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楠方才还在心中漫无目的地细数郑书昀的不是,冷不丁被对方的气息环绕,不由得迟钝地睁大了眼。

紧接着,他用力甩开腕际的大手,拉开了和身后人的距离,却也没有向对面的乔唯靠拢,而是原地转过头,瞪向郑书昀那张万年不化的冷脸。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是针锋相对的距离,一个满脸不悦,一个面色冷静。

顺着郑书昀波澜不变的视线,裴楠看向自己握着的手机,锁屏界面恰好亮了起来,上面蹦出一条他妈催他回家的消息。

他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快到零点了。

明天周六,正是画室教学高峰期,他早上还要去画室盯着,到了下午才由刘珩接替,的确不宜玩得太晚。

裴楠把手机塞进裤兜,对乔唯和跟过来的沈心怡三人道:“你们去吧,我明天还得早起去画室,心怡把账记下来,回头我给你们报销。”

乔唯面露遗憾,走的时候,目光放缓速度,从郑书昀脸上掠过,恰好被裴楠撞见。

仿佛幻视一般,裴楠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想法有些离谱,毕竟郑书昀和乔唯今晚才第一次见面,几个小时下来连话都没讲两句,不至于结下什么仇怨吧……

与此同时,郑书昀和他几个同事也都打算打道回府。

等到包括郑书昀在内的所有人都离开后,裴楠去跟杨岐打了声招呼,又上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卡座的时候,发现自己放在座椅上的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刘珩那件颜色相近的外套。

浸在四面八方的吵闹声中,裴楠叉着腰给刘珩打了个电话,等了半天接通后,他堵住一边耳孔,大声问:“刘珩,你是不是把我衣服穿走了?”

对面的刘珩顿了顿:“靠,还真是,你还在酒吧吗?我这会儿给你送过来。”

刘珩那边安静又带着杂音,有风掠过的呼啸,还有沈心怡和陈遇琰笑闹声,显然已经坐在去烧烤店的车上了。

裴楠扶着微胀的额角,道:“不用了,你好好享受夜生活,明天带去画室给我。”

刘珩他们吃完烧烤还要返回酒吧继续蹦迪,裴楠将刘珩的外套存进储物柜,走出酒吧,愕然发现郑书昀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执着一根将要燃尽的烟。

三月的春夜并不似白昼那般柔暖,冰凉的夜风刮过**的锁骨皮肤,透过未干的汗液激起一层颤栗。穿着单衣的裴楠低估了午夜的气温,鼻腔一阵痒,朝漆黑的天幕连打三个喷嚏。

刚才在酒吧那点莫名而来的情绪此时早已消散了,裴楠揉着鼻子,冲郑书昀点了下头。

两人互不作声,行至花坛附近,郑书昀忽然抬起双手,捏住了裴楠单薄的衣领。

指尖浅淡的烟草味不由分说钻进鼻腔,裴楠蓦地屏住呼吸,盯着胸口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直到他领口的两颗大敞的扣子都被系好。

下一秒,他身上多了件外套。

是刚从郑书昀身上脱下来的,还带着体温,全方位阻隔了夜风的侵袭。

感到突如其来的暖意笼罩全身,裴楠像烫到了一般恍惚片刻,下意识要脱,被郑书昀按住了略有些冰凉的手。

郑书昀道:“穿好。”

裴楠问:“那你呢?”

郑书昀道:“我不冷。”

裴楠眨眨眼,道:“我身上都是汗,还有舞台上的灰,不怕我把泥搓到你大几万的衣服上啊?”

他故意把自己说得仿佛刚从工地里爬出来的一样,却见记忆中患有洁癖的郑书昀迈开步子,朝巷口的马路边走去,压根没理他。

兴许是醉了。

裴楠盯着郑书昀挺拔的背影心说。毕竟郑书昀今晚喝了不少,连他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也没停下灌酒。

算了,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裴楠这样思忖着,仿佛被冻狠了似的,一点点裹紧身上的衣服。

郑书昀的西装外套有股好闻的木质香,像高寒地带积雪的松林,同时夹杂了淡淡的烟草气息。没走两步,那烟味便很快被风吹散,只剩下清冽,却又意外地温暖。

郑书昀走在前面,步速并不快,裴楠两步就跟到了郑书昀身边,扭脸问他:“你打算怎么回去?”

郑书昀道:“叫代驾,你和我一起。”

他话说完,一辆迈巴赫就从不远处缓缓开了过来。

这片商圈是江市有名的“不夜城”,各种娱乐场所鳞次栉比,一到晚上,全是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年轻人。

不久之前,细窄的马路对面,一个约摸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从另一家酒吧出来抽烟,正巧目睹了花坛边的一切。

醉眼昏花间,他看了半天,才终于敢确认,那个给人系扣子、披外套,温柔体贴得不像话的男人,真的是他那位以工作太忙为由失联半月的哥们郑书昀。

可他不记得郑书昀有泡吧的习惯,正想走过去跟郑书昀打声招呼,却被对方瞥来的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按在原地,只好欲言又止,装作对面不识,眼睁睁看着郑书昀和那个漂亮男孩儿先后坐进车里。

路上,郑书昀似乎睡着了,到家后,裴楠叫醒了他。

见郑书昀还算能下地走路,裴楠本打算一走了之,但想起上个月,郑书昀在他喝醉后收留了他,最后还是陪着郑书昀进了家门。

穿过玄关,跟在郑书昀身后看他坐下,裴楠好人做到底,去岛台那边替他倒了杯水,转头便看到郑书昀闭着眼,手背搁在额前,仰躺在沙发上。天花板亮白的灯光洒落在他刀削般高挺的鼻梁,竟意外地中和了几分淡漠。

裴楠不由心间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在酒吧发生的一幕,便三两步走到了沙发前。

“郑书昀,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说完,略微弯下腰,将手中的水轻轻搁到一旁的玻璃茶几上,就着俯身的姿势,单手撑住郑书昀头顶的沙发扶手,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帮我的画室打广告啊?”

他话音落定,见郑书昀的睫毛似乎轻抖了一下,他心头几分冒出不自知的期待,却发现那浅色的薄唇半天也没有动的迹象。

裴楠试探地问:“你又睡着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裴楠又凑近了一点,便于观察郑书昀的神色,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正悉数喷洒在对方的脸上。

等了片刻依旧没得到答案,裴楠哼哼两声:“没关系,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问一次。”

他说完直起身,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力量牵制住了手臂。

他本就喝了不少洋酒,重心不是很稳,被这不轻不重的桎梏猛地一带,天旋地转间,一屁股跌坐到了郑书昀腿上。

他“操”了一声,慌乱之中撑着沙发垫起身,还没来得及拉远距离,一双大手便从后面掐住他的腰,又如捉猫一样从他腋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架回了大腿上。

臀尖再次狠狠撞到紧实的大腿肌肉,裴楠痛得龇牙,生出一脑门问号。

短短瞬间,他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热辣顺着脊柱攀缘至肩窝,和郑书昀湿润温热的鼻息汇合。

他想要回看身后,侧头的时候,嘴唇毫无防备地擦过郑书昀的发梢,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和郑书昀即使再不对付,也不像那些从小干架的冤家,从来没有过肢体上碰撞,就连上学做同桌的时候,也要在桌子中间画条楚河汉界。

他像只跌到热锅边缘的蚂蚁,强行掩饰住狼狈,大声质问:“郑书昀,你搞什么偷袭啊?是男人就正大光明决斗!”

回应他的仍然只有寂静的空气。

两人僵持了几秒,裴楠觉得他和郑书昀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又或许郑书昀这个装逼惯犯是在跟他玩儿高深,此举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对方根本不给半点提示。

裴楠逐渐失去耐心,索性去掰郑书昀环在他腰际的手。

然而,郑书昀力气实在太大,他努力掰了几下,放弃了。

明明都是男人,可对方哪怕是个意志力单薄的醉鬼,他也还是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于是,他再一次对他和郑书昀之间的差距有了清晰的认知,那点男人的自尊又被相同的对象磨掉了一个小尖角。

裴楠心头乱糟糟的,被熟悉的挫败感缠绕着,还夹杂了某种类似过电般的陌生情绪,但嘴上却仿佛给自己找台阶一样,故作大度道:“唉,反正你喝醉了,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话音刚落,耳际一阵痒,两个突如其来的字撞上耳膜:“是吗?”

嗓音带着沙哑,分外低沉,失了往日的清冷。

作者有话说:

今天随口挖的坑,以后自己美美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