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延续了一整夜, 后半夜雷声愈发大了起来,银色的闪电像是一柄利刃横空劈开了长空,电光消失的霎那, 天空再度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响,耳边余下的只有震耳的雷声。

姜黎在这样的雷声中睡意全无。

她摸着黑出了卧室的门,在客厅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大约是因为早产在雷雨天,所以她对雷声格外恐惧。成串的雨珠劈里啪啦砸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她的目光僵硬的落在玻璃窗上, 白色的闪电亮起,窗面上倒映出她一张惨白的脸。

白天的一幕幕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她又想起宋丽萍冷淡又生疏的脸, 记忆好像回到了十周岁生日的那年,母亲憎恶的眼神重现在她面前。

她的生日和宋丽萍的生日是同一天,于是通常家里这一天都会大办。

姜黎十周岁的这一天, 刚好也是宋丽萍的四十周岁生日。

她自作主张画了一张全家福, 画中的她枕在妈妈的肚子上, 幸福又美好。当时画在桌子上转了一圈, 大家都称赞她画的很好, 鼓励她拿给妈妈看看。

姜黎还记得那天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 宋丽萍正在梳妆台梳妆打扮, 她换了一身修身长裙, 保养得宜的手上染着红色的指甲油, 姜佳欣正趴在她身边帮她选戒指。

她把那幅画轻轻压在了宋丽萍的首饰盒下。

没有惊喜, 没有夸赞, 甚至是勃然大怒。

宋丽萍的脸一下狰狞起来, 她将这幅画撕成粉碎, 当着姜佳欣的面将她一巴掌扇到地上,她凶狠的样子大概是吓到了姜佳欣,姜佳欣哇哇哇哭个不停,也正是这时候,宋丽萍才停下扇她巴掌的动作。

后来这场生日宴她最终没有出席,宋丽萍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关进了昏暗的储藏室。

宋丽萍咒骂她不学无术,又嫌弃她学业不精。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姜黎就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喜欢自己,她不听话会被骂,努力装乖也会被骂,刻意的讨好换来的是谩骂,生活里的每一个小细节被无限放大,她只能冷眼看着姜佳欣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宋丽萍的宠爱。

为什么?

储藏室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偶然传来的吱吱声让姜黎每个神经细胞都在紧绷。她开始发抖,鼻子不停的出血,她抹了一把脸,惊吓的尖叫出声,屋外雷声却轰鸣,将她的惊恐吞没在这个载歌载舞的盛大宴会里。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姜黎得到了这个答案,姜父给了她一张医院的诊断说明,显示宋丽萍有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临床表现为情绪低落,对婴儿会产生极端的痛恨、恐惧和厌恶。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姜黎面前,满腹的委屈就此卡壳。

所以的错误似乎都成了事出有因,姜黎抬头望着同样的一个雷雨天,伸手摁住了唇边早就消失的伤口。

她的怨恨、委屈戛然而止,却不会无疾而终。

回忆一波又一波的涌来,睡意被驱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姜黎蜷缩着窝在沙发里,行尸走肉般回到卧室拿出磁带,在窗台上一个老旧的录音机里面插入,播放。

呲呲的电流声音响起,记忆被带入2014年那个短暂的春天。

“今天给你讲的是唐朝诗人李白的一首诗,全诗共九十二字,主要是为了抒发诗人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情感……”

少年清润疏朗的声音徐徐传出,录音机的开关光源亮起,竟成了这昏暗天里唯一的光。

诗句落到了尾声,录音机里传来了姜黎自己的声音。

“阮星蘅,我不开心怎么办呀?”

录音机里的声音卡了一下,随即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

“引用刚刚诗句里的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哪有人安慰别人都这么文邹邹的,姜黎嘴巴一鼓,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重新落下来。

大概是听见她小小的啜泣,那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随即是话筒被拿远的声音。

阮星蘅大概换了个地方,他站在风里,雷雨声在他身后响彻天际,他温柔低哑的嗓音却清清楚楚传递在姜黎的耳边。

他说:“别想了,快睡吧,小宝宝。”

磁带的声音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姜黎怔怔地盯着逐渐暗掉的指示灯,迟疑地将头又转回窗外。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爬下飘窗,蹑手蹑脚地走到隔间的卧室。

阮星蘅的门是掩着的,她甚至只用轻轻一推就可以不发出任何动静进去。

姜黎踩上他的床,床板有些硬,他没有铺很厚的垫子,从床尾一路膝行爬到床头显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后来她没了耐心,干脆掀了被子带着一身的湿气钻了进去。

她的鼻尖贴到了阮星蘅的后背,他身上很热,带着青年男人的特有的那种荷尔蒙的味道。

即便在黑暗里,也能隐隐约约看见不张扬的肌肉线条。

姜黎伸手戳了戳他,阮星蘅翻了个身,似乎并没有醒来。

他静静地靠在洁白柔软的枕头上,睫毛自然地垂下。他的睡姿也是典型的乖乖学生的那种,板正地睡在床中央,两只手安静地放在身体两侧。

可能因为姜黎动来动去吵醒了他,只见阮星蘅缓缓睁开眼睛,睫毛轻轻垂了垂,看见她似乎毫不惊讶似的,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在黑夜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姜黎假装没看见,把他的胳膊抬起又放平,自己蹭着被子钻了进去。

她的头发胡乱地披在身下,毛茸茸的蹭着他手臂内侧的肌肤。

过了一会儿,姜黎抬起头问他,“阮星蘅,你睡着了吗?”

阮星蘅微微侧过头,目光注视着她。

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惺忪变为完全的清明,

床头开了一盏灯,被子从胸.前垂下,阮星蘅坐直了靠在床头,额前的碎发乖顺地垂下,他的目光平静的直视前方。

其实还有点……呆呆的样子。

姜黎不确定他醒没醒,伸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就看见阮星蘅以一种僵硬又很快的动作抓住了她的手腕。

“阮星蘅,你不会以为你自己在做梦吧?”

话音刚落,唇上吃痛,他像是野兽一样咬上了她的唇,听觉暂时被屏蔽,细微的水渍声远胜过窗外的惊涛骇浪,姜黎下意识抓住身下的床单,将要垂下的腰却被他的手掌轻易捧起。

心一下被填塞的满满的,连同着唇齿也是发胀的感觉。

姜黎趁乱抓了一把阮星蘅的胸肌,她紧紧拉着被子,眼睛在黑暗里显得亮亮的,开口又有些得寸进尺的娇气。

“阮星蘅,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一个吻结束,阮星蘅似乎也确定了什么事实。他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她垂落至床边的脚,将被子铺平,声调透着一股睡眠不足的倦怠。

“你什么时候是这么礼貌的人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默许了。

阮星蘅的房间没开暖气,姜黎被冻的一股脑的往他怀里钻。

他身上有一股很安心的味道,姜黎抱着他劲窄的腰,毫不客气地将一条腿抬起压在了他的大.腿上。

“阮星蘅,我还是睡不着。”

姜黎把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她不知道阮星蘅是否记得自己这个听起来有点矫情的小毛病,在这个等待天明的深夜,她只是自发的想要靠近他。

就如同以前,在每一个落雨天,她借口说自己睡不着,在深夜里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打电话给他。

电话却接通了。

他那时的嗓音也是如此倦懒嘶哑,似乎是被她扰了清梦,却仍旧好脾气地问她怎么了。

那时姜黎说:“我害怕,睡不着,你能陪我吗?”

“不能。”

他拒绝的如此干脆果断,姜黎也明白阮星蘅的原则和教养是绝对不会允许做出在三更半夜跑到女孩子家里的这种逾越失礼行为的。

甚至能在这个深夜接通电话,对于姜黎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好吧,有时候过于礼貌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姜黎将话筒紧紧贴在耳边,不发一言地靠在床头,话筒对面的呼吸声清浅,好像和外面的雷声自发隔开了一个小世界,让姜黎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不舍得挂掉电话,就这么任由着沉默继续蔓延。

后来,他终于开口:“但是我可以打电话给你讲题,你愿意听吗?”

窗外又是一道雷声响过,大雨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劈里啪啦地朝这个房间打来。

姜黎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随即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极用力的揽住,她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仰头,却因为黑暗不大看的清阮星蘅的神色,只知道他的目光落在那扇没有拉开窗帘的窗户。

跃过那扇窗户,黑沉沉的天色,他是否知晓她在害怕?

姜黎心里蓦然划过这个念头。

她不敢确认,也不好意思问出口,只是把脑袋贴在他的胸膛,心跳声比雷声还要迅猛,似乎要撞出整个胸膛。

分不清是谁的。

屋子里的气温在升高,一下让人有些口干舌燥的。姜黎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暴雨的恐惧也因此暂时隐匿。

她从被子里伸出脑袋,没穿鞋的脚在他身上胡乱的蹬着,借着他肩膀的角度往上爬了爬。

她没有穿鞋子,光滑的脚在他的身上肆意的游走,棉质睡衣的领口随着扭动滑落至肩头,露出深陷的锁骨,她却恍若不觉,仍然无知无畏地盯着他看。

阮星蘅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他忽地伸手顺着她锁骨的凹陷处压了压,眼里的欲念很重。

姜黎愣了下,扯着唇对他笑了一下。

阮星蘅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伸手将她粘腻在脖颈边的头发拨开,略有干燥的手掌握住她的肩头,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怀抱下。

“看书吗?”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

这种情景,也只有阮星蘅这种人能想起来拉她一起看书了吧?

这种情景忽然就有点梦回高中时代的感觉,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很纯粹。

阮星蘅也特别纯。

姜黎看着他从床头拿了一本王小波的《我在荒岛上迎接黎明》这本书,随后卧室里响起他低缓温柔的嗓音。

在这样喧闹不平静的夜里,他是唯一的避难所。

姜黎紧紧拥抱住他。

“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他轻轻念著书,字句清晰,腔调优雅,不知不觉就扫平了一切阴霾。(1)

有时候姜黎在想,到底多有□□会培养出阮星蘅这种文与礼俱全的人。

“阮星蘅,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她直言自己的喜欢,在这个昏暗的深夜里,她的一颗心却敞敞亮亮的

“你不必畏惧黑暗,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黎明。”

书从指尖滑落,阮星蘅默不作声地盯着姜黎动作。

他的黎明悄悄又钻进了他的怀里,发丝擦着他胸膛,柔软的手指正在费力地解开他裤子上的绳子。指尖的一点弧度幅度极轻的,又不可忽略的划过他大.腿内侧的肌肤。

她在蛊惑他。

长而挑的眼睛像是小狐狸一样熠熠闪光。

阮星蘅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拥吻。姜黎有气无力地跪坐在他身上,这个时候还有心思问他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书里的原句,还是他自己的原创。

阮星蘅笑了一声,胸腔处发出很强的一声震动。

是他的黎明。

是他黑暗里的光。

阮星蘅忽然很悲哀的发现,他似乎已经无法克制住时间的等待,他失去了全部的冷静和理智。

他想要立刻拥有她。

又期望永恒。

相互拥抱的时候,他们的体温透过紧紧贴住的心脏连接,衣衫落地的时候,两个心的震动似乎完全暴露在彼此面前。

姜黎勾住他裤腰,笑容狡黠。

“阮星蘅,你以后还跟我说自重吗?”

阮星蘅没有回答她。

他用行动告诉了答案。

腰上被加了力气,迫使姜黎不得不倾身朝他靠去,水润润的唇送了上去,她的眸子甚至还带着湿意,就这么承受着他掠夺又有些疯狂的吻。

脑袋开始陷入了短暂的停摆。

呼吸失去了自主,开始由着他操纵。

姜黎艰难的侧过脸,在他的喘息声里,忽然觉得……

阮星蘅好像疯了。

是为她。

她心里忽然生出奇异的满足,抬起手,又落下。

最后环住他整个腰。

阮星蘅箍紧她的后背。

姜黎贴在他耳边放着狠话:“**.床下两面派。”

“衣服脱了就不管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