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郝少东去火车站接了爹娘过来,两人按理说早就该过来,可之前一直没抽出时间。

郝少东他爹, 郝宝军,是北边军区火狼部队第三师师长,前阵子部队一直忙着搞演习。演习结束郝宝军和贺秀英才坐了火车过来。

距离父子俩上次吵架过去了一年多, 后来两人就过年的时候在电话里说了两句话,听着不咸不淡的。

车上,两个男人性子都冷,冷得大热天的车里都快结冰了, 就贺秀英一人说得起劲。

“少东, 湘湘现在长得怎么样了?我出发前还发梦呢, 梦着我们湘湘叫我奶奶!”她想着自己当奶奶了, 心里一阵欢喜,恨不得立马到农场。

“娘,离叫人还早呢。现在长胖了, 白白胖胖的身上肉乎,一天到晚不是喝奶就是睡觉。”郝少东这会儿笑着说起闺女,有些冷峻的面容才显出几分柔情。

“小云呢?她身子咋样?没落下病根吧?”

“现在都挺好的,我让她多歇着点,不过她还是爱往卫生所跑。”

“那还好, 就怕落下大的病根,以后上了年纪就难受了。”贺秀英这回还给儿媳妇和孙女带了好东西。

“你闺女叫啥名?”沉默许久的郝宝军开口了, 上回电话里只说了小名。

郝少东把小卡车开进农场院里,稳稳停了车, 才答, “郝云湘。”

“嗯。”郝宝军沉吟一声, 品了品,“还成。”

贺秀英白自己男人一眼,皱眉瞪着他,“什么少东闺女?那不是你孙女啊?说得那么见外。”

“我...”郝宝军被媳妇儿一怼,一向威风凛凛的他差点说不出话来。

陈叶云一早就抱着湘湘等在屋里了,今天公公婆婆就到了,她还有些紧张。婆婆是一早就见过的,人很好,就是听说公公有些威严,她心里直打鼓。

许是母女连心,湘湘今天喝完奶也没睡,就躺在她怀里挥着小肉手,有些好动。

“一会儿姐夫的爹娘过来,你们都听话些知道不?”她转头朝一旁的弟弟妹妹发话。

“知道了姐,我们可乖了。”

陈叶云笑笑,“是,我知道你们乖。”

门口响起脚步声,还伴着几句闲聊,陈叶云知道,人到了。

屋门没关,就那么敞着,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男人进来,身边是他娘贺秀英,婆婆见到儿媳和孙女立马加紧脚步进屋。

“哎呦,我的乖宝,来让奶奶看看。”贺秀英见到一个全身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小脑袋圆圆的,细细短短的头发还挺密,孩子眼睛清澈分明,睁得大大的盯着头一回见的人,一点没闹。

“怎么这么可爱呢,你瞧瞧一点不哭,头一回见奶奶也不认生!”

“娘,湘湘指定知道是奶奶,才不哭呢。”

“小云,你生了个多好看的闺女啊,这眼睛就像你。”贺秀英招呼儿媳坐下说话,“你生湘湘我们都没来成,这是吃了苦啊。”

“没吃什么苦,湘湘健健康康的就好。”

“来,你还没见过少东他爹呢,这都生了闺女才头一回见也是说不过去的。”贺秀英往旁边一让,就把人后面的男人给现了形。

陈叶云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像,郝少东那脸型跟他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浓眉大眼,不过郝少东的轮廓更棱角分明些,而自己公公瞧着很是严肃,板着脸站在后头,气场十足。

“爹。”陈叶云轻轻唤了声。

郝宝军点点头,看着自己儿媳妇倒是想起了什么人,“你就是陈叔的孙女?”

公公嘴里的陈叔应该就是自己爷爷了,陈叶云点点头,“您见过我爷爷?”

“见过,那时候我跟我娘去部队探亲,陈叔还抱过我,一转眼两位老爷子都走了。不过兜兜转转,你们还是结婚了,也算是了了他们的心愿。”

贺秀英看他们说着话,屋里又沉闷了,忙出来说话,“你快看看孙女,长得多俊啊。”

湘湘瞧着两个不认识的人,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就看着人,看着看着还咧嘴笑起来,模样十足娇憨。

“哎呦,我的乖宝,我的湘湘,还对着奶奶笑呢。”贺秀英一看孙女笑了,心都要化了,她当年生了儿子郝少东都没这么高兴过,儿子那模样怎么跟孙女比。“来奶奶抱抱,让你娘歇歇手。”

陈叶云顺手就把孩子交过去,“娘,湘湘真亲你,上回我们邻居想抱,湘湘还又哭又闹不答应,你看她现在多听话。”

几人坐下,郝少东去泡了一杯茶,多放了几片茶叶,再冲了两遍水,第一遍水冲了一半倒了,第二遍给冲了七八分,他爹就爱喝浓茶,另外再往另一杯里倒了热水,撒了几颗白糖,她娘爱喝带点甜味的白水。

“大军玲玲,给你们英婶郝叔送过去。”

两人一人端着一杯搪瓷盅把儿给人放到桌上,又乖巧叫了人。

“这一年不见瞧着是长高了,身子也长好了。”贺秀英上回过来跟他俩也处得挺好。

“云云生了湘湘后,大军和玲玲没少帮着看孩子,两人都挺懂事的。”郝少东坐到媳妇儿旁边,夸了夸人。

“你看看,陈家是教得好,几个孩子都是出挑的。”贺秀英朝郝宝军说话。

“这就是小云的亲弟亲妹?”郝宝军当初是听说了,儿子和陈叔的孙女结婚,人还带了弟弟妹妹过去,不过他也没什么意见,人爹娘走得早跟着姐姐一块儿也是正理。

何况郝少东这小子要是养不起人,也别混了,趁早出去要饭算了。

“是,都是懂事孩子。”

大军和玲玲跟贺秀英挺亲,但是看着郝宝军有些怕,这会儿就窝在姐姐身边哪儿都没去。

这回过来,贺秀英带了不少东西,都是给陈叶云母女俩带的,衣裳,尿布,吃的用的,郝少东是一件没落着,不过他看着自己娘这样还挺高兴。

快到中午了,陈叶云和郝少东在厨房弄吃的,一家人准备吃午饭。

贺秀英抱着湘湘不肯撒手,孩子今天也难得没想睡觉,就在奶奶怀里玩儿。

“英婶,你看湘湘的手,胖乎着呢。”大军握着小外甥女的小臂,肉肉的,像是一节节的胖莲藕节,轻轻捏一捏特别好玩。

“湘湘是长得好!应当是个能吃的。”她看看一旁的郝宝军,把人叫过来,这人当年有了儿子也没怎么有过慈爱的父亲模样,“郝宝军你来抱会儿你孙女呗。”

“我不成,一会儿别给摔了,你抱着就是。”郝宝军也是上过不少战场的人,现在连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都不敢抱,把贺秀英给气笑了。

“来湘湘,我们去爷爷怀里玩。”她二话不说,就把孙女放郝宝军怀里,那人嘴上说着不抱,手还是自动接着。

“你给我干啥!”

“你孙女你还不愿意抱了?你看看她鼻子是不是特像少东,还有耳垂,我看着也像,少东耳垂也是有个点。”

郝宝军不会看这些,不过他还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孙女,湿漉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嘴角往上一扬,脸颊的肉就鼓了一坨起来,“湘湘。”

说话时,一向大嗓门的郝宝军头一回把音量降了很多,担心吓着孙女,毕竟在部队,他是众人眼里最凶的人,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就能吓着人,更别说带上怒气。

湘湘躺在爷爷怀里,小手乱挥着,打到他身上,一点儿劲儿没有,腿也蹬了蹬像是要乱动。

“湘湘饿没饿?”郝宝军来了兴致,看着孙女的可爱模样逐渐找到逗弄婴孩的乐趣,这丫头可比郝少东可爱多了。

“哇...哇...”

本来两人玩得好好的,湘湘突然哭起来,哭得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贺秀英忙过去看,嗔怪他,“你是不是吓着湘湘了?早知道是不该给你抱。”

“我...我怎么可能吓她。”郝宝军十分委屈,他已经努力凹出四十多年来最和善的笑容了,要是部队那群崽子见到他这模样都能惊掉下巴。

不过孙女哭起来声儿真大,洪亮地不行,一听就是郝家人,随他。

湘湘吃了奶去屋里睡着了,一家人在客厅吃饭,陈叶云和郝少东提前留了半斤肉,炒了个白菜回锅肉,凉拌茄子,另外煮了个菠菜豆腐汤,一盆馒头。

下午,郝宝军和贺秀英拿着证明信去农场待所开了间房,家里不好住,他们干脆也别去那儿挤着,在招待所住几天也成,这回两人也待不了多久,一星期后就得走了。

郝少东领着人再回来的时候,陈叶云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刚付红托人来了一趟传话,说是这几天不少人高热出汗,有些忙不过来,问她能不能过去帮把手。

“我过去看看,听着像是发疟疾了,得抓紧治。”本来公婆第一天来,她肯定得陪着的,不过现在卫生所人手不够,她也只能先过去,毕竟治病救人要紧。

贺秀英也不是小气的人,忙让她去,说自己带着湘湘就行,“不过你自己得注意点,刚出月子没俩月也别太累着了。”

“你慢点儿走,带着帽子。”郝少东回屋拿了顶解放帽给她。

“行,那我先过去了,湘湘还没醒呢。”蹬上自行车,陈叶云直接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里,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付红和周医生在忙碌着,这些天有些农工嚷着打寒颤,忽冷忽热的,来卫生所一看,应该是得疟疾病了。

周医生腿还有些痛,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人下了床又来卫生所挑大梁。

“周医生,你身子好点没有?”

陈叶云之前就不时去周医生家里看看,给带点东西。不过她偶尔去趟卫生所又听到付红说周医生身子还没好全,老往卫生所跑,那时候她还劝她呢。

不过周医生懒得理,她哪儿能那么歇,再歇下去那些病人还治不治了?

“没事没事,你来啦湘湘呢?”

“我公公婆婆过来了,有人看着呢。”

“那还成。”三两句话说完私事,周医生立马收了闲心,“你去给人打点滴,里头还有两人。”

陈叶云带上白手套,拿着黄色胶皮输液管子给里头躺在病**的人扎针,她往外推了推药,把着人手背拍了拍,病人血管不太显,拍了两下才显出来,一针扎进去在输液针的皮肤上贴上胶布,药液顺着黄皮管子流进了人身体里。

付红今天是忙够呛了,一连来了好些人身子不舒服,她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囫囵吞了两口。“幸好你来了,不然真是累得歇不了脚。”

“你快去再吃两口,这儿有我呢。”陈叶云看着桌上的饭盒明显没怎么动。

付红往嘴里塞着冷了的饭菜,含糊说话,“你说怎么就突然又发疟疾了,今年还真怪。”

这几年,青峰市其实不是疟疾多发地区,因此大家主要就是做预防宣传工作,偶尔有几个犯了病的也能控制下来。

“我问问去,这些天蚊子是多,得让大家再重视起来。”

打听了一番发病的十来人的情况,陈叶云发现个问题,这几天他们都去过农场周围的河沟或者溪流边,不管是下河淌水还是扯水草都待了会儿,“水里估计疟原虫多,没消灭干净。”

周医生坐在桌前听到这话也开了口,“十年前我们这块儿就是发了一次大的疟疾病,那阵子天天下雨,水坑多,不少人得了疟疾。这阵子雨也多,农场河沟小溪小水坑啥的,估摸是一个情况。”

“那怎么办?”付红几下把饭菜吃了,咽下最后一口有些冷硬的玉米面馒头,她灌了一杯热水才缓了缓。

“去洒农药,这个不抓紧解决了不少人都得遭。”周医生想着多年前的一幕,立马说了想法。

大队办公室,李队长听着陈叶云的报告也起了重视的心思,“周医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要解决的,要是大伙儿都犯疟疾倒了,可不得了。”

“李队长,周医生的意思是得立马开始灭蚊工作,多耽误一天就是一天,不过我们人手不够。”

“这个肯定没问题,人手我来安排,务必得把疟疾虫也给灭了。”

当天下午,李队长就安排了几个农工跟着卫生所三人往农场里有水的地方去,不论是大的河沟还是小的水坑都没放过,每人身上都背着个农药喷洒桶,一通喷洒,十人的小分队将农场来回走了个遍,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洒了一遍。

“小云,你回去写个申请报告,那几样药,氯喹、伯氨喹啥的我们得再要些。”回去的路上,周医生朝陈叶云说道。

“行,我待会儿就打报告去。”

天这会儿都暗了,一看时间快八点,一群人忙活许久也没吃饭,还得走三十多分钟回卫生所去。

“周医生,你腿怎么样?要不借辆自行车载你回去。”周医生腿本来就不舒服,今天还走了这么久的路,显然是把人民医院医生说的尽量卧床休养的话给抛到脑后去了。

“没事,没得那么娇气。”夜色隐去了周医生有些痛苦的神情,今天走太久,她的腿确实有反应,发疼。

不过几人运气也是好,走到半道,迎面遇上一辆手扶拖拉机轰隆隆地驶来。

农场手扶拖拉机在几年前也是大宝贝物什,人人见着都得多看两眼的,不过后来引进了东方红拖拉机后,手扶拖拉机的位置就被取代了。

拖拉机停在几人边上,里头探出个脑袋来,陈叶云一看竟然是吴广茂。

“嫂子,你们回哪儿啊?”吴广茂也一眼认出了人,他今天本来休息,临时被叫着去帮忙开拖拉机送东西,这会儿正收工回去。

“回卫生所,你这是收工啦?”

“收了。来,我送你们回去。”吴广茂指指拖拉机后头安的铁皮车厢,让几人上车。

“谢了同志,不耽误你吧?”一群人立马上车,跟他搭话。

吴广茂得知他们是去喷洒农药消灭疟疾虫的更是连连说没事儿,“这不是你们为大伙儿服务,我也得为你们服务嘛!”

“哈哈哈哈是,大家互相服务!”

手扶拖拉机坐着有些陡,尤其是开过石子路加上转弯更是陡地一上一下的。后头几人体重轻点的差点没坐稳朝一边倒去,周医生连忙把住陈叶云,嫌弃她,“也不知道多吃点,郝连长是不是工资不够啊。”

陈叶云笑笑,“哪能啊,我胃口可不小。”不过她生完孩子肉掉得还挺快,怀孕的时候长的肉都给还回去了。

“吴广茂,翠青最近怎么样?我这些日子太忙了都没跟她见上面。”

“嫂子,别说你,我都见不着她两回,她最近忙得很。”

陈叶云听了这话还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么忙,一旁的付红打趣他,“再忙也不能不见对象吧,吴广茂,你想想是不是自己哪儿没做好啊,别是被嫌弃了。”

“几位嫂子,我肯定不能啊,我是方方面面都好,不信问问郝连长,他肯定满嘴夸我。”

陈叶云也不戳穿他,毕竟正坐着人的拖拉机呢。

拖拉机停在卫生所旁边,一群人下了车,跟他倒了谢,农工们各自回家去,付红拿了包便走了,陈叶云陪着周医生先回家,又劝她。

“周医生,你腿是不是疼了,可别以为刚刚天太黑我没发现啊。”她熟门熟路地打开周医生里屋的柜子,拉开第二个抽屉拿出一支药膏,“再上个药。”

周医生嘴上说着不疼,人却老实地躺**去了。

陈叶云往手里抹上药膏,往周医生小腿上抹上推开,顺便给人按摩,一直把腿给搓热了。

“行了,你手也累了,差不多就行。”周医生被她上了药又按摩了一会儿,确实舒服多了。外头天都黑尽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都九点了,“抓紧收拾回家去,别瞎耽搁。”

“好,你自己平时也记着上药啊,别是个医生还没治好自己,到时候外头的人都得笑话你。”陈叶云把药膏给放回原处,絮叨着说话。

“谁敢笑话我?”周医生把脸一别,“你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我得睡了。”

“饭还没吃呢怎么就睡了,我去煮碗面吧。”陈叶云瞧着自己要是走了,她是不会吃饭了,干脆改了主意,转身就往厨房去。

“哎!”周医生在后头唤了两句都没叫住人,忙把裤腿拉下来下床跟过去,她是担心太晚了回去黑不溜秋地容易摔着,结果陈叶云还非要在自己家里煮面。

“你躺着去吧,一会儿就好。”周医生家里是大灶台,陈叶云以前在家里就用这个,她熟练地用柴火生了火,大火烧开水往里放了面条,不时用筷子搅和。

“行吧。”周医生瞧着她模样也没说什么,回屋等着去了。

晚上九点多,两人吃了面,陈叶云手脚麻利去冲洗了碗筷,等一切收拾好才出门了,走之前又让周医生注意休息,及时上药。

结果又被数落一顿,“你个十九的丫头片子,怎么比我这个四十多的还絮叨?赶紧走赶紧走。”

陈叶云听着后头的说话声,心情大好的回了。

她骑着自行车在夜色中前行,夏日晚风吹散了不少热气,路上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直到前头突然出现一阵自行车铃铛声。

铃铃铃

陈叶云一看,前头有辆自行车朝自己的方向骑来,不过看不清人,只有个大概的样子,应该是个男人。

她看着人影有些眼熟,突然知道是谁了,干脆停了车等人骑过来。

经过十来米距离,郝少东骑的自行车停在她跟前,两人终于见上了面。

“你自行车哪儿来的?”

“借的,今天这么忙?都九点多了。”两人默契地把着自行车车把,又蹬着自行车一起回家去,一左一右,并肩前行。

“今天去灭疟原虫了,忙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我又去周医生家里给她上药。”陈叶云的声音从左边传来,郝少东听着女人清脆的声音,伴着清风拂过。

“结果我准备走的时候,瞧着周医生不准备吃饭了,我担心她这样胃不行就直接去厨房煮面了。”

郝少东听她一点一点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自觉扬了嘴角,“那你还挺横,能在周医生家里这么随意。”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好笑,郝少东只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阵欢笑声,“那是,周医生就嘴上说我,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嫌我。”

陈叶云骑着自行车又出了汗,她腾出手擦了擦,“湘湘下午怎么样?闹没闹?”她今天挤了些奶在碗里放水里凉着再出门的,让郝少东给喂了。

“没闹,吃了奶睡了一阵就醒着跟娘玩呢,乐呵呵的。”

“那还挺好,我看湘湘是挺亲她奶奶的。”到了家属院楼下,郝少东敲了一楼白威家门,把自行车还了回去,又拎起自家自行车上楼。

“对了,过几天不是思思结婚嘛,我想给她买件礼。”走在楼梯上,陈叶云猛地想起这事儿。

李思思和对象的婚事定下了,就七月底办礼,这些日子院里人都帮着他们准备呢。

“那去供销社看看,你挑挑什么合适。”

“你觉着梳子怎么样?思思头发也挺好,送把木梳应该不错。”她说着话又想了想,“不然送块手帕?也能用上。”

郝少东把自行车放屋里,摇摇头,“我哪懂你们这些,你自己定。”

贺秀英和郝宝军吃过晚饭和湘湘玩了一阵就回招待所了,这会儿屋里留了盏煤油灯,大军和玲玲还在吃东西。

桌上散着糖纸,玲玲嘴里嚼着糖甜地流口水快流出来了,“姐,你回来了,快尝尝这糖,真好吃。”

大军狠狠点头,“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陈叶云放下包,听到这话忍不住弯了眼,“你才几岁啊,就一辈子了。”

这回贺秀英确实是带来了好东西,是他们以前听人说过但从来没吃过的奶糖,大白兔奶兔。一小袋,一共8颗。这糖又贵又难买,听说产量很少,就在那一两个大城市能买到,每回都得排几个小时长队。

一小袋大白兔奶糖还是别人给贺秀英带的,她一颗没舍得吃,都给儿媳妇带来了。

玲玲又抓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剥了糖纸,里头是一条白生的糖,她踮着脚要喂姐姐,“姐,你快吃。”

陈叶云弯腰低头,张嘴吃了进去,这奶糖是真甜,一咬一嚼都是浓郁的奶香味,“好吃。”

说完她看了看袋子,里头还剩六颗糖,大军玲玲一人吃了一颗,自己刚吃了一颗,应该还剩五颗才对呀,“你们不是都吃了吗?怎么还有六颗?”

“我和哥哥一人吃的半颗。这糖不是很难买嘛,得省着点吃,给湘湘留着。”

陈叶云和郝少东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她捏捏玲玲的脸,“还早呢,湘湘小可吃不了糖,你们吃吧,不过也不能吃多了。哎,到时候思思结婚我给她带一颗去。”

最后一句话是问郝少东的。

“成,这是好东西。”

“你要不要尝尝,真的特别香甜。”

郝少东摆摆手,“我不吃,你们吃就是了。”

不过,晚上郝少东吮着陈叶云红唇的时候似乎尝到了一股香甜味,像是比平日更甜些。

*

第二日,郝少东回连队去了,大军和玲玲还在放麦假,今年麦子收得晚些,不过由于进了不少新设备大伙儿也没那么累,收割起来快多了。

陈叶云和弟弟妹妹正吃着早饭,公公婆婆便来了,一进屋,她便让二人一块儿吃饭。

“不了,我们吃过才来的,你们吃。”贺秀英往屋里望了望,“湘湘醒没?”

“六点喝了奶,这会儿还睡着。”

两人坐在一旁说话,“昨晚你去卫生所是不是忙得不行,我瞧着都快九点了还没回呢,少东送我们过去了就说去看看。”

陈叶云咽了花卷,喝了稀饭,拿出手帕擦擦嘴才回话,“昨天发现不少人得了疟疾病,我们所里周医生说估摸是这阵子潮湿,水坑太多了,疟原虫消灭不尽,昨天下午我们一群人去洒农药了。”

“疟疾是得好好防着,以前可害了不少人。”郝宝军坐在一旁,想起以前行军打仗就有士兵病倒,那时候大家还不懂什么是疟疾呢。

“是,我们每年都加大力度宣传预防的,这几天还得去洒,到时候再烧火驱驱蚊虫。下午我还得去卫生所,爹娘,你们辛苦帮忙看看湘湘,这疟疾病得抓紧从源头断了。”

贺秀英一听哪有半分推脱,“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谁能有你辛苦?你尽管去,我们可乐意跟湘湘一块儿待着。”

郝宝军最开始本以为儿媳妇随军过去就是在家烧火做饭,没成想还在农场卫生所当医生,后来又听说人还去了地震灾区救援,对她是多了几分赞赏。

“我去看看湘湘,这丫头不知道醒没有,一般这个点儿该吃奶了。”

吃了早饭大军自觉地收碗去厨房冲洗,贺秀英准备去帮忙,结果被人给拦下来。

“英婶儿,你坐着歇着,就几个碗我一会儿就洗了。”

“你还挺能干啊。”贺秀英坐回去对着郝宝军说,“看看人,比咱大院里的孩子懂事不少。”

郝宝军想着军区大院那群费头子点点头,一天到晚没个正行。

过了会儿,陈叶云抱着湘湘出来了,小姑娘已经醒了,刚吃了奶还砸吧着嘴回味。“湘湘,看看谁来了,是不是爷爷奶奶啊?”

“来,湘湘,奶奶抱抱。”

“嗯...”湘湘今天不知道怎么不给面儿了,她发出个听不懂的什么哼声儿,扭头躲到陈叶云怀里,用后脑勺对着其他人。

“今儿怎么了?还不乖了是吧?”陈叶云朝闺女说两句话,又跟贺秀英解释,“可能是刚醒一会儿还犯迷糊了。”

一家人坐一块儿说着话,陈叶云和郝宝军都是去过灾区的,那时候郝宝军也领着部队士兵去支援井原,聊着那时候的见闻,两人还挺有共同话题。

“那时候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真觉得没什么比平安和健康更好的了。”陈叶云一边说着话一边逗着湘湘,直把人逗笑了。

“你能有这份觉悟和勇气过去救援也是好样的。”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怎么跟家里人说话还像训兵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部队上发表讲话呢。”

郝宝军这辈子没被多少人数落过,就自己媳妇儿从刚认识那会儿就狠狠拿捏住了他,后来几十年自己在部队训兵,在家被媳妇儿训。

“行,我不说话了,你说。”

“你本来就不会说,等以后湘湘长大了,你是不是得训你孙女?”

说到孙女,郝宝军倒是难得笑了,“湘湘这么娇一孩子我哪舍不得训?又不是郝少东那个皮实的,几根藤条都打不哭。”

湘湘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爷爷在说她,竟然朝着爷爷笑了笑,大眼睛都给眯成了缝,小嘴咧开,瞧着可爱。

“来,爷爷抱会儿行不?”郝宝军朝媳妇儿得瑟,准备再从孙女身上打击她,找回自己丢失已久的面子,毕竟刚刚贺秀英要抱,湘湘可没同意。

陈叶云照例把孩子往前送,“来,让爷爷抱会儿啊。”

郝宝军伸手去接,结果刚碰着人,湘湘又如法炮制往陈叶云怀里缩,那动作幅度很小,可是不愿意的意思很明显。

“哈哈哈哈哈哈,郝宝军你快坐下,湘湘可不愿意让你抱。”

“湘湘,小姨抱抱行不?”玲玲看了会儿也想去炫耀炫耀,湘湘不给别人抱,肯定愿意给自己抱,毕竟她最疼湘湘了。

面对天天守着自己的小姨,湘湘没再耍脾气了,乖乖躺进人怀里,陈叶云一般没让妹妹抱实,就用手在下头托着,担心玲玲抱不稳。

“湘湘乖,湘湘真漂亮。”玲玲双手使力气把小外甥女稳稳抱住,轻声跟她说话。

“还是认人呢,得天天跟她眼前晃的她才熟悉。”贺秀英看着不禁感叹一句。

“没事,我们湘湘可聪明,认人快,她知道爷爷奶奶的。”陈叶云让玲玲抱了一小会儿担心她手劲儿不够,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又待了几天,湘湘倒是真的和爷爷奶奶熟了,后来都乖乖让人抱着,小脸被亲亲也呵呵笑,直把两人心都笑软了。

郝宝军和贺秀英回部队前,又找郝少东谈了回话,父子俩没有隔夜仇,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能互相交心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软话。

“你真就准备一直在这儿待着?”

郝少东看看外头收的麦子,金黄一片,他已经看了许多年了,“爹,你知道上回我去井原的时候还有个什么想法不?”

没等郝宝军回答,他接着道,“那个时候前线救援很重要,后方粮食补给也很重要,你知道我们农场这一年又给井原运送了多少物资吗?这都是大伙儿辛苦干出来的。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看着它从落后到进步,从荒凉到丰收,我觉得我还能干下去。况且,云云也挺喜欢这里,院里人像是一家人似的,去卫生所给人拿药看病,回家逗逗孩子,她说这样挺好的。”

"行,你以前是一直没成家,我总觉得你还不算个真正的男人,现在不一样了,你肩头有担子了,一担子媳妇儿,一担子闺女,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这几天他看着儿子给孙女换尿布洗尿布,抱着孩子哄,真是觉得这人成家了,以前骑在自己肩头的小屁孩儿也是别人的爹了。

屋里贺秀英又塞了五张票子给陈叶云,“钱我就不给少东了,他拿着也没用,你自己拿着使,该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买,我和少东他爹离得远也顾不到你,我们心里也愧着,这些日子看着你那满头大汗地两头跑,都想劝劝你,不过我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您放心,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等过年我们争取过去看你们。”

“那感情好,去年就没走成,今年得一块儿过。”

郝少东又开着车把爹娘送到火车站,自从自己当爹了他倒是能体会自己爹娘的心,临走的时候他主动伸手拥抱了一回郝宝军。

父子俩自从几岁后就没抱过,那时候郝宝军在部队忙,见不上几回,等长大随军了两人感情也淡,他这是第一回 被儿子主动拥抱,双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郝少东的背。

“行,你回去吧,你媳妇儿闺女还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