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拨错的电话号码(1)

进入十一月份的S城冷得出奇,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块透明的冰块,看似坚固,但是却容不得去触碰,太易碎了。

小说完稿后,我变得无所事事和懒散起来,让自己对未来感到怀疑,也对夏小宇的死更加无法释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从此再无瓜葛。我一度以为是在做梦,幻想梦醒后夏小宇的电话仍会随时地响起,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喜欢叫我“该死的七月”,她说这样的称呼是把我当成了她的亲人,这点我是绝对相信的,因为她总在我面前说“我那该死的老爸老妈”,事实上,她是天底下最爱父母的人。现在,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叫我“该死的七月”了。

夏小宇自杀后的第二天中午,高炎给我打来电话,他说夏小宇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他会履行自己的承诺,不断地给她家里寄钱,并且很诚恳地感谢我尊重他的意见没有报警。挂电话之前,我问他能不能把夏小宇的骨灰拿一点给我,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个小时后就直接送到我家里来了,用一个很小的玻璃瓶装着。临走时他塞给我一个很厚的信封,不用看我也猜到那是钱,我立即就寒了眼神,对他说,我答应不报警不是为了替他保守秘密,如果我收了钱那算什么?是对夏小宇的亵渎。

他有些尴尬地走了。然后我买了一个很精致的水晶玻璃杯,把那些骨灰很小心地倒进去。水晶玻璃杯是透明的,刚好手掌那么大,插上电源以后里面就有淡蓝色的光,我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夏小宇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水晶,而且偏爱淡蓝色。我把它放在床头柜上,跟我的一张照片放在一起。

很多时候,我躺在**,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它,看着看着,就觉得寂寞越来越远,恍惚中,好像自己也老了。

寂寞是可以让人快速衰老的。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启凡,没想到却吓到了他,他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我已经看到了自己三十年后的样子,这种样子让我极其恐惧。然后他就笑了,说我才二十三岁,离五十三岁尚远,但不管是三十年后还是三百年后,在他眼里,我始终是他的小宝贝。一听这话,我的心情马上就又好了,哼着歌曲打开了电脑,开始连线上网。

自从《七根蜡烛》的结局贴到网上以后,我的生活有些乱了,因为网站的编辑找我做了访谈,连同我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我在作者简介里留下了E-mail,所以每天都会收到大批的信件,基本上都是读者写的。说实话,我倒是希望能收到出版商的邮件,哪一个写作者不想自己的文字被印成铅字呢?于是我找了网站的编辑,问他能否帮我联系出版。他告诉我,在网上发文章跟出实体书不一样,网上约束不严,任何题材都可以写,但是要出版,牵扯的方面就多了,《七根蜡烛》虽然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可有些内容还是比较敏感。我想了想,似乎也对,这篇小说源于我的一个乱七八糟的梦,完全不连贯,比如:人格的分裂、人性的扭曲、杀戮、爱与恨的两个极端、一些模糊不清的人、甚至鬼魅情节……

他又说如果真要出版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把文中的敏感处去掉,须大改。我一想,大改的话还不如重写一篇,叹了一口气,说那就算了。被他这么一折腾,把我的信心都整没了,看来,我真不是当作家的料。心情郁闷,刚准备下线,看到有一封新的邮件,是一个编剧写的,他说想把《七根蜡烛》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留了手机号码。

我有些恍惚地拨通了他的号码,具体说了什么我不记得,只记得最后说面谈,约定第二天下午两点在一间咖啡厅见面,他叫温可原。

放下电话以后,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想来想去也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下线关机,把整个身子蜷进被窝里,默念了三遍温可原的名字,然后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是被敲门声弄醒的,我下了床,迷迷糊糊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都很年轻。我一开门,那个男警察说话了,他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我是刑警队的罗天,想请问一下,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我接过他从包里拿出的照片看了一眼,顿时睡意全无,这个女人不正是那天早上跳楼的吗?但我随即就把照片还给他,说不认识。

他点点头,递给我一张名片,道:“如果你想起什么,或发现什么,请和我联系,谢谢。”

我答应一声,关上了门,随手把那张名片捏成一团扔到了沙发上。回到卧室准备接着睡,刚闭上眼,敲门声又响了,我懊恼地爬起来,不是/book/222800/

七根蜡烛由乡村小说网的网友上传,乡村小说网免费提供七根蜡烛阅读说了不认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门口站着的不是那两个警察,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我疑惑地看着他:“你找谁?”

他很有礼貌地冲我点点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请问这个地址是你的吗?”

我拿过他手上的单子看了一下,说:“没错,是我的。”

“那麻烦你在这里签个字。”

我接过纸盒,轻飘飘的,毫无重量。里面装着什么?是谁给我寄的快件?

我边想着边把纸盒拆开,一张小纸片无声地飘落在地上,我看见纸盒里放着一根蜡烛,一根被燃过一小截的白蜡烛。

我不禁纳闷了,谁这么无聊给我寄一根蜡烛?什么意思?怕我这儿停电?搞笑嘛!我看了看寄件人的地址:红棉小区E幢803室,张然。

这个名字是陌生的,地址也是陌生的。

我捡起落在脚边的纸片,上面是电脑打印出来的字,看着看着,我全身的肌肉开始收缩。

还记得我吗,亲爱的七月?我找你找得好苦,一个世纪了,我被囚禁在那个叫做地狱的地方,好冷好冷,你知道吗?七月,我知道你还记得从前的,对吗?不然你就不会写出《七根蜡烛》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是这么地爱着我,否则我怎会舍得让你如此痛苦?可是……七月,你既然爱我,为什么又忍心再一次把我烧毁?你在恨我吗?别恨,我来找你了。

我完全懵了,失神地盯着纸上的字,张然?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给我?我按照单子上寄件人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提示此号码已暂停使用。

惊天动地的闹铃声打破了房间里令人窒息的沉闷,我看了一下时间,想起来跟那个叫温可原的编剧两点钟要在咖啡厅见面。我把纸片和蜡烛放在桌子上,梳洗了一下,换好衣服,恍恍惚惚地出了门。

走在街上,发现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似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嘈杂的人群车辆从身边经过,整颗心沉甸甸,却又空****的。仿佛听见了乌鸦的悲鸣,成千上万只乌鸦在悲鸣,像死亡使者的送葬曲,有人说,乌鸦悲鸣是在暗示灾难。抬起头来,却什么都没有,阳光把眼睛刺得生痛。

走着走着,我停了下来,看见了斜对面的那间咖啡厅,那个编剧在里面等我,他要把我的小说改编成剧本拍成电影。我看着那间咖啡厅,脚步却无法移动,就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使劲地拽住了我的脚一样。耳边响起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轰轰的声音,像轰炸机。

不知为什么,我的内衣竟莫名地湿透了,在这初冬的下午。

一个神情恍惚、穿着夹克的男人,两手插在口袋里,从对面奔跑着横穿马路,一辆急速转弯的车向他撞去,疯狂的喇叭声刺穿了我的耳膜,我看见栏杆上贴着一行标语,鲜红的大字——市区禁止鸣喇叭!

我想喊他,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塞了一团破絮。

男人的身子被抛得很高,然后,像被猎枪打中的鸟儿一样掉在地上,四肢**了几下,没了动静。血溅得很远,男人的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望着我,眼神复杂。

我哆嗦了一下,仿佛又听见了乌鸦的悲鸣,我仓皇地抬起头来,依然只有蓝天白云,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我忽然想,如果此时坠机,是否还能有人存活?

围观的人群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快步穿过马路,咖啡厅里没有客人,只有靠门边站着一个年轻的服务生,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张大了眼睛盯着路上蜂拥的人群。

我走过去问她:“两点钟左右的时候,这里有一位先生在等人吗?”

她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有啊,不过是不是等人我就不晓得了。”

“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

我全身一冷,问道:“他穿什么衣服?”

她想了想,说:“夹克。”

我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看,现场已经被封锁,一片混乱。我接着问:“是那个被车撞死人的吗?”

“不知道,我没看清楚,太快了,而且一下子围了那么多人,我不敢过去看。”她向我吐了吐舌头,一脸的无辜。

死去的那个男人是温可原吗?

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拨了他的号码——您呼叫的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内……

我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回到房间,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然后蜷缩在沙发上不敢动弹,害怕从空气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把我活活掐死,又害怕从空气中伸出来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把刀子,把我捅死。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了,接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首先是刚写完《七根蜡烛》就看见红衣女子跳楼,紧接着,是夏小宇莫名其妙地自杀了,然后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再后来是下午出车祸的男人,我不敢想下午死在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温可原,我没有勇气再拨打他的手机去验证。我努力地把这几件事情连在一起,想找出与我有联系的痕迹,这一切跟我有关系吗?

我拿起桌上的单子,反复地看寄件人的地址,红棉小区?这个地方在哪里?我曾经去过吗?为什么我没有一点点印象?如果是发错了邮件,可收件人的地址、姓名及手机号码的确是我的,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纸片上所写的内容,分明是用《七根蜡烛》里面被烧死的男主人公的名义写的,太荒谬了。我又拨打了一次寄件人的电话,对方仍处于停机状态。

也许……也许是某个读者在跟我开玩笑,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手机在响,显示温可原的号码,我惊跳了一下,谢天谢地,他还活着,下午在街上被车撞死的那个男人不是他。

他的语气带着歉意:“很抱歉,七月,下午因为临时有事,去了一趟乡下。本想打电话跟你说的,可是没有信号,一直忙到现在才回来,不好意思。”

见他没事,我立刻就感觉踏实了,我说没关系。

“你现在有空吗?要不现在出来?”

“哦,不了,改天再联系吧,很晚了。”

“那好,我明天再跟你联系,OK?”

“嗯,拜拜!”挂完电话以后,恐惧感也减少了许多,我起身走到桌前打开台灯,把邮件锁进抽屉里,眼角触到了一本影集,我坐下来翻看着,里面记载了我跟启凡的点点滴滴,从相识、相知、到相爱,这一刻越发地想念他了。我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着,然后,我看到了一张跟夏小宇一起拍的照片,那天是她的生日,我们在她上班的夜总会拍的,那时,她跟高炎刚认识不久。

我清楚地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许多人围在一起吃东西,都是她的朋友,我带了启凡一起去的,启凡就是那天晚上认识夏小宇的。这张照片是高炎拍的,夏小宇一脸的奶油,捂住脸不肯拍照,我记得当时我坐在夏小宇的左边,还跟她说,以后吃饭的时候我再也不会坐在她的左边,因为我们的手老打架,她是个左撇子,启凡插了一句话,嘿!左撇子的人生来聪明呢!

我猛然想起来夏小宇那天自杀的情景——夏小宇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上的刀口像婴儿的嘴一样爆开着,右手抓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耷拉在腿上,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地流着……

我反复地想着,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夏小宇不是自杀!

如果一个正常人自杀的话,他一定是用右手拿刀割自己的左手,可是对于一个左撇子的人来说,他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换言之,如果夏小宇是自杀,那应该是右手腕的血管爆开。

所以,夏小宇不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