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雪了。

家里的客厅也再也看不见水波**漾的海面, 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不论是秋叶的枯枝,抑或是夏日余留的蝉音, 都尽数被这连绵不止的大雪抹杀了一切痕迹。

家里的米罐也只剩最后薄薄的一层, 冰箱里囤的食物也快要清零,姜黎窝在沙发里咬着最后一盒酸奶,沉闷着想了一会儿。

从沙发垫里找到手机。

给阮星蘅发消息。

她上一条消息是在一个星期前,当时家里的暖气忽然停了,她发了消息问他, 他没有回。

姜黎一直也就没找过他。

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房子里重新堆满了她买的东西, 但是这也证明了阮星蘅的痕迹在逐步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从冰箱里最后一盒酸奶开始。

他要从她的世界里离开。

冬日的氛围总是令人格外难受些, 姜黎吸了吸鼻子,决定给他发最后一条消息。

【姜黎】:昨天下了一整晚的雪,家旁边那颗好大的松树都被吹断了。阮星蘅我告诉你, 感情不和分居两年的, 我可以提离婚诉讼你明白吗?

发完了这段话她心情好了很多, 门口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先是惊了一下, 随即飞快跳下沙发光着脚就跑到门口。

她在门口咳了一声, 理了理衣领, 在原地停顿了三秒, 若无其事地开了门。

“你好, 我们是大洋保险公司的。您六年前在本公司购买了一款恋爱结婚保险, 公司查询现已符合条件。”

姜黎哦了一声, 兴致低了下来, 没什么兴奋劲的在合同页面签字。

可能她这副冷淡的态度让保险公司起了疑心, 于是保险人员不得不多问了一句,“那我们再确认一下哈,姜黎女士,您的先生是叫阮星蘅对吧?”

姜黎嗯了一声,想起来这个恋爱保险是怎么回事了。

是她刚和阮星蘅谈恋爱的那一会。

她骄傲又自负,觉得她和阮星蘅一定会天长地久,一路相守走到结婚这一步。

谁能想到中间的四年会是那么物是人非。

保险合同最后有两种项目可以选择。

一种是领取一万元奖金。

另一种是999朵红玫瑰。

姜黎不假思索选了999朵红玫瑰。

保险公司说花就在隔壁,下午就能开车给她送过来。

姜黎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就有了想法。

等到下午花送出来的时候,她前镜自拍,大大的比了个耶,顺手发了个朋友圈。

【下雪天虽冷,但玫瑰暖人(比心)】

朋友圈一发,底下瞬间多了不少评论,姜黎随便翻了两条,都在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哼了一声,挑了个和阮星蘅共同好友的,加了三个感叹号回复道:快了!!!

姜黎抱着手机翻了半个多小时。

消息提醒阮星蘅赞过。

她哼笑了一声,心满意足闭上眼睛开始午休。

而另一边接近国境线的某医学研究所,和京市大雪纷飞的严寒不同,这儿是毗邻阿非利加洲,气候类似于热带雨林,湿热且蚊虫多。

阮星蘅他们将新采来的草本植物放入无菌袋中,一一做好对照组实验观察。

出了试验舱摘下无菌面罩,他们的脸上都被闷出了满头的汗。

先出来的是尹浩中,试验舱里要保持恒温,他每天穿着厚厚的无菌服身上被捂出了一身的痱子。他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拿了冰柜里的冰水降温,顺道把目光落在阮星蘅身上。

他和紧随其后的项天说:“咱们蘅哥干什么呢?一出来水也来不及喝就抱着手机看?”

研究所的项目是国家级机密项目,平时他们的手机都是被严格看管的。

这几天项目进行到尾声,每天晚上结束的时候会给他们半个小时的时间看看手机。

项天也奇怪:“昨天阿蘅看手机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今天怎么就不大高兴了?”

尹浩中啧了一声,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家里小祖宗闹得呗。”

今天是项目的最后一天,在收尾的时候他们得到了堪称惊喜的实验数据,喻教授大喜过望,当即吩咐人定了两桌酒席,以表庆贺。

所有人都在欢呼,喜悦的氛围像是火把交递传播至每一个角落。

除了阮星蘅。

他独自坐在喧闹外的阴影,鸦羽黑睫垂下,脸上一丝波澜的表情也没有。

阮星蘅在想来半个月前的某一天。

他临时去医院拿资料的路上刚好撞见了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姜黎。

她看上去很慌乱,有种秘密被撞破的感觉,忐忑又不安地试探着他。

阮星蘅当时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事后他去找了方菱。

方菱笑眯眯告诉他:“阮医生,探听病人的隐私可是违规的哦。”

阮星蘅默了一下,情绪在冷静中到达顶峰,又被他按捺下去。

他问:“她是不是很不开心?”

方菱愣了下,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很快明白过来阮星蘅大概就是姜黎口中那个令她十分苦恼的“前任”。

清冷又疏离,温润却冷淡。

外表看着很清润周正,深沉的目光却有一种让人深陷的魔力,张力拉扯到极致。

难怪她会陷的无法自拔。

方菱笑了笑:“可能吧。她好像陷入一种自己无法解决的情绪里,你知道的,人的心理总是会因为缺爱而生出奇奇怪怪的毛病。”

阮星蘅想过无数个可能。

想过姜黎新鲜劲过了,厌烦了他;想过她从没爱过,只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小骗子。

但是他没想过,她会不开心。

夜色深沉,干燥闷热的空气紧紧包裹住他的身体,像是掐住了他的咽喉,阮星蘅在得出这个定论后有一瞬间的呼吸困难。

他想抽烟。

肆虐的情绪在这一刻到了顶峰。

他独自一人在夜色的长廊里灌着冷风,在无人应答的暮色里颓然地垂下头。

“要怎么办?”

夜色在下沉,黎明在破晓,他的心随着黑夜一寸一寸往下坠.落。

是很陌生的无力感。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目光又恢复了那副清冷不世俗的样子。方菱在那头揶揄他是否也需要分手后的感情咨询服务,阮星蘅婉拒了她的好意,伸手抚平栏杆上被压出的水痕。

“没关系,在一些必要环节里她缺掉的爱,我都会慢慢弥补给她。”

-

接近凌晨,当地的一家特色酒楼里灯火掩映,热闹非凡。

尹浩中从第一桌喝到了最后一桌,摇摇晃晃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他蘅哥形影单只地站在楼道的尽头吹冷风。

他嘿了一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秉持着对阮星蘅素来的仰慕,他上前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哥,怎么不上去玩?”

“太吵了。”

阮星蘅淡淡笑着,眉目敛下温柔的水气,半个身子都隐没在黑暗的阴影处,满堂的喧闹也藏不住他静默的孤寂。

别人说这话尹浩中兴许还觉得他装逼,但是阮星蘅说这话他听着丝毫不意外。

他和阮星蘅认识一晃也要十余年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

出生书香世家,在那个年代父母都是难得的知识分子。尹浩中还记得暑假自己第一回 去阮星蘅家里,几乎被他家的氛围吓了一跳。

要怎么形容呢?

就是一个字。

“冷”

饭桌上不会有谈笑的声音,阮父阮母都是严格不开玩笑的性子,偶有的几句交谈问的都是一些高深的话题。

譬如最近读的什么书,看的什么杂志报纸。

尹浩中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有的人身边从来不会有漫画小说,张口闭口就是论文数据,难怪阮星蘅会被养成这副冷淡又固执的样子。

后来上了大学,父母的管束渐渐少了。

有个明媚又张扬的姑娘闯进了他的世界,像是天生就是来打破他的一切原则和规矩似的,带着一股莽撞和热烈蛮狠地踢开了他的世界。

居然还真能让她追到。

姜黎嘛。

宁大鼎鼎有名的校花,长相漂亮家世也好,唱歌喝酒跟着身边的一堆二世祖什么都玩,在尹浩中眼里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大小姐。

他们普通家庭最好不要招惹她。

没想到尹浩中一语成谶,他总共见过阮星蘅两个失控的样子。

第一回 是高考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突然离家出走,因为想要放弃保送,再复读一年。

尹浩中知道,是因为姜黎没考上和他一个大学。

第二回 是他们分手。

当时阮星蘅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锋利的手术刀握在他的手里,刀刃距离他的心房只有一寸。

尹浩中被吓得半死。

尹浩中点了根烟,打火机递给他的时候果不其然遭到了他的拒绝。

阮星蘅并非不吸烟。

他只在没有姜黎的日子里,聊借一支烟摆脱无聊的人生。

尹浩中说:“听说你又和她有联系了?”

阮星蘅嗯了一声,声音听着理智,尹浩中却感觉他大概是疯掉了。

“你忘记她怎么跟你提的分手了?”尹浩中狠狠咬了一下烟头,“姜黎这个人吧,大小姐脾气,坏毛病一大堆,还很自以为是。你呢马上从喻教授手底下毕业,国内外大把的研究所百万年薪等着要你,何苦非要耗在她一个人身上呢?”

“就说我们医生这一行早出晚归的,你更适合的应该是像方雅那种温柔贤惠的女人。”尹浩中继续说,“要不然姜佳欣也行啊,在英国她不找过你两回,我看她蛮理智清醒的,也和你挺配的。”

尹浩中嘴皮子都说干了,可惜他低估了姜黎在他心目中“不理智”的分量,利弊都摆在面前,就见阮星蘅仍然无动于衷的垂着眸。

阮星蘅想起以前的姜黎了,其实现在的姜黎变化太蛮大的,至少不再像尹浩中口中说的那样任性。阮星蘅一直没觉得她的脾气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玫瑰总是要带点自己的香味,他也乐意宠着姜黎和他撒娇耍赖时候的那股狡黠劲。

“脾气没关系,工作跟着她走。”

阮星蘅声音低下来,好像自尊被交了出去,他的脊背在冷风里弯折下去。

“只要她别离开。”

操。

尹浩中看的心疼死了,开始乱出主意。

“那既然这样你也甩她一次,让她尝到后悔和伤心的滋味,她就知道乖了,下一回哪敢再轻易和你说分手。”

这个方法听着挺不牢靠的。

但是对姜黎这种散漫随性的人其实蛮有用的。

她性子其实就像是被宠坏的小猫咪,尝到了足够的甜头就会失去新鲜感。

等铺天盖地的后悔情绪涌上来的时候,她才会后知后觉的开始伤心。

短暂的寂静中,阮星蘅的思绪又飘到方菱和他讲的话里。

他摇了摇头,笑容很淡,“不能抛下她。”

话已至此,尹浩中也没有再劝。

他突然想起来前几次在医院的偶遇,开始随便闲谈一些听来的八卦。

“不过说来因果报应还挺准的,这几年姜黎过的也不大好,你听过姜家的事么?”尹浩中支起身子,“就你出国那年,她爸在咱们医院做了场手术,是个大手术,九死一生从鬼门关里出来的。”

尹浩中继续说:“那场手术还是我爸主刀呢,事后听说姜家出了点什么问题,反正有人来医院闹过,之后姜家掌权的就换了个人。”

“你说可笑不可笑,大小姐张牙舞爪一辈子,到最后什么也没落下。要我看,这些豪门世界就是弯弯绕绕多。她现在和你好,没准就是看你条件还不错,想攀附你。”

“闹事?”

阮星蘅眉心皱了起来,“他爸爸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就四月十二号啊。”尹浩中记得很清楚,“咱两一起出国那天,我爸因为这场手术都没来送我。”

阮星蘅愣了一下,低下头开始翻找旅店的钥匙。

尹浩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他要干什么。

阮星蘅深吸一口气:“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