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辈子的脸都要丢完了。

从人生被扒出来那个在贴吧舞动的最狂热的cp号开始, 到今天在饭桌在被姜奶奶谈着她对身高187且又白又瘦的男人有多么执着的时候,姜黎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方钻进去。

阮星蘅浅笑着坐在她身旁,时不时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很淡的神色, 却总好像勾着笑意。

上菜的时候是宋丽萍亲自端上来的,她坐在了姜黎对面的位置,似乎有些尴尬似的,她从一入桌便不停的和坐在身边的姜佳欣找话题,时不时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姜黎身上。

姜黎下意识颤了一下睫毛, 低下头闷不做声地吃着菜。

阮星蘅在饭桌下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像柔软的羽毛刮过一样, 这是他们两个共同的小秘密。

姜黎紧张的时候大多数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会握紧自己的手心,等紧张劲过了,她再张开手, 就会如梦初醒的看着自己手上多出了几道很深的掐痕。

怎么会有小朋友面对自己的父母是紧张呢?

阮星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把剔好的鱼肉放进姜黎的餐盘, 这个他保持了很多年的习惯, 在这个饭桌上自然而然的做出来的时候, 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宋丽萍抽空瞥了一眼, 开口道, “黎黎不喜欢吃鱼。”

“她对鱼肉过敏。”

姜黎睫毛抖动的幅度更大了, 她的肩膀伏低下去, 在自己的亲生母亲面前再也没有了那副随性自在的感觉, 她像一个惶恐不安的等候者, 心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坠入无尽的深渊。

姜黎很快又抬起头。

她扯了扯唇角, 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妈, 对鱼肉过敏的是姜佳欣。”

宋丽萍顿了顿,姜佳欣坐的位置离主座有些远,她正伸手将餐盘往她面前递一递,听到姜黎的话她哦了一声,随即说,“那我记错了。”

挺平常的一件小事。

姜黎完全没有,也不应该有闹脾气的意思。

这顿饭吃的并不尽兴,吃完饭后姜黎提出了告别的意思,本来这顿饭的目的就是带阮星蘅来见一下她的奶奶,谁知道会在这里碰上宋丽萍和姜佳欣。

“堂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临出门的时候,姜佳欣忽然喊住了她。

与此同时,姜奶奶也对走到门口的阮星蘅招招手,示意他单独进去谈话。

没办法,姜黎只能耐下性子听姜佳欣和她说话。

姜佳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这是姜氏集团这几年的创收数据,你看一下会发现这几年公司营收一直在下降,同类型公司对我们的打压很厉害。”

姜黎挑了挑眉,倚在阳台的栏杆上听她说下文。

“你难道想要眼睁睁看着公司一步一步落败吗?那是奶奶自己打下的公司,小的时候奶奶对你最好,你不觉得你自己这样是辜负了她的期望吗?”

姜黎想了一下,很诚恳的问她,“所以你是想让我回去打理公司吗?”

“姜佳欣,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姜黎懒洋洋收回手,目光随意地落在她脸上,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如果你想我回去打理公司没问题,但是你要知道奶奶给我的股份比你的多。”

姜黎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换句话说,我回去,还有你说话的地?”

姜佳欣被她噎了一下:“是,我知道奶奶从小就偏心你。我来找你就是告诉你,除了奶奶喜欢你,全家人包括你爸妈任何一个人都不喜欢你。你不愿意打理公司那我就去打理,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比你优秀太多。”

又是老一套的说辞。

姜黎的耳朵都要被她这句话听出茧子了。

她已经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大声的反驳她,甚至傻乎乎的跑到宋丽萍面前去求证。

现在的她只会不耐烦的揉一揉耳朵,随意的敷衍她,“是是是,你懂事你优秀,你才是我爸妈的心肝小宝贝。”

“你现在拿这些话激我也没用,我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恼羞成怒,然后被爸妈误以为是在欺负你。迟来的爱我已经不会期待了,你再激我我也不会生气的。”

姜黎靠在书房一侧的长廊边,她语气很淡,褪.去了身上的浮华娇气,姜佳欣居然在她身上看出点莫名熟悉的影子。

她想起来在英国读书的那几年,孤独异乡总是格外艰难些,她常常会绕道到医学院的实验室里。

阮星蘅常常坐在那里,白大褂清冷飘逸,低垂的眉目刻着岁月静好的从容。

有一天屋外下了滂沱大雨,他恍若不觉,专注的沉浸在手里的实验。

姜佳欣站在窗口陪着他做完了这场耗时四个小时的实验,在她分秒必争的好强人生里,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浪费时间而感觉到懊恼。

等到他出门的时候,她立刻跟上去撑了一把伞。

“你好,我是金融学院的交换生,我叫姜佳欣。”

异国他乡,见到同乡人总是格外激动,但是令姜佳欣可惜的是阮星蘅的神色并因为她这一句话有任何的动容,他的神情丝毫未变,似乎压根就没记得起来她这个名字。

于是她不得不又说了一句:“我对你挺有好感的,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出乎意料的,这在医学院向来以谦逊有礼著称的阮星蘅破天荒的拒绝了她。

他的声线低沉清澈,却又像这绵绵的雨,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寒冷漠。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姜佳欣自然知道他口中说的喜欢的人是谁,他喜欢的人正是她从小最看不惯的堂姐,她的好胜心一时间上来了,当下就道,“我比她优秀,比她更明事理,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被爱没有前提。”阮星蘅轻轻笑了一声,“我喜欢她的无理和娇气。”

……

姜佳欣的第一次告白失败就源于此,后来她在金融学院的学业愈发繁忙,也就将这段感情的小波折丢了过去。

她没想到回国以后他们两个人会这么快重逢。

甚至以一个她没想到的速度重新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好像就是天生的磁与铁,不管相隔多远,天然就有相互的吸引力。

姜佳欣扭过头,语气不太好的问她,“那你得到你想要的爱了吗?”

姜佳欣忽然想起了姜黎刚分手萎靡不振的那段日子,她冷哼了一声,感觉找回了点面子。

“你总是高喊无爱者自由,其实在我看来也就是个害怕被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你说的没错。”

姜黎抬起头,目光从姜佳欣的头顶掠过,和拎包出来的宋丽萍四目相对。

然后她轻轻说:“因为你没感受过被抛弃的痛苦,所以你不害怕。”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姜黎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新鲜。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很好奇地凑到阮星蘅身边。

“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啊?”

“说你爱睡懒觉,喜欢偷偷躲在房间里吃垃圾食品,打雷下雨天会害怕的睡不着觉。”阮星蘅侧过头,天边的云卷云舒,他的笑容是很熟悉的温柔。

“她把你的小秘密都告诉我了。”

“老太太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姜黎嘟囔了一句,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那你也得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京市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的阴晴不定,空气里雾霾重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阮星蘅拿出一次性口罩,示意姜黎把脸仰起来。

口罩买的是大号的,他的手灵活的穿过她耳下,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再把她大衣的纽扣从上至下系好,姜黎总是有这样的坏习惯,冬天为了漂亮不喜欢拉上外套的拉链,明明鼻头眼下都冻得红通通的,也要倔强的骗他说不冷。

那种心疼的情绪从见到姜奶奶开始就掩盖不住。

进书房以后,年过半百的老人并没有责难他为什么就拐走她的孙女,也没有埋怨他未曾给过一场婚礼,甚至原谅了他直接领证的冒失和唐突。

老太太只是从相册里拿出了一张发黄陈旧的全家福。

小小的姜黎紧紧拉着奶奶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太开心,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正牵着另一个小女孩。

“我生了两个儿子,老大没有经商的天赋,所以我一直放任他。老二夫妇从小跟着我下海经商,那时候佳欣年纪小,就都丢给老大家里带了。阿黎早产,身体一直很弱,夜里哭闹个不停,不如佳欣懂事好养,所以她妈妈不太喜欢她。小夫妻又想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后来老二回来了,就经常把女儿又扔到他们家里去。”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阿黎是个父母缘分浅的,我已迟暮,不能再陪伴这孩子走多久了。”

“所以,请你善待她。”

老太太说到后面已经微微佝偻了下去,岁月再她脸上留下温柔的抚痕,她从容的接受着自己的年老与死亡,却在生命的最后一节,仍然留有些许眷恋。

阮星蘅捏着那张全家福。

他默了默,以一种很端正的态度说:“您放心,我视她如生命。”

……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告诉姜黎的,她有她的骄傲与自尊,何况阮星蘅也并不希望这份爱带上了任何的枷锁和负担。

他于姜黎。

就是那种很纯粹的爱。

回程有一段路是和姜佳欣同行的,她银灰色的商务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又在下一个转弯口驶向相反的反向。

姜黎忽然想起了刚刚姜佳欣找她谈的项目合作,不由得问了阮星蘅一句。

阮星蘅嗯了一声:“你说的应该是研究所的人工心脏项目,最近是在找合作商。”

姜黎哦了一声,随手在车内置物柜里翻到一盒晕车药。

她咽了一颗,又后知后觉问道,“放多久了?不会过期了吧。”

“没有。”阮星蘅抽空瞥了一眼,“我每个月都换新的。”

“为什么要一直换新的啊。”

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是姜黎就是想听这句话从阮星蘅的口中说出来。她把座椅调到舒服的角度,微微侧过头端详着他整张脸。

阮星蘅开车的速度很平缓,就和他的性格一样,天然带着令人安心的气质。

车载香薰发出令人安睡的气味,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款式,迷迭香的前调,清甜带有一点苦味。

姜黎最喜欢后调的白檀木香气,舒适的,却又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到香气的来源。

有人常形容白檀的味道就像是一个内敛温和的绅士,它的温柔萦绕在每一次的轻轻呼吸中。

姜黎用这个味道来形容阮星蘅。

她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的不知道哪一天的片段,那天空气里下了细细的雨,他们手牵手在城市的街头散步。

雨水打落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风中飘着的木材香和白檀木的香气有一丝的相似。

姜黎站在路边憧憬着未来:“以后我们一定要买一辆suv车型的,很宽敞,然后放上我最喜欢的香薰,你开车我听音乐,周末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阮星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将她的手重新牵好,对她跳脱的思维似乎有些无奈似的。

“姜黎,过马路走斑马线。”

他大概是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有一个姑娘能硬生生将话题从几何证明转到未来车型。

阮星蘅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以后会有的。”

时隔数年,这个“以后”居然还真的实现了。

“你以后少跟姜佳欣来往。”姜黎睁开眼,忽然说了一句。

阮星蘅方向盘打了个圈,嗯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是姜黎起来了,问了他一句,“你不问为什么?”

“你不喜欢她,那我和她就没有交流的必要。”阮星蘅一板一眼回答,车在小区门口平稳的停下来,阮星蘅猝不及防转头,与她平视,他的目光平静而自然,又好像明晃晃写着“偏袒”两个字。

姜黎有时候觉得像阮星蘅这种正经人总是有那种撩人于无形的本领。

就好像禁欲者谈爱,天生就是一种致命吸引力。

很不争气的,她很吃他这套一本正经的样子,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她的视线和他定格了两秒以后,就见他忽地抬起手,食指从她腰侧轻轻拂过,咔哒一声摁下了安全带的开关。

“我是害怕她用我和你的关系来让你签下你不愿意的合同。”

姜黎还是解释了一句,车外的雨还在下着,不算大,但是姜黎打开车门的时候就看见阮星蘅已经撑着伞站在了门外。

她迟疑了一秒,很快钻进他的臂弯,搂住了他的胳膊。

“车里只放了一把伞吗?”姜黎迷迷糊糊记得前两天下雨也是阮星蘅送她去上班,那时候她好像不小心扔了一把雨伞进去。

卡通花纹的样式,她还挺喜欢那把伞的。

“好像是的。”阮星蘅举着伞,他的视线自车窗上一扫而过,随后漫不经心地抬高了手腕。

因为他这个动作,姜黎迫不得已往他身边又靠了靠。不知道是不是在车里呆太久的缘故,阮星蘅的身上沾染上了那股白檀木的清冷味道,意外的有些好闻。

后备箱还有从姜奶奶给她带的礼物,姜黎顺手一起拎回家里。她余光瞥见了后备箱角落的一个长柄物件,趁着阮星蘅弯腰拎东西的时候,她腾出手往里拨了拨,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钻进他的怀抱。

“阮星蘅,我那把伞好像真的找不到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