻也没有变过。

她依然是那个炽热大胆,对他的爱美好的有些虚幻的少女。

“春天按时到来,我永远会爱你。”

“好。”

阮星蘅低下头,目光笑意缱绻分明,“我也很爱你。”

四下无人,他的笑意清浅又明显,温热的唇俯身贴近她的额头,呼吸喷洒在**在外的皮肤,就是这么平平凡凡的温情,却让姜黎霎时间湿润了眼眶。

生命太美好了。

“阮星蘅,我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了我们以前的时候。”

“是我复读的那一年,你总是站在学校大门的樱花树下,白衬衫一尘不染,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么美好的男孩子,以后一定会是我的丈夫。”

姜黎侧目,笑容莞尔,“果然,上天眷顾我。”

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手术里静默的那4个小时,于他而言是整个职业生涯里最为艰辛的时光。

如果祈祷可以计数,在她昏睡的术后24小时里,医院素白的墙面上已经听到了他成千上万次的祷告。

好在,黎明破晓了。

阮星蘅低低嗯了一声:“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

阮星蘅替她掖好被角,将窗帘拉到合适的遮阳角度,半开的刚好将余晖未尽的日暮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上移,视线落在大簇大簇的玫瑰云层上。

这日暮太过美好绮丽,以至于姜黎仰头看向阮星蘅的时候,都觉得他身上被渡了一层暖调的光。

“那是我转学的第一个学期,刚刚放弃了出国的梦想,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站在班级门口冲着我笑。她就这么大胆的坐在了我的旁边,直白的说着喜欢我。那时候我突然有了方向,我想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努力娶到这位漂亮的姑娘做我的太太。”

阮星蘅的眼神微微发亮,他背着光,高挺的鼻梁上泅了一道光影。他站在离她的不远处,看见她微微愣怔的目光展颜一笑,朝她迈步走了过去。

“狸狸,我们会有一个家的。”

姜黎也笑了起来,只是她现在说不了什么太多的话,腰间的软枕被阮星蘅撤了下去,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抓着他的手心写字。

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刻意让他可以看明白。

她说:好。

阮星蘅眉宇舒展,天边的日暮完全沉没,黑漆漆的夜色爬了上来,几颗璀璨发亮的星星作了孤寂夜空的点缀。阮星蘅扬起头,而后长长舒展。

他想,他再也不会畏惧日暮低沉后的无边黑暗长夜。

因为,她不会在日暮后消失在那座法式小洋楼里。

她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的灵魂深处感受到无比的慰藉和满足,阮星蘅抬起下巴,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如果不是顾及到她的身体,他现在只想紧紧的拥抱住她。

“阮星蘅,你现在在上班吗?”

姜黎从他的手臂上抬起了脑袋,用自己的手垫在脑后,蜷着身体侧看着他。

她眼珠转呀转,一只手抓住他胸.前的铭牌,迫使阮星蘅不得不微朝着她倾着身体。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阮医生呀?”

话到嘴边,姜黎脑子都不带任何的转弯,直接就说出口,“那我今晚想要跟你睡觉的话,是不是还得和你领导打报告。”

阮星蘅默了一下。

手背上的枕头被他拔掉,姜黎嘶了一声,听见他说,“没有夜班的时候不需要。”

哦。

是不需要打报告。

还是不需要和她睡?

疑惑的神色还没摆在脸上,阮星蘅就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你想怎么睡?”

“……”

姜黎也很罕见的沉默了一下,她睁大圆圆的眼睛,努力探究阮星蘅的神色,想知道他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说出这句话。

他知不知道,有些话被她这种“不.良少女”听见,是会被理解成另外一种意思的啊。

“能怎么睡啊?”

她继续大胆发言:“vip单人病房,隔音……应该很好吧?”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绝对没有认输的可能,哪一方先败下气势就注定要任由摆布。学习成绩咱们可以比下去,但是在yellowbook这方面的阅历上,姜黎觉得阮星蘅未必能胜过自己。

“我不太了解这个,但是如果你好奇的话,我们今晚可以试试。”

阮星蘅扔掉手里的棉签,替她揉散手上的淤青,语气淡淡,正经的仿佛他们晚上要进行的是什么伟大而又隐秘的医学实验。

“阮星蘅,我还是个病人!”姜黎控诉他,“你怎么这么斯文败类,居然一点也不心疼我。”

她倒打一耙的功夫向来是炉火纯青的,阮星蘅掀了下眼皮看她,“以后没本事就别瞎撩,是病人就乖乖吃药早点睡觉。”

“阮星蘅。”

姜黎冷笑一声:“等我病好了,大战你三百回合。”

小女孩有些地方的好胜心真是莫名其妙的,阮星蘅也不知道姜黎争强好胜的性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方面。

他松了下扣在最上面的衣扣,唇角微微勾起,“拭目以待。”

-

在医院休养月余,姜黎有些受不住闷,几次三番想要带着包里的mini相机出去采风,经常人还没走出市医院的大门就被阮星蘅又揪了回来。

“阮星蘅,我是有工作的人哎。”

两个人站在市医院正门口相持,春天的暖风扑打在脸上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姜黎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拍属于这个春天的素材。

她继续道:“我身体真的好的差不多了,你不是很清楚嘛,干嘛老是在医院门口堵我。”

“医院里面都传我……传我夫管严。”

姜黎小声嘟囔:“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听到她这句话,阮星蘅松开了她的手腕,他轻轻笑了一声,回眸看她,目光无限温柔。

“今天不是来抓你的,是来给你送出院报告书的。”

“恭喜你出院了。”

阮星蘅今天难得没有穿那身白大褂,他穿了浅蓝色的衬衫,领口的领结工工整整,修长的两指间夹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姜黎粗略看了眼,觉得应该是什么邀请函。

这两天被他压在**针打多了,导致姜黎一看见他抬起手,心里就有那种毛毛的感觉。

她嘶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走了30米,她又回头,“喂,车停在哪儿啊?”

阮星蘅跟了上去,含笑道,“这么放心,直接上我车吗?”

“不然呢。”姜黎睨了他一眼,语气自然又娇嗔,“自家老公,当然很相信了。”

阮星蘅眉峰挑了下。

他摁了下车钥匙,飞快地走到驾驶室发动车子。

姜黎小步跑跟在他身后,她走到副驾驶旁边,发现阮星蘅已经替她把副驾驶的门开好了,于是她不用费一丁点力气,蹬着新买的小靴子踩了上去,心里总是对阮星蘅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反复心动。

她伸手去拉安全带,扯了一下又松开,偏过头打量着阮星蘅。

过了一会儿,姜黎问,“阮星蘅,你可以帮我系安全带吗?”

她咬着下唇,眼眸弯弯睁的无辜,“人家伤口痛痛,拉不动动。”

她就这么假模假样地扯了两下安全带,皱着眉头演技差到无法直视。

阮星蘅纵容着,他无奈地朝她看过去,清淡的眸徐徐染上笑意,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拉过她那一侧的安全带。

他一下离她很近,很轻易能看见她细腻皮肤上的微小绒毛。

她的睫毛眨呀眨,像是一把小刷子似的,轻轻挠着他最敏.感的地方。

“阮星蘅,你耳朵好红哦。”

她捏了上去,脸上挂上了得逞的笑容,微抬起的脸,让阮星蘅一览无余她得意的表情。

就好像在说,看!我早就知道你刚刚的害羞和逃跑,现在被我抓了个正着了吧。

阮星蘅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又有点咳嗽,抽回身闷着咳了两下,伸出手随意揉了下她的脑袋,只笑不语。

“最近病毒又来了,阮星蘅你自己当医生,也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啊。”姜黎睨了他一眼,想起第一次在研究所看见他的时候,他手里夹了只烟,看那样子是个熟手。

姜黎立刻道:“阮星蘅,你自己不会偷偷抽烟吧?”

车子启动了,阮星蘅朝她看了一眼,睫毛在眼窝打下浓重的阴影,他整个人嵌在光影里有些暗淡的灰调,很诚实地回答她,“抽过一阵子。”

“很想你的时候。”

姜黎被这句话撩的心跳停止了一秒,她的心里被这种圆满的爱意填满,甚至于脸都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她低下头,有了种青春期谈恋爱的悸动感觉。

“哦……那我们结婚了,你是不是可以不抽了……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就抽过一个月,后来没再抽了。”阮星蘅晒笑一声,“因为做好决定,以后还是会去见你的。”

“那么早?”

姜黎舌头打结,她想起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作废飞机票,她突然理解了一切心动的开始都是蓄意为之这句话。

哪有人天生为了爱你而生。

只是深爱到无法自拔罢了。

姜黎没再出声,她的手撑在半开的车窗上,兴致一下低落下去。她想到分离的四年,她以为的阮星蘅是意气风发,或许也该热热闹闹拥有一堆志同道合的知己红颜。

可是他今天忽然告诉她。

阮星蘅什么都没有。

阮星蘅只想去见她。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也许是红灯的间隙,姜黎将视线收了回来,有些发愣地盯着周围的建筑。

她当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在哪儿。

但是她认识“京大医学院”这五个描金的大字。

阮星蘅把车停稳,他一只手仍旧搭在方向盘上,毫无征兆地就靠了过来。

刚刚要求他系上的安全带一下就成了要命的紧箍咒,她被禁锢在方寸之地,略向上抬些是他晦暗莫深的眸光,隐隐还有些暗光在其中跳跃,似乎在为接下来发生的某件事情而兴奋。

“有没有烟味?”阮星蘅问。

姜黎靠近他衣领,仔细嗅了下,有很轻的消毒水的味道,往深处闻是他用习惯的洗衣液的味道,没闻到什么奇怪的烟草味。

她说:“没有啊。”

阮星蘅低嗤一声,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一瞬间变化的神色姜黎未曾看到。

她只知道,这句话落下,她的下巴猛地被男人抬起,随即柔软的唇贴了上来,他的手掌拢住她整个肩头,在她耳边低语。

“要这样闻。”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

我!就!是!小!甜!文!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