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拂晓前夕(2)

没有任何预兆,只听见一串闷雷在空中翻过,等我睁开眼睛时,外面已是风狂雨骤,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车窗上,从缝隙处溅到身上,格外的冷。身后传来高炎的声音:“七月,下雨了。”

“是啊,带伞了吗?”

“没有。”

我想了想,说:“要不等会儿到了给小宇打电话,让她到路口接我们吧。”

他想了一下,说:“算了,这么晚了让她一个人下来我不放心,雨这么大,我们干脆调头回去买伞吧。”说完他就叫司机掉头。

我没再说话,看着车窗外的暴雨若有所思,胃部的饥饿感强烈起来,早知道我就该吃碗泡面垫垫底了。

一会儿,他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一把雨伞。离开市区后,由于雨太大,车开得很慢,四周没有路灯,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暴雨夹杂着狂风呼啸的声音,我们的车就像是飘**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风暴吞没。

突然,一种不安的感觉莫名其妙地从脚底迅速传遍全身,我整个人抽搐了一下。

车开了很久才到,高炎很快付了钱下车,撑开雨伞帮我拉开车门,Taxi调了个头,闪电般消失在雨夜中。暴雨仍在不停地下着,风很大,把两旁的树木枝叶吹得张牙舞爪,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在这之前,我压根就没想到,正是这个夜晚,让我卷入了一场无法预料的噩梦里。

我紧紧地圈住胳膊跟他一起上坡,经过那间寺庙的时候,我问高炎:“小宇经常来这里求签吗?”

他说:“嗯?我不知道,可能是吧,她那个人挺迷信的,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记得一个月前,我陪夏小宇在这里求签,她抽到的是一支下下签,解签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精瘦精瘦的,眼窝深深地凹进去,神情冷漠,左眼角下有一条不是特别明显的疤,看起来像是刀疤。他说夏小宇一个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而且无可避免。以至于后来的日子夏小宇一直恍恍惚惚,生怕厄运会随时降临到她头上,我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很快,我们就到了,一进门,高炎就喊开了:“小宇,七月来了。”

没人回答。

桌子上摆着许多生菜,火锅正冒着热腾腾的雾气,高炎一边去浴室给我拿干毛巾一边叫夏小宇,可是一直没人回应,他纳闷着:“怪了,上哪儿去了呢?”

我擦着有些湿的头发,四处打量着:“是不是出去了?她可能是看到下这么大的雨想去接我们。”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在路上怎么没碰到她?”

我把外套脱下来挂在椅背上,有些不知所措,夏小宇在搞什么?

火锅里面的水已经快烧干了,高炎往里面加了些水,雾气也随之散去,上面漂浮着一层红得有些发黑的辣椒油。他让我先坐会儿,自己去楼上看看。一会儿他就下来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夏小宇不在楼上。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端起桌上的生菜倒进火锅里,说:“算了,边吃边等吧,小宇知道你爱吃川菜,今天特地让我去买的。很少看到两个女孩子玩得像你们这么好的。”

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我们又陷入了沉默。虽然我跟夏小宇玩得如此要好,可是跟眼前这个男人,我们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彼此心照不宣。

吃着吃着,气氛突然僵住了,我看见高炎的眼睛透过玻璃门死死地盯住阳台,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我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没理我,还是那副表情,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

他看见了什么?我突然有些紧张。

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向阳台跌跌撞撞地冲去。

顿时,在来时的路上那种莫名的不安,在这一刻突然出现在我心里。

我也跟了出去。一下就傻眼了——

暴雨中,夏小宇背对着我蜷缩在椅子里,穿着睡衣,脑袋歪在一边。

我用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拖着像被灌了铅一样的双腿慢慢走了过去,这时,一道闪电划下来,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夏小宇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上的刀口像婴儿的嘴一样爆开着,右手抓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耷拉在腿上,血水混着雨水不停地流着……

她死了!

耳边响起夏小宇在电话里的声音:七月!你今天要是不来的话,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

小宇,我来了,可是,你却走了,为什么?

我想起火锅上面漂浮着的那层红得发黑的辣椒油,胃里面一阵翻涌,我冲到旁边,在暴雨中狂吐起来。

与此同时,我听见高炎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哀号。

一直到早上九点多我才离开,心里难受得不行,跟高炎分析了一夜,按照我们当时发现夏小宇的样子,她应该是属于自杀。高炎想了很久,认为夏小宇根本就没有理由会自杀,虽然偶尔会吵吵嘴,但那都是很正常的,完全用不着要自杀,况且她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我也困惑了,接到夏小宇电话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自杀了呢?

我问高炎,夏小宇在自杀之前有什么异常的行为或举动没,他摇摇头,眼泪一次一次滚出来。从发现夏小宇自杀到现在,这个男人的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眼中没有了往日的那份自信,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由此可见,他对夏小宇是有爱的。

我点了一根烟递给他,他接过去抽了一口就扔进烟灰缸了。我问他要不要报警,他愣了一下,马上说:“不,不能报警,七月,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我可以不断地以小宇的名义给她家里寄钱,但是千万不能惊动警方,否则我这一生就算完了。七月,我要对自己的儿子负责,他才七岁,我不能让他知道……你明白吗?”

他看着我,眼里全是哀求的神情,继续说着:“我知道小宇对我好,我也很爱她的,可是……我没有办法给她承诺,除了在金钱上能给她一点弥补,她一直都明白的。可……可她为什么还要自杀?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说不下去,把脸埋进手心里,轻轻地抽泣着。

我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并且答应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启凡。夏小宇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死我比任何人都难受,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让她在另一个世界,永远没有寒冷和痛苦。

离开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黏稠的味道,让人压抑得很。经过那间寺庙时,我停下来,往里面看了看,发现里面没什么人,一尊很大的观音像摆在正中央,寺庙里面有些阴暗。我犹豫了一下走进去,顿时,一股浓烈的香烛味扑进鼻孔,使得我眼角有些发痒。我跪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用余光扫视着四周,看见上次帮夏小宇解签的那个男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抽烟,手里拿着一本/book/222800/

七根蜡烛由乡村小说网的网友上传,乡村小说网免费提供七根蜡烛阅读书在翻看着。我拿起放在供台上的签筒心不在焉地摇起来,心想着,夏小宇的自杀跟上次的下下签有关系吗?

一支签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看,是十三签,我皱了皱眉,对于十三这个数字,我总觉得有些不吉利。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他把书放进抽屉里,拿过我的签看了一下,然后转身在第十三格框里撕下一张白色的签文,看了我一眼:“你要问什么?”

“财运。”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思索着,叼在嘴上的烟头燃了一半,烟灰无声地落在桌面上。他说:“如果你求的是婚姻,这是一支上上签,财运嘛……”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的财运一直平平,不过在十一月份,也就是下个月,你会有一笔财富,可是你放掉了,其实,不管放不放掉,都是一样的,如果注定有逃不掉的劫难,一切也是枉然,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见过他两次,不是说有血光之灾就是有逃不掉的劫难,他是不是憎恨某些东西?精神受过刺激?

“当火熄灭的时候,也是一切结束的时候,该来的则来,该去的则去,一切既已注定,那就随意。”

“我不懂,也听不明白,你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跟我说吗?”说这话时,我看见他眼角的那道疤,此刻是那么刺眼和丑陋,这是被人用刀割过的吗?

“不要刻意去明白,烦恼由心生,望你能善自珍重。”

我又追问了几句,他仍是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似乎非常深奥。我付了钱转身离开,他却从后面叫住我,说道:“你该放弃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不想再跟他纠缠,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寺庙,心里思索着那句话:“你该放弃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抓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就在这一刻,我断定那个男人有神经病。

我甩了甩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司机是个有着臃肿身材的中年妇女。我把地址告诉她,脑子里仍然乱成了一团麻。

夏小宇死了。

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而且是在给我打完电话之后,自杀在她家的阳台上。

她怎么可能会自杀呢?自杀的理由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这里面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难道……她想让我看到她的死?

更或者,她是死给我看的?

我哆嗦了一下,一股恶寒自心头蹿起,迅速漫至全身。不会的!夏小宇怎么可能会是死给我看的呢?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用力地摁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夏小宇在暴雨中死去的那一幕像块烙印一样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是住在那里吗?”那个司机突然开口说话,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是的,怎么了?”

她说:“我也是住在那里的,你住几楼?怎么从没见过你?”

“哦,我住三楼,平时很少出门的。”

“那难怪,对了,昨天早上的事你知道吧?”

我的心脏猛颤了一下,刚经历了夏小宇的自杀还没平静下来,她又提到了红衣女子的死,我吞了一口唾液,说:“是跳楼的那个吗?”

“是呀,就死在我楼下的店门口,真晦气。”

“你认识她吗?”

她摇摇头:“不认识,不过她常去我店里打电话的,前天晚上在我那儿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一直哭,说的是她们那儿的家乡话,听不懂,没想到第二天就跳楼了。”

一会儿她又说:“昨天晚上,我老公看见她了。”

“不会吧?”我全身一冷。

她压低了嗓音说:“是真的,我老公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从窗户看见她站在院子里,那样子很可怕的。别人都说,穿红衣服自杀的女人,死后会变成厉鬼,因为怨气太重,冤魂一直不会散去的,而且不能投胎。”

她说得我汗毛直竖,一个穿着红色长裙、披头散发的女子立即在我的脑子里飘来晃去……我的心突然惊跳了一下,通常女人在自杀之前应该都会精心打扮一番的,可是夏小宇为什么是穿着睡衣的?而且还跑到阳台上,在暴雨中割脉而死?这是为什么?

睡衣、阳台、暴雨。这是在暗示什么?

我将这六个字反复在脑子里组合着,把脑袋都快折腾裂了,最终仍没找到答案。

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房间,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然后去冲澡。昨晚淋了雨,衣服到现在还是湿的,感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开始冒虚汗,反胃。这是生病的前兆。

刚从浴室出来,手机在响,我接起来,钻进了被窝里。启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深深的倦意,他轻声叫我:“七月。”

“你怎么了?生病了?嗓子都哑了。”

他说:“没,你呢?是不是又熬通宵了?”

“刚洗了澡准备睡觉,你什么时候回来,启凡?”

他低声叹息着:“可能没这么快,依云她……出事了。”

“你姐姐?”我吃惊不小,“她出什么事了?”

“她突然不说话了。”

“什么?不说话了?”我不解。

启凡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就是跟植物人差不多,你明白吗?”

“不明白,车祸?”在我的意识里,植物人通常都是车祸所致。

“不是,在爷爷死的当天晚上,她突然变成了这样,傻了似的,我用了很多方法,一点用儿都没有。”

我说:“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呢?”

他说:“我不知道,爸妈也不知道,我猜想她是受刺激过度。这种情况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听到了什么,还有一种是看到了什么,我正在想办法找答案。”

“启凡……”

“嗯?”

“我能帮你什么吗?”

他笑笑,声音温柔如水:“傻瓜,你能帮我什么?要真的不想让我担心,那就乖乖睡觉,少熬夜,知道吗?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心里涌起一片潮湿的温暖:“启凡,我好想你。”

“我也是,好想你。”

挂完电话刚准备去关电视睡觉,却听到了这样一段对白:

一个男人问:黎明的前夕是什么?其中一个男人回答说,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然后,一个女子很平静地说,黎明的前夕,是黑暗。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胸膛,抓住了我的心脏狠命地往下拽。顿时,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和恐惧,在这空****的房间里慢慢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