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比平时快三倍的步速走进大楼,直到把郑书昀连人带车甩得没影,裴楠才捂着煮沸水般的脸喘了口气,超负荷的心脏终于慢慢放松。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孩从里面走出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还腼腆地冲他点了个头。

来到二楼画室,裴楠一进门就对坐在大厅吃早餐的沈心怡道:“我刚才又看见那个小朋友了,人家这么诚心诚意追求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沈心怡道:“我对纯情年下没兴趣。”

一旁嗦粉的陈遇琰愤愤不平翻着白眼:“沈心怡,你这丫头真是暴殄天物!”

沈心怡拨弄了一下指甲上的碎钻,不以为意道:“那是你的菜,比起小奶狗,我还是更喜欢爹系男友。”

“什么叫爹系男友?”裴楠冷不防听了个新名词,刚在背对两人的小桌前落座,便将上半身向后微仰,带动身下的凳子翘起前腿,边拆早餐边问,“是年纪大到可以给你当爹的那种吗?”

沈心怡“噗嗤”笑出声:“不是指年龄啦,是形容那种心智成熟稳重的男人,方方面面体贴我,照顾我,把我当成小女孩儿一样宠着。”

裴楠思索片刻,认真发问:“那不还是爹么?”

被调侃爱情观,沈心怡砰地戳开豆浆,气呼呼道:“老板你故意演我是吧?”

裴楠无辜地摊手:“冤枉,我只是搞不懂你们恋爱中人而已。”

沈心怡呵呵一笑:“行了行了,大家身在红尘,就别把自己说得像白纸一样了。”

陈遇琰道:“那你有所不知了,我这个学弟还真就是一张白纸,反正我从他大一起认识他这么久,没见他谈过恋爱。”

沈心怡闻言,蓦地睁大了眼,转头道:“不会吧老板,你没谈过恋爱?连早恋都没有过吗?”

“没有。”裴楠望着沈心怡震惊的表情,不明所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的确没谈过恋爱,并且始终觉得这两个字离他有些遥远。

其实从小到大,追他的人不在少数,男女皆有,但他却总是将视线投向更远的地方,再越过郑书昀背后那些成群结队的追求者,精准落到郑书昀冷淡的身影上。然后不由自主地分析一座冰川究竟靠什么让人发疯般趋之若鹜。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长此以往,他便对围在自己周围的爱慕者们提不起半分兴趣。

“这怎么不稀奇?这可太稀奇了!你是帅哥啊,帅哥绝不应该过了25岁还单身!”沈心怡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似要维护“颜值即正义”般噔噔走到裴楠身边,“老板,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我来给你介绍。”

裴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嘬了口豆浆,幽幽道:“那得是从名校毕业的高岭之花,年纪和我差不多大,长相起码要比明星好看,家境优渥,事业有成,年入百万。”

沈心怡表情逐渐开始无语,待裴楠话音落下后,干巴巴道:“让你找个人类喜欢,你偏要挑神仙,活该你没对象。”

裴楠心中憋笑。

他就知道照着郑书昀的条件说一遍,绝对能堵住沈心怡那张叭叭的小嘴,毕竟这世上再难有第二个郑书昀,性转版也不会有。

早餐结束后,裴楠进入了工作状态,前几日,在画室的基础上,他又着手成立了一间做图案设计的工作室。

转眼到了下午,天色渐暗,阴云滚滚涌动,傍晚时分,整座城市已经被滂沱的春雨覆盖。

走到大楼外的雨檐下,乔唯看了眼裴楠空空如也的手,晃晃手里的伞道:“你司机把车停在哪,我送你过去吧。”

裴楠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同一时间,男人沉黑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随即朝他的方向抬起手,四指轻招了一下,昂贵的腕表在楼前的地灯光芒中闪烁出锐利的金属光泽。

如同受到某种牵引,裴楠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回头对乔唯说:“我先走了乔老师,明天见。”

在乔唯的注视下,郑书昀将手中的黑伞打开,迈下台阶的瞬间揽住了裴楠的肩膀。

裴楠吓了一跳,贴着郑书昀的臂弯小幅度挣了挣,听到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伞小,将就一下。”

他抬头看向伞沿,这才发觉这把伞是真的小,装两个大男人简直够呛。

可郑书昀这么大个子,干嘛要带把小伞?

裴楠搞不懂郑书昀是怎么想的。

见裴楠双唇微抿,面露别扭,郑书昀英气的眉宇略微皱出一丝疑惑,道:“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又——”

话还没说完,便被裴楠慌忙打断:“我不是!我没有!”

求你千万别说下一句!

郑书昀喉结轻滚,匿在黑伞阴影下的唇角微微一动,眼底闪过几分类似笑意的神色。

裴楠呼吸一凛,觉得自己眼花了,但他生怕郑书昀又用那种一本正经的口吻说出那晚的尴尬,只好乖乖任由郑书昀揽着自己,鞋底乱糟糟踩起雨洼中的水花,甚至溅了一部分在郑书昀纤尘不染的黑色西裤和皮鞋上。

快走到停车位的时候,郑书昀看了眼裴楠汗津津的鬓发和大敞的衣领,问:“你很热吗?”

裴楠道:“刚才借楼里的公共健身房做了会儿运动,陈遇琰说,适当健身有助于感冒恢复。”

郑书昀眉心微蹙,伸出手,将裴楠运动外套的拉链直接拉到了下巴,衣领瞬间立起,上端只露出半个巴掌大的脸。

“你干嘛!”裴楠猝不及防。

“衣服穿好,不然别想康复。”郑书昀语气依旧淡淡的,却流露出几分不容置喙。

裴楠像噎住了一样,被郑书昀说得哑然,心说他怎么完全不记得,郑书昀这个对人过敏的晚期患者,也有管理别人的癖好……

这样思忖着上车后,他下意识瞥向郑书昀松领带、扭腕表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稳重的气质。

在郑书昀回视过来之前,他迅速收回目光,望进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中,没来由想起沈心怡说的“爹系男友”。

他心头兀自泛起嘀咕:倘若郑书昀和人恋爱,八成也是个当爹的。

*

连绵的阴雨一直持续到了三月下旬,雨霁初晴,渗进骨缝的潮气终于被久违的阳光驱走,裴楠的设计工作室也接到了第一笔订单。

神清气爽地下班后,裴楠特意买了两杯饮品,将其中那杯咖啡递给等在车边的郑书昀。

郑书昀接过温热的纸杯时,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手背上的筋络也略微隆起几分。

裴楠道:“我记得你挺喜欢傍晚喝咖啡的,今天我请你,这家的美式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郑书昀闻言垂眸,睫毛恰好遮住眼底的涌动,不咸不淡说了句“谢谢”。

裴楠大咧咧道:“客气了郑律。”

郑书昀转身打开副驾的门,“先上车。”

裴楠道:“喝完再进去,我怕一个不小心又弄脏你的车。”

郑书昀顿了顿,“嗯”了一声:“那就听你的。”

好似略带纵容的话语,蓦地从裴楠左耳朵钻进去,却没像往常那样,直接从右耳朵漏出,而是被关在敏感的耳道里,如水纹般一点点扩大,撩起细微的痒意。

裴楠吸了口齁甜的奶茶,不由用肩膀蹭了蹭耳廓。

上车后,郑书昀忽然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被你看出来了。”裴楠脸上笑意盎然,正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郑书昀架在中控台前方的手机接入了一个电话提醒。

眉飞色舞的表情戛然而止,裴楠堪堪闭嘴,却见郑书昀抬起手,直接挂掉了电话。

郑书昀看了眼裴楠:“你继续说。”

裴楠面露迟疑:“可是你的电话……”

郑书昀道:“不重要。”

裴楠:“……”

他刚才明明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律所”二字。

真的不重要么?

但疑虑归疑虑,裴楠还是迫不及待地说了自己接到设计订单的事,没留神讲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忽然接到万初雁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起,对面的万初雁就大着嗓门道:“老裴,我那个会修车的朋友马上回国,等安顿好了就去给你修车。”

裴楠闻言愣住,猝不及防“啊”了一声,耳畔有些嗡嗡作响,半天才想起上个月他车刚坏那会儿,找了几个会修车的朋友帮忙看,得到的建议都是让他直接报废换辆新的,万初雁得知后,说他有个对车痴迷的朋友,任何废车都能在他手上起死回生。

那头的万初雁并未察觉裴楠的异样,继续道:“你放心,这世上就没他修不好的车,而且保证免费。”

电话挂断后,裴楠原本盎然的兴致没来由地冷却了下来,心绪仿佛陡然被什么塞满了一样,没再同郑书昀继续刚才的话题。

车内没开音乐,很安静,万初雁的嗓门又大,郑书昀大概率也听到了。

而这对于他和郑书昀而言,似乎都算得上是件好事。

当晚,裴楠早早洗漱,大字型躺到**,好像白天在画室累极了一般,半天提不起劲头赶稿。

这时,万初雁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老裴,跟你说个不好的消息,我那朋友暂时回不来了,说是A国一家顶级私人赛车场给他发了邀请函,这家伙像打了鸡血,连夜就赶过去了。”

“是吗?”裴楠一骨碌从**坐起来,“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嘴里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点和“遗憾”沾边的神色。

结束通话,裴楠伸了个懒腰,便抱着平板电脑下到一楼,推开花园前的落地窗,像只钻入夜色的猫,步履轻盈地走到露天秋千旁坐下,开始提笔作画,赶工挤压已久的私稿。

*

郑书昀今晚没去律所加班,洗完澡后披着溶于夜幕的黑色睡袍,站在二楼露台上抽了支烟,猩红的烟头燃尽之时,掌心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Rik。

是他大学时期在国外一场业余比赛上认识的赛车选手,近些年以私人名义在世界各地建了好几个赛车场地。

电话那头的Rik道:“Chris,你的那位朋友已经顺利坐上飞机了,等他到达后,我这边会尽可能为他提供极致的体验。”

郑书昀在夜色中抛玩着打火机,用流利的英文回道:“谢谢,代我招待好他,但不必向他提起我。”

Rik道:“这么神秘?他该不会是你的……”

郑书昀截断他:“不是。”

Rik若有所思道:“其实几年前,我在你钱包里看到了一张老照片,虽然你从未告诉过我,但我猜你一定喜欢照片上的那个人吧。”

郑书昀顿了顿,透过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看到对面别墅的小花园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停下手中抛玩的动作,一把握住落下的打火机,将那劣质的触感包裹进掌心。

“嗯,我喜欢他。”郑书昀望着前方,说的是中文,但Rik听懂了。

Rik哑然失笑:“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情有独钟’,恐怕就是在说你。”

对Rik所言,郑书昀不予置评。

Rik又道:“说起来,你不过来亲自体验一下我的全新赛道吗?自然山路,巨大落差,连续弯角,绝对会让你肾上腺素飙升,一趟下来就上瘾。”

“Chris,带你那位情有独钟的爱人一起来吧,让他在终点等你。”

耳际充斥着Rik抑扬顿挫的夸张描述,郑书昀漫不经心执着手机,见对面那道身影扭动了几下,朝他所在的方向变换了姿势,脚跟踩上秋千边缘,足尖挂着摇摇欲落的拖鞋,指间全心全意握着笔,被电子设备发出的彩光照亮一张认真的脸。

裴楠今晚没有扎小揪揪,只将半边发丝撩到耳后,任由另一侧的乌丝顺着脸颊垂落至屏幕。

春夜的风拂过他微长的发,带着几缕藕断丝连的花香,又徐徐吹到郑书昀的脸上。

郑书昀展开手臂搭在栏杆上,对电话那头的Rik道:“有机会一定捧场。”

作者有话说:

裴楠:虚惊一场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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