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前4h, 又是新的一轮检查,姜家的各个亲戚都来了个遍,姜黎被吵得有些头疼, 好在阮星蘅及时来救场, 只留下了两个人来照顾她。

“我妈妈也在外面,你想她进来吗?”阮星蘅问。

姜黎愣了下,她和阮星蘅的婚姻定的潦草,姜黎也听说阮家父母对这门婚事颇有微词,平时他们不会主动来找她, 姜黎很快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抓住阮星蘅的衣袖。

“你.妈妈进来了我叫什么?”姜黎咬了下舌尖, 她痛的嘶了一下, 在心里怒骂阮星蘅表面斯文实际流.氓。

叫妈妈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转变太快了,姜黎突然有点不大好意思。

阮星蘅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回头说, “你叫我什么?”

这个问题姜黎很会。

她抬起下巴, 笑眯眯道, “你是我的亲亲老公啊。”

“还是你喜欢听我叫你宝贝, 乖乖还是亲爱的?”

姜黎啧了一声:“我觉得你应该叫大变态, 假斯文, 小流.氓……”

一个个绰号从她嘴里冒出来, 姜黎越取越欢快, 拖长调子胡乱喊他。

阮星蘅笑意分明:“算你过关, 改口费还没有给, 你就先叫阿姨吧。”

姜黎哦了一声, 理了下被子上的褶皱, 坐的端端正正的等阮母过来。

“给你带了点水果,听阿蘅说你只喜欢吃草莓,托老家的朋友在果园里新摘了过来的。”

医院的病房一次不允许太多的人探视,阮母脸上挂起和阮星蘅如出一辙的清浅微笑,“我想着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也不方便,所以没让他爸爸过来。”

阮母从包里取了一个红包出来:“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你拿着钱多买点好吃的养养。”

姜黎还没收过这样的礼呢,她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所措,阮星蘅早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接了红包给她塞到枕头底下,连拒绝都不让姜黎有开口的机会。

“爸妈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他含笑开口,也算是解决了刚刚称呼的尴尬。

姜黎睫毛颤了一下,枕头似乎一下变得热腾腾的,她缓慢了抬起眼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姨,要不然你就跟着……跟着阿蘅一起喊我狸狸吧。”

“我叫你黎黎吧,就你名字里的那个黎。”阮母笑道,“你说的那个‘狸狸’我也是知道的,高三那年的暑假,我整理阿蘅的笔记本,发现了一整本的草稿本上都写了这个名字。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这是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这个不可说的秘密呢,其实我早就解密了。无非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叫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阮母的声音很清润,透着一股江南水乡的软糯感。

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她还穿着从律所下班的西服套装,正红色的口红显得她刻板又严肃,审视猜度的目光落在姜黎的身上,让她心里有点儿不大自在。

今天看见的阮母又有了另一番的样子,针织长裙修身优雅,她随意挽了个头发,接地气地拎着一大堆水果,语气熟捻又自然,好像是真把她当作了一家人。

姜黎捏了捏阮星蘅的手指,用口型问他,“你是不是做工作了?”

阮星蘅偏过头看她,他无意识地挠了下她手心,眉尾轻扬,“没办法,老婆就一个。”

第一个听他称呼她为“老婆”

字句清晰的,缓缓上扬的尾音勾着宠溺的味道,像一个甜蜜陷阱,让人不由自主沦陷下去。

阮母把洗净的草莓端了过来,去了头尾,只留了中间最甜的尖尖。

这个时候姜黎才明白,原来被人爱着的时候,连草莓这种不需要削皮的水果都会被贴心的去掉茎叶。

“阮星蘅,你.妈妈对我好好。”

汁水丰盛的草莓,姜黎眼巴巴地瞅着都进了阮星蘅的肚子里。

他坐在她床头,不经意的咬到她指头,她立刻就像触电一样收了回来。

阮星蘅身体向她靠近,她立刻警惕地捂住嘴巴,两只眼睛睁圆看着他。

“今天不亲你了。”

他笑了,长指顺着她的脊椎骨按了上去,声线低哑。

“欠下的,以后慢慢补。”

姜黎前一秒还有那种被放过的松懈感,后一秒心又立刻被他提了上去。她最懂那种“秋后算账”的感觉了,尤其是大学和阮星蘅谈恋爱的那阵子。

她就知道他禀性!!!

一定还在记恨着她偷偷跑到青檀寺,说不定现在还记着她当初提分手的那件事。

没谈恋爱之前他多半会对她的各种小脾气和坏行为无可奈何的包容,但是谈恋爱以后阮星蘅就像被打通了什么开关,总有一些足够折磨她,又很有情趣的方法来收拾她。

在姜黎眼里,这些“错误”不过就是阮星蘅想要亲她找出的正当理由罢了!!

姜黎重重哼了一声,两指捏住他的脸,看着他清冷俊颜在她手下变了形状,她方才得逞笑出声。

“阮星蘅,你真是个亲亲怪。”

他含糊应了声,靠在她颈部,声音黏黏的,“只亲你。”

-

手术是在深夜进行的,静悄悄的夜晚,黎明好像在下一刻就会破晓而出。

阮星蘅牵着她的手,陪着她静静地等着无菌室大门的开启。

他们都没有说话,在这个最后的相处时刻,姜黎抿了下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他。

“对不起啊,阮星蘅。”

她扯了下唇,吃力地抬起手,想再摸摸他的脸,却发现手臂只能抬起一寸的距离。

“明明答应了永远会爱你,却和你提了分手,真是抱歉啊。”

“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她抬手,阮星蘅便俯下身,他握着扶手的手青筋暴突,垂下的面庞依旧温柔平静。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只是气你总是逞强,总是让自己过得不开心。”

阮星蘅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松开紧扣掌心的手指,藏住了掌心深深的红痕,只轻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带着安抚的声音,稳定她焦躁不安的情绪。

“宝宝,人类的感情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在这段感情里你没有滥情、没有背叛,也没有冷暴力,相反你热烈坦诚的表达了爱,勇敢坚定的追求了爱,并且为之奉献成长。这段感情里你是对的,不需要为此,抑或是为我而感到歉意。”

“我们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暂时的分开,但事实上,我们从未停止相爱。”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沙沙的嗓音带着天然的温柔,悄无声息的化解了姜黎心里最大的郁结。

她弯唇笑了起来:“阮星蘅,你真的好像我的人生导师。”

“那等你醒来,我慢慢和你讲道理。”阮星蘅捏了一下她的耳垂,语气很轻,“讲一辈子给你听。”

他们从来没有停止相爱过。

姜黎真的好喜欢这句话。

她无法起身,只能托住他的手背,给她的爱人最亲密而虔诚的一个吻。

“我好爱你,阮星蘅。”

算是吻别吧。

姜黎留下了一行泪,手术室的门打开,被推进去的一瞬,阮星蘅的身影渐渐从她的视野里消失抽离。

悲伤的情绪再也掩盖不住,那种硬生生被拉扯开的感觉让她心痛。

她强忍着悲伤,只朝他招了招手,“再见啦,阮星蘅。”

再见有两个含义。

下课的傍晚,穿着漂亮裙子的少女登上小洋楼的复式楼梯,裙摆在风中飘得高高,站在顶层的走廊里冲他欢快的扬起手。

“阮星蘅,再见啦!”

他那时候愣愣的,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笨蛋阮星蘅,再见的意思就是明天再见啦!”

-

一整套的消毒流程下来,最后一个步骤是全身的麻醉。

麻醉医生迟迟没到,姜黎就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等待。小护士在一旁准备好手术器具,问她是否有任何不舒服的症状。

姜黎摇了摇头,换无菌服的时候,她忽然拉住了小护士的手。

“你好,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护士好说话,态度又亲切,“有什么事您说就好啦,前两天您写的那片医患纠纷的报道我们医院的人都看过了。”

小护士低头打量着她,鹅蛋脸,眼睛又翘又长,嘴巴的颜色有点淡,即便脸上有点病容,也一点都掩盖不了五官的明艳动人。

漂亮的跟大明星一样,人又热心写稿子又好,难怪能让阮医生喜欢的不得了。

她以为这位美女记者和别的患者一样,在进手术台之前存在各种各样的担心和犹豫,没想到她只是低眸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心。

在她的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男士尺寸的戒指。

是根据阮星蘅送她的那枚戒指设计的。

两枚戒指拼在一起,他戒指上连绵起伏的线条刚好缠绕在她玫瑰花枝的底部。

在戒指内圈,她刻了一行字。

-Dawn will break

-黎明终会破晓,玫瑰为爱折腰。

“如果我活下来,请把这枚戒指交给阮星蘅医生。”

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的戒指落入了小护士的手里,姜黎的目光轻柔而又眷恋的落在小护士的手心。人生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时间不等人这个道理。

要勇敢去爱,大胆去追。

情绪到这个时候已经哭不下来,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不希望阮星蘅看见自己红肿着眼睛的丑样子。

姜黎侧过头,对小护士笑了下,语气轻巧。

“如果我死了的话……就不要告诉他,请把这枚戒指和我一起火花。”

话说到这里,气氛陡然感伤,姜黎勉强的笑了笑,歪着头开了句玩笑。

“人总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希望他深爱着自己至死不渝,等到了最后的时候,我希望他能快点忘记我,在这个世界上,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小护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里的戒指一下变得很烫手,她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场手术一样感到难受和窒息。

那么亲自把自己的爱人送上手术台的阮医生,是该默默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而面前的这位姜记者,在生死不定的最后一刻,想的却只是让她的爱人如何更释怀幸福一些。

“戒指我收到了,等你醒来后,我希望你可以亲手给我戴上。”

穿着深绿色的手术服的阮星蘅悄然出现在她面前,他戴了白色的口罩,视线长久的注视着那枚戒指,露出的眼睛含着笑意轻轻看向她。

“对不起狸狸,我违背了对你的允诺。”

在看到阮星蘅的那一霎,姜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很快反应过来,泪光弥漫眼眶,她咬着唇看着他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阮星蘅为什么还是来了她的手术。

他是个傻瓜吧。

压抑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她小声啜泣着埋怨,“阮星蘅,你为什么和我一样不喜欢听话。”

阮星蘅微微笑了一下,他戴上医用手套,锐利的眸锁定手术台上的各项仪器,他对着蓄势待发的各位医生点了下头,调好麻醉剂内压,他清冷的眼眸落下来看她的时候,融了温柔的光。

“别害怕。”

“我会让你平平安安的。”

“好啊。”

姜黎哭着笑了出来,她微微仰起脸,笑容和十六岁一样天真明媚,看着他的目光充满钦佩和仰慕。

“我就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全世界最最最最厉害的医生。”

细长的枕头穿刺到她的脊柱,姜黎白着面色闷哼了一声,意识在此刻无比的清醒,她看到阮星蘅从容不迫地拉下她面前的氧气面罩,冰凉的麻醉药从针头缓缓提取。

意识开始有点不清楚了。

姜黎把目光定格在他身上:“阮星蘅,我好怕疼,你可不可以多给我打点麻药。”

视线所及的地方。

他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像是生命的捍卫者,氧气面罩拉下的一瞬,他身上那股清清淡淡的皂角香好像也飘了下来。

记忆就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岁的那年盛夏。

梧桐披着夏日的蝉鸣,春日的樱花听着少女的爱恋,一场声势浩大的爱在这个江南的小城市开起了崭新的篇章。

他穿着附中的校服,眉眼清朗,气质干净,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闯进了她的世界。

于是她仰起脸,对他伸出了手——

“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事实上,经年后,阮星蘅的确给了她一个像样的家。

视线逐渐被剥离,身体完全失去触觉,他冷白的大褂变得模糊,在姜黎的眼里渐渐变成白衬衫的轮廓。

最后还残余的是听觉。

她听见他靠在她的耳边,声音又苏又麻,像哄小宝宝的语气。

“乖乖睡一觉吧,狸狸。”

好想再说一遍爱他。

很爱很爱阮星蘅。

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的爱,不管是生命的哪一时刻,她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爱着阮星蘅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阮星蘅同样也在爱着她。

他们果然——

永远相爱。

作者有话说:

把阮星蘅是亲亲怪打在公屏上!!!

不管是十四岁、十六岁、二十岁,还是现在的他们。

在每一个时空里,我都可以很确定的告诉大家,他们是一直相互爱着彼此的。

都是对方的,唯一解。

“永远相爱。”是我对狸狸和阮医生的爱情最好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