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溟不置可否。聂无双心中一动,不由看向萧凤青,只见他狭长的深眸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

聂无双知道这是给她的机会,打起精神道:“若皇上不嫌,无双自然随行伺候。”

萧凤溟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离开。

庭院中又恢复安静,聂明鹄看着泪痕宛然的聂无双,目光带着疑惑:“小妹你?”

“大哥,我正想出去散散心。”聂无双强颜欢笑。

“双儿!”聂明鹄目光渐渐严厉。他不是傻瓜,这样微妙的情景他再猜不出什么来,简直是白活了二十几年。

“大哥!如今我们兄妹两人身在应国,再也没有父亲的庇护,该牺牲的自然要牺牲!”聂无双厉声说道。这几日天她一直避免让聂明鹄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如今再也瞒不下去了。这样也好,反正他迟早有一天会全部知道的。

“可是大哥我会保护你!”聂明鹄脸上涨得通红:“不需要你去伺候皇上!”

聂无双闻言,美眸中掠过凄色,自嘲道:“伺候皇上也是一种荣耀。皇上也不一定看得上我,所以大哥你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

“你!”聂明鹄忽然语塞。这是他那美貌与才智无双的小妹吗?她从小被家人犹如珍宝护在掌心,连长大之后任性嫁给一文不名的顾清鸿,他都不曾见过她如此自惭又自怜的样子。她已经彻底变了。

“大哥,你好好养病,在应国一定会有你我兄妹的一片天地的!”聂无双说完,毅然回头转身就走。

“小妹!”聂明鹄看着她翩翩离去的身影,喉头似被一团棉花堵住,难受异常。他恨恨拍了拍身下的躺椅,仰面躺下。

聂无双回到了“点翠居”她挑了一件嫩绿色绣盘枝骑装,套上长靴,把长长如瀑的长发盘成高髻,簪了几只翠翘珠花,整个人清爽柔媚,却又在干净利落中带着一种属于女子的英气。打扮妥当,下人牵来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十分温顺。聂无双只有少女时曾女扮男装与几个哥哥出城骑马,如今几年不骑,骑术自然生疏许多,等上了马,这才心有余悸地出了别院。

皇上与萧凤青自然都换好骑装,正在慢慢络缰而行。萧凤溟看见聂无双过来,眸中掠过激赏:“聂姑娘果然有令兄几分马上英姿。”

聂无双不知他是说笑还是真心赞美,连忙谢恩。萧凤青一旁笑道:“皇上不知道,聂姑娘性子烈得很呢。只有在皇上面前才这样恭顺。”

他说得话中有话,聂无双心中一突,不由担忧地看向萧凤溟。萧凤溟似没听见,只令一旁的侍从拿来弓箭饶有兴致地试弓。“崩”地一声,他拉动空的弓弦,这运力百斤的硬功竟被他拉满。头顶刚好飞过一群小鸟,弓弦声惊得鸟儿四散逃走。

他心情大悦,不由哈哈一笑。随从们自然纷纷赞赏,顿时身边充斥着“皇上神武”等颂词,只有聂无双并不开口。

“聂姑娘以为如何?”他笑着问她,深眸中却带着一丝探究。

聂无双微微一笑:“空弦惊鸟,不过是鸟儿太过容易受惊,无双还看不出皇上武功如何。”

“照你所说,不过是鸟儿太弱,不是朕的武功高?”萧凤溟问道。

聂无双摇头:“无双不是那个意思,皇上自然是武功高强,但是不该以鸟儿受惊才看得出来。”她在隐喻他找了太弱的对手。

萧凤溟微微一笑,不再往下再问。男人打猎,聂无双不通弓箭,自然只能在树林中牵着马儿漫步,或者兴致来了,拿了小弓小箭,命侍卫抓了几只山鸡野兔,在草地上射着玩,但大多是十射九不中。唯一中箭的通常是倒霉的侍卫。她本无心玩乐,但是射了几把也顿觉兴趣来了。不知不觉中,她拿了弓箭,牵着马儿顺着他们骑马离去的方向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侍卫不知她身份,但是能随行圣驾的自然是重要的人,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远不近地跟着。

聂无双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一只小梅花鹿,圆滚滚的大眼睛,清澈如泉水,她一时欢喜,不由悄悄靠近,手中箭射出。

“啪”地一声,果然还是没有命中目标,梅花鹿受惊跑了。她叹了一口气,懊丧地丢了手中的弓箭。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朗朗笑声。聂无双一惊,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皇上已经转了回来,正笑着看着她刚才射不中的窘状。

聂无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头道:“皇上。”

萧凤溟捡起她丢掉的弓箭,比划笑道:“你这招叫做什么?是梅花鹿容易受惊,看不出你骑射的水准吗?”他在拿刚才她说他“空弦惊鸟”的那件事来打趣她。

聂无双脸一红,故作镇定:“这只能说明无双骑射太烂。”

他已经站在她的身边,聂无双这时才发现他的英挺伟岸。几次见他,他的儒雅斯文令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深沉如睿智的男人,可现在他站在自己身边,她这才发现他不过是与萧凤青一样的年轻男子,一样英姿勃发,充满了男人的力量与英武。

他比划了几下,忽然指着前方:“你看,刚才那小鹿在笑话你射不中它。”

聂无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在低矮的树木丛中,刚才的小梅花鹿好奇地向这边张望。它的嘴因为嚼着嫩草而一歪一歪,乍看起来就真的好像在笑话她。聂无双窘得满脸通红,不由恨恨跺了跺脚。

“要不要朕替你射下它?”萧凤溟笑着问道。聂无双摇了摇头:“无双本来就不想伤她性命,就想把它捉回去养着玩。如今要是伤了它,它就该恨我了。”

“无妨,只要是朕伤了它,却是你把它的伤养好,它一样对你感恩戴德。”萧凤溟淡淡说道。

聂无双听了只觉得怪异,他好像不是在说这梅花鹿,仿佛在说别的。她想了想:“那这么说,皇上要做这个坏人,让无双来做好人了?”

“这世上总有人来做好人,也有人去做这个坏人。”他一笑,拉动她的弓箭“刷”地一声劲风过后,百步远的小鹿顿时应声而倒。

有侍卫欢呼着去捉来,聂无双见箭射中它的前腿却不伤及它的骨头,不由赞道:“皇上的射箭功夫十分精妙。”

萧凤溟微微一笑,把弓箭交给身后的侍卫,在林中漫步。他没叫她离开,聂无双只能跟上。林中寂寂,六月底的天气山林中依然十分阴凉,他走在前面,悠然自得。聂无双却渐渐紧张起来,今日的他穿着一件玄青色绣盘龙劲装,乌黑的发用龙纹金冠固住,黑色的靴子上绣着金丝龙纹腾云。英姿挺立,行走间幽幽的龙涎香淡淡弥漫。聂无双忽然想起那一夜在睿王府宴饮时自己跪在他的面前,那样低入尘埃。而如今自己竟然又能与他一同林荫漫步,人生际遇就是如此,总以为已经是绝境,却还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

她感叹的目光被他回头捕捉住,他笑着问:“你在想什么?”

聂无双心头怦怦直跳,半天才道:“没想什么,在想兄长的伤势。”

“无妨,最多不过明天玉蟾就能拿到了,云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笑着道。

聂无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想要跪下谢恩,他已经回过头牵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跪下:“你不用谢,朕还用得着你大哥的地方。”

他深深看着她,聂无双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的,慌忙避开他的凝视,支支吾吾:“谢皇上。”

她的无措落在他眼中,忽然他微微打趣:“那日你夜闯圣驾前,不是很胆大吗?”

聂无双猛地抬头,这一句含了太多的含义与暧昧。

“无双怕皇上被人诟病。”许久,她才缓缓说道:“就算无双不在乎,皇上也可以不在乎吗?”

她看定了他的深眸,手心却沁出冷汗,他的手很温暖,很大,包住她纤细的手掌。她感觉到他掌心有硬茧,刺刺的,痒痒的,令她心中一阵阵不知所措。

“那你在乎什么?”他答非所问。

“无双现在只在乎大哥,皇上我……”她面上含着凄苦:“无双也只剩大哥一位亲人了。”

萧凤溟微微一笑:“你很诚实。”

这场狩猎结束。大家都收获颇丰。萧凤青猎得最多,山鸡野兔自然不必说,还打到了一只皮毛十分光亮的花豹。萧凤溟打到了几只麋鹿,几只鸟儿,亦是十分尽兴而归。圣驾回宫之时,侍卫为聂无双送来一只受伤的小鹿。聂无双认出是那只他答应替她猎到的小鹿。

吴嬷嬷从侍卫脸上的恭敬神色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聂姑娘这次狩猎收获十分丰盛。”

聂无双摸着小鹿,果然看见它眼中渐渐对自己有了依恋,她忽然想起萧凤溟说过的话,恐怕在他心中,自己和大哥就是这只受伤的小鹿,被他收容然后感恩戴德。

正在沉思间,忽然萧凤青过来,他的目光扫上聂无双怀中的小鹿,似笑非笑地道:“很漂亮的梅花鹿。”

萧凤青晃悠悠跟着她进了屋,丫鬟端来茶水,他轻抿了一口:“皇上送你梅花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皇上见我喜欢这只鹿,便替我猎下。”聂无双岔开话题:“皇上临走前可还说了我哥的毒到底是怎么办?”

萧凤青悠然地喝着茶,头也不抬:“总之皇上是不会让你大哥死的。你放心罢。”

聂无双放下心,萧凤青忽然抬头,凤眸微眯:“顾清鸿要来应国了。”

“哐当”一声,聂无双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碎成了千千片。她睁大眼睛盯着萧凤青:“王爷在说什么?”

“本王说,顾清鸿要出使应国了。”萧凤青一字一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