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年, 莽撞的性子到现在还是没有变。

阮星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大多数时候,人们只会关注第一眼就鲜明的东西。

美丽, 是姜黎身上最突出的特质。

随同美丽而来的是理所应当的傲慢与娇气。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她美丽皮囊底下的另一层。

赤诚热烈的心, 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友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会坚定的挡在她的身前,告诉他放心大胆的进去救更多的人。

在阮母病好的最初几年,阮家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靠着那个公益app募集的捐款, 他的母亲成功进行的手术。后续的治疗费用让他们家承担起了很大的一笔外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阮星蘅频繁搬家, 并且时不时会在家门口看见受雇要债的小混混。

家里常年是没有人的,这些要债的小混混要不到钱,就把心思打在了他身上。

有一次下晚自习他走的晚了些, 路边的灯光昏暗, 不远处几个穿着夹克的年轻人叼着根烟等着他。

“小子, 打电话让你爸拿钱来。”

阮星蘅清楚的记得, 欠这些人的债父亲前些日子已经结清了。这些混混收了雇主的钱, 又见他们家人丁单薄, 想要敲诈勒索一份。

阮父每天早出晚归, 就连刚刚病愈的母亲都找了一份轻松的活计, 阮星蘅不愿意再找父亲要再多的一分钱了。

他轻轻敛下眉目, 屏着呼吸从这群小混混旁边走过去。

“不听话, 是不是欠收拾啊?”

小混混呸了一声, 把烟头在脚下撵灭, 混笑着朝他靠近, “听说你最近傍上大款了?”

“长得是挺小白脸的,不找你爸也行,去找那大小姐要点钱给兄弟们花花?”

“要说不说,那妞长得真不错,要不你介绍介绍给兄弟们玩玩?”

几个小混混对视一眼,摩挲着下巴笑声猥琐。

阮星蘅握紧了拳头,他的唇死咬成一条平直的线,隐忍的眸猛地抬起,露出几分青筋。

小混混仍旧笑,仗着人多压根没把他看在眼里,甚至还挥着手里的棒推了他两下,“不给钱也行,把她喊过来给兄弟们玩两下。”

变故就在这一瞬。

阮星蘅夺过他手里的棍子,他额头青筋暴突,握着棍子的手掌深陷,他的目光沉了墨色,阴贽逼人。

“去死吧你。”

他咒骂一声,连日的威胁恐吓,嬉笑和谩骂在这一瞬都涌了上来。血液沸腾理智消失,他眼中闪过同归于尽的疯狂,一个人站在风暴的中心,闷哼着忍下捶打在身上的棍棒。

他不反抗,就永远要被欺侮谩骂。

他不反抗,心爱的女孩就会受到言语的玷污。

破碎的家庭、沉重的债务,失去的梦想,这个世界对阮星蘅来说,简直是糟糕透了。

警铃声从不远处传来,嬉笑的小混混脸色猛然一变,立刻丢下手里的棍子逃窜四方。

阮星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在乎地扯着唇笑了声。

这时墙上传来动静,他循声望去,二层的复式小楼,她坐在阳台的花篮摇椅上,伸手晃了晃手机,很得意地冲着他笑。

她站在风口,对着他大声喊,“你别怕,我打电话给警察了。”

她从楼上跑下来,一墙之隔的楼道仿佛还能听见哒哒哒的声音。阮星蘅闭上了眼睛,他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

沾了血迹。

很脏。

他想走,脚步却定格在原地,叫嚣着想要停下来,再看一眼。

思绪挣扎之间,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白净的面孔,还是那样熟悉的明艳和生动。

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仰着头对他说,“以后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我保护你。”

他沉默不言的向前走,脸上豁开的口子被风刮得生疼,

姜黎小步跟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她小跑到他面前,不知道出于怎么样的心态牵住了他的手。

她看清楚了阮星蘅的眼睛。

隐忍的、破碎的、又带了一点希冀的光看向她。

姜黎愣了一下。

就在她愣神的那一秒,阮星蘅已经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话简洁,“很脏。”

“阮星蘅。”

她停了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会过去的,好日子都在后面。”

这是阮星蘅第二次有想死的念头。

她像一个精灵。

又毫无预兆的降临在他的身边。

并且,拯救他。

-

第二场手术进展的很顺利,曹主任出来的时候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洗手的时候,他称赞了一下阮星蘅,“不错,不亏是喻教授的得意爱徒,我看你以后别搞科研了,干脆就来医院好了。”

“刚听人说,门外刚刚那说话的记者是你女朋友?”曹医生嚯了一声,“难怪那么护着你呢,你小子还挺有福气嘛,爱□□业两头顾。”

尹浩中紧随其后,他下意识反驳,“哪好了……除了今天……的确挺仗义的。”

阮星蘅没理会他们的八卦,他净了手后瞥了尹浩中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随口道,“她的好,你们没看见。”

“好家伙,这就开始喂狗粮了啊。”曹医生笑了一声,旋即又想到刚刚手术的事情。

他想起来这场手术里还有两个年轻的小家伙,虽然阮星蘅从容不迫的沉静样子让他这个从业多年的老医生都有些自愧不如,但是喻教授交代下来该提点的东西他还是会提的。

“今天上午的手术你怎么看?”

阮星蘅视线垂了下:“很抱歉。”

“那你尽力了吗?”曹医生又问。

阮星蘅点了点头,在大出血的那一刻,他就监控到了呼吸、心率和血液的生命体征,并且第一时间进行了最紧急的处理。

但是很遗憾,这条生命最终离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即便术后再沉静的收拾好手术器具,在水流冲洗掉手上的血迹的时候,他仍然忍不住反复回想手术的每一个过程和步骤。

会不会,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挽救她。

“面对死亡是医学最重要的一刻,你要明白,你不是神。”曹医生抿了下唇,继续说,“很多医生并不注重这个课程的培训,他们认为当自己面对足够多得死亡的时候,精神会麻木。但是当自己的亲人被推上手术台甚至死亡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接受过死亡这件事。”

“甚至有一些很优秀的医生,因为接受不了而无法在上台手术。”曹医生看向他,“我们能拯救的生命,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死亡才是常态,我们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创造奇迹。”

阮星蘅知道曹医生口中很优秀的医生指的是谁。

是喻教授。

他曾经是闻名中外的心外科医生,手底下救治过成千上百条生命。唯一的一场手术失败,是在自己女儿的手术台。

他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拿起手术刀。

医者不自医,是最大的痛苦。

阮星蘅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手术台上躺着的是他很重要的人,那么他大概也会痛不欲生。

握上门把手的时候,阮星蘅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身,眼皮掀了下,语气很淡。

“总有一天,奇迹会变得无限大。”

-

处理完周母的事情以后,姜黎在护士站要了绷带和碘酒,自己一个人在走廊的窗户边找了块空地开始处理脚上的伤口。

刚刚周母情绪激动,拉扯了她两下,她不小心崴了脚,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有点肿胀和破皮。

这是楼梯走廊的接口,平时很少有人来。

姜黎抱着膝盖蹲坐下来,她仰头望向那一扇宽大的窗户,电线杆接连成线,偷.欢的麻雀叽叽喳喳跃于上端,成了肃穆庄严的医院里唯一的一处欢闹。

医院病房里无外乎就两种声音。

活下来的,喜极而泣。

不幸的,绝望嚎哭。

生命在这个很小的场所变得无限脆弱,每个人都随时随地有可能会离开。姜黎以前觉得她的生命无限长,她才二十几岁,有着雄鹰一样的壮志,幻想着踩遍中国的每一片土壤。

她的脚步因为一场始料不及的病停下来了。

她又很伤感的想起周爱媛,那个从极端悲伤里走出来,开始逐渐期待明天的小女生。她陷入热恋里的模样和她当年上学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期盼又忐忑的眼神,抑郁自卑的心因为少年的喜欢被治愈抚平。

爱是一切的良药。

姜黎明白,自己一直都是爱的享受方。和阮星蘅分开的那些日子,她去了很多的地方,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的公益摄影募捐活动,当捐款发出去的时候,她忽然体会到了那种馈赠爱的感觉。

于是她立刻就想到了阮星蘅。

她想要好好再爱他一次。

在参加京市那场意料之外的晚宴前,她定了一张三天后飞向江宁的机票。虽然知道人海茫茫碰见他的几率渺茫,但是她还是想要去见他。

走廊里的窗户有些老旧了,推开的时候发出很沉重的嘎吱声。

高大的杨柳树发出很急的落叶声,随即地下发出巨大的一声响,尖叫声在这座静谧的医院里弥漫,姜黎不敢置信地站在窗户前,视线上一秒是一道急速下落的影子。

她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看的分明。

是那个男孩。

周爱媛喜欢的人。

原来殉情不是古老传说。

十六七岁的爱,也不是玩笑。

姜黎不止一次在深夜的长廊里看见过这个少年,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外套,很有礼貌的安静地站在病房外等候。

有时周爱媛在熟睡,他只静静地站在外面看着她。

他的身上有一些和阮星蘅很像的特质,不声不响的像是一把沉默的琴,只有懂的人才能窥见其中曲调激昂又绝望。

大片的血溅开,和周爱媛苍白的脸融合,这结局又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告。

姜黎的脸霎时间白了下去。

她飞奔着下楼,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血淋淋的场面每一时刻都在冲击她的脑袋,她想起了阮星蘅。

他偶尔也会露出这样绝望又参杂着些别的情绪的目光。

那时她看见了他绝望之下的微末渴求。

所以她去拯救他了。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厨房里传来皮蛋瘦肉粥的香味。

阮星蘅系着围巾在写便签条。

他过两天要去英国参加人工心脏项目的最后一个国际成果交流会,大概要走一个星期。临走的时候他不放心姜黎,硬是给她请了一个厨艺高超的阿姨。

-不爱吃饭,要拌点肉松,再配上三滴核桃油。

-记得用旁边彩色的碗,能增加食欲。

姜黎悄无声息的从后背抱住他,她把脸贴近他的后背,病怏怏的没什么生气。

“我怎么在家啊,阮星蘅。”

“你在医院晕倒了。”阮星蘅继续写着手下的便签,“你太瘦了,以后吃饭不能挑食。”

姜黎哦了一声,伸手拿起他写的便签看。看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从他腰上穿过去抓住他正在写字的手,像是故意捣乱,脑袋无意识地蹭着他。

“这些便签是写给我看的吗?”

作乱的手被抓住,姜黎仰起头,哼哼唧唧仍然再他身后捣乱。

“你就出差一个星期而已,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阮星蘅转过身,他把便签贴在厨房的冰箱上,转身的时候她低垂的脑袋没看路,径直撞上了他的胸膛。

姜黎吃痛地捂住了脑袋,还没抬头,他的声音已经自头顶落下。

“在厨房都能撞脑袋,还说自己不是小孩?”

随着新年的气氛消失,京市的气温也在逐渐上升。

阮星蘅觉得今天的姜黎很粘人,窄□□仄的厨房里,她穿着很薄的毛呢睡裙,脚背白皙纤细,毛绒棉拖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

她一直在看他。

时不时伸出手,安静地垂下头看着他动作。

“今天怎么这么乖。”阮星蘅把衣袖折上,把放凉的粥盛好递给她,拍了下她的腰示意她去餐厅吃饭。

姜黎慢吞吞地把粥放在餐桌上,过了一秒钟,她又蹦蹦哒哒的踩着拖鞋跑到了厨房里。

“好舍不得你,阮星蘅。”

她从后背拥住他,她抱的很吃力,也用足了全身的力气。这是一种很怕失去的姿态,照理说这样的情形似乎是不大可能会发生在姜黎身上的,可是现在颤抖着用尽全力抱住阮星蘅的人,就是她。

因果轮回,人生百转。

前半生不懂珍惜的苦果,在这一刻统统都咽了下去。

阮星蘅任由她抱着,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问,“如果你舍不得我,最后那场国际交流会我可以让其他人代为出席。”

“你为这个实验努力至今,它对你的意义很重要。”

姜黎敛下眸,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有点无理由的忽然就哭了,她倔强的抿着唇,想要别过脸把眼泪再憋回去,却被他轻轻扳直了身体。

阮星蘅用面对面的方式拥抱住了他,他微微弯下腰,以一种嵌入式的极具安全感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揽住他清冽的气息中。

他并不觉得她这场无厘头的哭泣是什么矫情行为,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半开玩笑道,“在抱着你,没有手擦眼泪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不由自主的有了眼泪。

还被他这么明晃晃的挑出来。

姜黎垂下头,扯着衣袖暗自擦眼泪。衣袖还没沾上眼睛边,她感觉腰上被锢了一道力气。

阮星蘅单手撑着她的腰抬了起来。

他腰上的围裙被他扯下垫在了她身上,摇摇欲坠的拖鞋彻底掉在了底下,她不安地晃着两条腿,眼角还带着点没散的泪珠,仰起头,半是无措的看着他。

“我觉得还是你开心比较重要。”

“我没有不开心,我就是太激动了。”姜黎扬起头,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的脚尖轻轻戳着他西装裤上的褶皱,语气很轻,“阮星蘅,你最爱谁?”

不假思索的,他吻了吻她眉心。

“是你。”

“也包括你自己哦。”

他的吻渐渐往下,从眉心落到她的唇上,有些苦涩的味道。他不明白姜黎今天莫名的伤感从何而来,可能因为他要走了吧,她总是格外害怕任何人的离开,看着大大咧咧的外表,其实只是个故作倔强的小女孩。

他逐渐加重了这个吻,温柔的如同往日一样安抚着她不安的心绪。

“还是你。”

他垂下手,抓住她不安分乱踹的脚,撩开她的睡裙。

她的腰被抵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下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姜黎眯着眼看向他,半明半暗的灯光里,阮星蘅半弯下腰,轻轻舔舐掉她余下的泪光。

“要多爱你自己,还有……不要像他一样犯傻。”

姜黎咬住他耳朵,声音和猫哼似的缠人,“你那么冷静那么聪明,一定不会让我担心吧。”

阮星蘅没听明白这句话。

他眉头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深究下去,她的吻就很快的又缠了上来。她的手没有章法的在他身上**,没耐心地扯掉衬衫扣子,两条长而细白的大.腿缠上他的腰。

偏偏还微微后仰着头,脸上的表情乖觉而又无辜。

对男人有种致命的诱.惑力。

“好爱你,阮星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