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楠被郑书昀防不胜防的反问撷走了一拍心跳,脑中流淌的思绪仿佛受到阻碍,有点转不过弯来,猫儿似的瞳仁骤然收放了两下。

仿佛嗅到什么危险,他被牢牢圈住的脊背蓦地发紧,身体下意识前倾,再度想要挣脱禁锢,却只能像做无用功般双手往前抓挠茶几边缘,腰际被拦着,轻微后翘的臀部来回擦过郑书昀的腿根。

恍惚间,他又听身后那道如同从砂纸上磨过的声音说:“别乱动。”

这三个如同从喉间挤出字好像带着某种威慑力,让他的屁股像被下了禁令般安分了两秒。

然而下一瞬,裴楠感觉有只大手攀上他的前胸,摸索着,迅速解开他的衣扣,又从衣襟伸进去,顺着他胸骨到锁骨的脉络一路探到肩头,继而掌心上翻,拽着衣领向后下方一扯,露出他只着单衣的半边肩头。强劲的反作用力逼得他挺起胸口、扬高脖颈。

草,这分明是在扒他衣服!

电光火石间,唐予川那句惊天动地的“郑书昀是gay”再次蹦了出来,如同小刺般猛扎了一下裴楠的神经。

裴楠心下大骇,连忙一把攥紧郑书昀打算剥他另一侧衣服的手,不顾近在咫尺的距离强行转身,贴着对方耳际大声地质问:“郑书昀,你要对我耍流氓吗?”

他双目瞪得滚圆,惊慌失措地望进了郑书昀抬头时的黑眸。

这个角度,对方眼底恰巧映出天花板幽白的灯光,仿佛被月光覆盖的古井,除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依旧似平日那样波澜不惊。

丝毫不像要对他做什么的样子。

在这呼吸相闻的对峙间,郑书昀目光下移,缓缓开口:“这是我的衣服。”

心头混乱的弦音戛然而止。

裴楠誓死不从的神色忽地顿住,眼底落了几分薄雾般的茫然,愣了好一阵,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被**得松松垮垮的外套。

正是一个小时前,郑书昀强行穿到他身上的那件。

裴楠慢慢放开郑书昀的手,依旧以那种暧昧的姿势嵌在对方怀里,先前所有的危机感顷刻间**然无存,却转眼又陷入了另一个更为尴尬的境地。

姑且不说郑书昀肯定对他百分百没兴趣,单论郑书昀平素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冷淡个性,就算用脚趾头判断,对方也不可能有什么下流的想法。

回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的那句话,裴楠脸颊泛起汹涌的赧意,白皙的皮肤蒙上薄薄一层绯色,本就冒汗的身体更加燥热。

裴楠只感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而且还是在郑书昀面前。

他别过头,放粗声音,色厉内荏地掩饰:“你早说啊,我还给你就是了,至于动手吗?”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桎梏便蓦地放松了,只剩下脊背和对方的胸膛若即若离。

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心跳声太大,忽略了紧紧贴在他背部皮肉的心跳频率,方才得知郑书昀拉住他只是为了要回自己的衣服,又难免倍感窘迫,同样没心思顾及其他。

直到此刻,他双腿虚软,从郑书昀怀中仓惶起身,便更加无法获悉那些被他错过的细节。

裴楠脱衣服的时候,见郑书昀靠在沙发上,似是厌烦灯光一般半眯着双眼,银丝眼镜后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身上,像在监工。

裴楠是个爱泡夜店的主儿,见过形形色色的醉鬼,的确有些人喝醉之后会突然变得固执,但凡想要什么东西,就偏要得到才行,跟那些非得走直线证明自己没喝醉的人一样执着。

他自上而下同郑书昀对视,思绪飞转,福至心灵想起自己方才握住郑书昀手背时,那略微偏低的体感温度。

他伸出食指,试探般轻轻点进郑书昀的手心,果然触到几分与记忆重叠的冰凉。

他问:“你是不是冷啊?”

郑书昀喉结滚动,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五指轻轻收拢之际,那根温热的手指恰好缩了回去,只握到零星余温。

裴楠一脸恍然大悟,心说难怪郑书昀会为了件衣服变得这么凶。

他动作快过大脑,迅速将浸透自己体温的西装外套披到了郑书昀背上,半晌才想起这件衣服已经被他穿脏了,沾上了郑书昀最无法忍受的汗水和灰尘。

他以为郑书昀会把衣服拿下去,却只见对方取下眼镜,双眼半合,胳膊肘撑住膝盖,指尖缓缓捏动鼻根,原先的注意力仿佛突然转移了一般,已经全然不在外套上,令裴楠摸不着头脑。

因为刚才的纠缠和折腾,男人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垂落了几缕在额前,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颓意,竟失了一半气场。

看到这万年难遇的情景,裴楠有些发愣,心里却没有半分目睹神明跌落神坛的窃喜,反倒垂下唇角,心头冒出一丝不甘——

他用了十五年的时间也没能攀上高寒山巅,扰乱那遗世独立的霜雪分毫,可区区酒精却做到了,让郑书昀像现在这样失去方寸。

裴楠敛起脸上的复杂神色,认真道:“郑书昀,你以后不会喝酒就别喝。”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别墅大门打开又关上,发出两道不轻不重声音,空气瞬间陷入寂静。

郑书昀睁开眼,眼底却一片清明,连半分醉意都没有。

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被郑书昀拿起,屏幕跳转到微信界面。

项旭:“兄弟,那会儿在酒吧街啥情况啊,你居然交男朋友了?”

郑书昀:“目前还不是。”

项旭:“懂了懂了,预祝你今晚成功。(坏笑)”

郑书昀没再回复,摁灭屏幕,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扔回茶几上,点了支烟。

*

虽说那晚有郑书昀的外套御寒,但刚从酒吧出来的几分钟里,裴楠还是不幸受了点风寒,患上轻微感冒,又拖着病体熬过忙碌的双休,直到周一也没能好彻底。

裴楠心里还记着周五那晚在郑书昀家丢的脸,尚未从尴尬中脱身,大清早有些忐忑地坐上郑书昀的车,见对方神色如常,状似酒醒失忆,便慢慢放下了那点不自在。

受感冒病毒的侵扰,车还没行进多久,裴楠便昏昏欲睡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收到唐予川发来的一个短视频,便迷迷糊糊点开,听到手机里传来自己的歌声,整个人都清醒了。

视频是台下观众拍的,上传到网上后,转评过万,网友们都在问这是哪个酒吧,得到确切地址后,纷纷打算去跟这位酷炸天的帅哥主唱偶遇。

裴楠昨晚在台上的时候,大半注意力都在郑书昀身上,并不清楚自己表现得如何,此时通过视频回看,才意识到那晚的表演在忽略摔跤的前提下,简直堪称完美。

他开的外放,余光不由得瞥向郑书昀,见对方好像也在听,便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你那天提出这个惩罚的时候,没想到唱歌这块儿我有天赋吧?”

可郑书昀却说:“我知道你擅长。”

裴楠惊诧,因为他几乎没有在公开场合表露过自己会唱歌,除了去KTV。

但他绝不可能和郑书昀在那种地方相遇,也未曾想过,郑书昀除了看他笑话,也会有真心与他方便的时候。

他压下心头几分异样,揉着鼻子道:“别告诉我,又是我妈给你通风报信的。”

郑书昀换了个较为舒展的开车姿势,倒是没回应裴楠这句调侃。

上班路程过半,轻盈的车载音乐随机切到了一首唱春天的老歌,冷不防勾起裴楠某个久远到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回忆。

就好像听见了刻在骨子里的旋律,哪怕并不记得这首歌叫什么,裴楠也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

感冒带来的鼻音中和了属于成年男人干净利落的嗓音,杂糅出几分不合年纪的幼态。

车停在红绿灯前的时候,郑书昀循声望向身边半睡半醒的人。对方的脸埋了一半在宽大的运动外套衣领里,露出安静的眉眼,和脑海中那张被光阴蒙上轻纱的稚嫩面容无限重叠。

车窗外,清浅的春光跃上青年的眉眼间,照得一张脸比繁花还要灿烂明媚。

伴着老歌,裴楠完全睡着了,梦里回到儿时踏足过的街心公园,远远看见一个戴帽子的小男孩抱膝坐在长椅上,小小的身影被后方偌大的灌木林衬得孤零零的,惹人怜爱。

他走过去,弯下腰,柔声询问男孩是不是在哭鼻子。

男孩猛地抬眸,眼中只有淡漠,并无半点泪意,但他却觉得对方情绪非常低落。

他笑着说:“别难过了,我给你唱首歌好不好?”

对方闻言,一把拉紧连衣帽,别过脸,连个眼神也不给他,酷得要命。

但他还是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唱的就是他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首。

*

郑书昀开车一向很稳。

到画室楼下,听到身边有人叫自己,裴楠才悠悠转醒。

刚才短暂的梦被忘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梦里那个戴帽子的臭脸男孩,面容已经记不真切了,唯独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还雁过留痕,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睡眼惺忪地朝郑书昀的方向望去,终于明白熟悉在哪。虽说他没见过郑书昀六七岁时的模样,但十有八九也是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德性。

裴楠打了个哈欠,正要坐起来,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张小毯子。

他盯着毯子看了好几秒,就着起身的姿势将毯子双手拢进怀里,看向郑书昀:“郑律师,你妈只是叫你接送我而已,你不必像代理案件那样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郑书昀正拿着那个不久前被裴楠喝过的银色保温杯喝水,闻言漫不经意道:“那天晚上我让你脱了外套,穿着单衣回家,所以你这次感冒,也有我的责任。”

语气仿佛在分析案件因果关系那般刻板淡然。

裴楠:“?”

原来那晚发生的事,郑书昀还记得。

可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口的?

误会郑书昀要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极致尴尬再度涌向心头,裴楠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他硬着头皮,祈祷郑书昀只记得个大概,故作风轻云淡地勾起唇角:“怎么着,大律师还想补偿我吗?”

郑书昀“嗯”了一声,淡淡道:“的确有想法。”说罢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怕你又觉得我在耍流氓。”

裴楠如同被拿了七寸般猛地一怔,脸颊瞬间红得冒烟,对方却依旧泰然自若地看着他。

这世上还有比郑书昀更坏的人吗?

没有了!

裴楠一把捞起放在后座的背包,慌不择路,逃也似的下了车。

作者有话说:

郑律:先发制人,成功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