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别院清凉惬意,绿荫遍撒。这日,聂无双正在“点翠院”中抚琴,忽然听见庭院墙外人声喧哗。这别院很少有人踏足,她静静听了一会,忽然一声娇俏清脆的声音叫道:“哎呀,纸鸢!飞走了!快去追,你们这群蠢才!……”

聂无双循声望去,只见碧蓝的天上一只断了线的金燕纸鸢悠悠****在天上飘着,最后缓缓落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上。她眯着眼提了裙摆来到树下,夏兰并不在左右,几个粗使丫头也在外面洒扫。她看了一会,忽然前庭一阵喧哗。

聂无双回过头去,刚好看见院门被“哐当”撞开。一位头梳半月环髻的少女气嘟嘟地走了进来。她大约十二三岁,身材修长。一张鹅蛋脸,眉眼秀丽,一双美眸圆圆的,十分清澈。头上扎着几支珠花,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裙子式样很特别,下摆极短,长长的黑色马靴一直穿到了膝盖处,马靴上绣着鹅黄色的祥云图,式样别致。聂无双的目光停在她的脖颈上,那少女带着一条珍珠项链,项链不普通,每一颗珍珠都有拇指大小,是极好的东珠。

她在打量她,那少女也怔怔看着她。许是不知这清冷的园子里竟然有人,竟停住脚步过了一会,她醒过神,皱眉:“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五哥的别院里?!”她口气中竟隐约含着斥责。

聂无双微微一笑:“原来是公主殿下。”

那少女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殿下?”

聂无双见她天真浪漫,除了有点刁蛮外也没什么令人讨厌的,于是笑着道:“公主殿下风姿不凡,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

少女哼了一声命人把纸鸢从树上拿下来。纸鸢呈上来,却已是破了。她气得快哭了大骂:“一群蠢货!”

聂无双看着她粉嫩的侧脸分明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孩,心中微微一软:“这纸鸢坏了吗?”

“你瞧瞧,再也飞不上去了。”少女把纸鸢递给她:“真可惜,要丢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纸鸢!”

聂无双仔细看了看,笑着道:“其实也不难,补一补就可以飞了,而且看不出是坏了的。”

“真的吗?你会补这纸鸢?”少女瞪大眼睛。

“我试试。”聂无双笑着道,拿来宣纸,又命人拿了浆糊,细细裁了贴了上去,又在破损处添了几笔。她丹青本来就不错,在破损处画了一朵牡丹,更添富丽。不一会,一只漂亮的金燕纸鸢补好了。

少女见自己心爱的纸鸢又完好无缺了,喜得眉开眼笑:“真好!这位姐姐真聪明!你跟我回宫,我母后一定会喜欢你的!”

聂无双心头一突,勉强笑道:“这个就不必。在这里挺好的。再说无双是草民,不懂宫中的规矩。”

“好吧。”少女嘟着嘴:“不去就不去,这几日我会过来玩,到时候找你啊!”

聂无双含笑点头,但是心中却隐约有些不安。经过交谈,她这才知道这位公主生母是高太后,位列第九,是为云乐公主。高太后老来得女尤为宠爱,可以说是天之娇女中的娇女。好不容易哄走了云乐公主,聂无双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以这种方式进宫,只陪着云乐公主在宫中解闷玩闹。

又过了十几日,聂无双正在与吴嬷嬷说着话,忽然夏兰进来:“姑娘,王爷有请,说是有一位故人来了。”

“故人?”聂无双皱着秀眉问:“到底是谁?”

“奴婢也不知道。姑娘还是去看看吧。”夏兰劝道。

聂无双心中存着疑惑,稍微梳洗打扮就跟着夏兰走去。不一会,来到了花厅中,堂上,萧凤青正与座上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在说话。聂无双忽然顿住脚步。堂上两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那位玄色劲装的男子也蓦然回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聂无双只觉得脑中“嗡”地一下,有什么袭向脑海,忽然一下子变得空白无比。

“双儿!”那男子忽然哽咽,手伸向她,却忽地痛哭失声。他哭了,铮铮的七尺男儿,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常胜将军聂明鹄哭了!

“大……大哥!”聂无双一步步向他走去,泪眼模糊中,她竭力辨认面前这张苍白瘦削的脸庞。

真的是大哥!她踉跄一步,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大哥!……爹爹死了,还有二哥,小哥……”

她从未这样撕心裂肺地痛哭。不知过了多久,聂无双抹去眼泪,沙哑着声音问:“大哥是怎么过来的。”

聂明鹄终究是心志坚定的男人,悲恸之后也冷静下来:“是睿王派人去秦国找到我,我接到了你的血书玉佩……小妹……你……”

他以目光询问,聂无双回头,这才发现堂上早就空无一人,原来在他们兄妹抱头痛哭的时候,萧凤青和下人们早就退得一干二净。空****的厅堂里,只有劫难过后兄妹两人的哽咽。

“顾清鸿在我们家出事的前一个月把我囚禁柴房,让我无法得知父亲的消息……”聂无双忽然不知该怎么形容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顾清鸿怎么对待自己,而自己又究竟是怎么样一路到了应国,投在了睿王萧凤青的庇护下。

“顾清鸿!”聂明鹄脸色铁青得吓人,战场上淬炼出来的杀伐之气流露无疑。聂无双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大哥如此暴怒。

“我们聂家就是被他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给害的!”聂明鹄一掌拍上案几,桌上顿时裂开了一条缝。

“若不是他害的,监斩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他竟看得下去!我们聂家一百余口……”

聂明鹄说不下去。聂无双心头一跳,三部会审,抄家灭族,他顾清鸿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想一想就知道。可是唯一令她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是为了功名利禄,以他的才华和自己父亲聂卫城的提携,他很快就会有,根本不必出卖陷害聂家这么麻烦?

聂无双越想心里越痛,越是痛就越是恨,恨顾清鸿,也更恨自己。她缓缓在大哥面前跪下,一字一顿地道:“大哥,总之是我害了聂家,害了爹爹,害了你和二哥,小哥……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聂明鹄长叹一声:“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再多说也无益。罢了……”

一句罢了令聂无双心头一跳。她从未听过大哥这样颓废丧气的口吻。她抬头认真打量自己的大哥。除了尘色满面,她忽然看出了一点点不妥来。忽然她的目光猛地一缩,站起来一把扯开聂明鹄的上衣,失声道:“大哥,你受伤了!?”

衣裳被扯开,聂明鹄胸前包着一块渗透出黑色血迹的绷带,血的腥味中还带着一点腥臭。

“这……”她睁大眼睛,眼中都是慌乱,若她没看错,这是中了毒!

聂明鹄苦笑一声:“当时聂家出事的时候,我正在关外巡查,前来传旨的公公前脚才刚到,关外的一伙盗贼也到了,等我剿匪归来半路上,忽然手下副将偷偷跑来跟我说,他偷听到传旨公公的随从说起京中聂家出事,皇上正准备把我拿到京中一起斩首。”

“我连夜逃走,最后又被追上,血战不敌中箭,箭上竟然粹毒,我原本以为自己必定必死无疑,最后还是李副将带着两百余人赶来帮我杀出重围。我带伤逃到秦国,最后被秦国士兵抓住,后来秦国向我招安,睿王派人找到我,说服我到应国,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又派人送来了你的血书玉佩,天见可怜,我以为我们聂家已经都死在了昏君刀下,没想到你竟还在世……于是我就又随着睿王的安排逃出秦国。”

聂明鹄说得平淡,但是聂无双却知道事实肯定比他所说的凶险千百倍。可以说今日他能来到这里,已经是九死一生。

“那这毒?”聂无双急忙追问,手心已经渗出冷汗,如果这中毒箭是几个月前的,那到今日还没好说明他的伤已经很重了。

“没用的,大夫说毒已经渗入了脏腑,小妹,或许我很快要追随爹爹他们……”聂明鹄目光凄然。

聂无双只觉得当头突然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她睁大眼睛,怔怔摇头:“不,不……不会是这样的!大哥……不,不会是这样的。”

她猛地向外跑去:“大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妹!双儿……”身后传来聂明鹄的喊声,聂无双充耳不闻,飞一般跑出了厅堂,向萧凤青的书房奔去。

不一会,她来到他书房中,气喘吁吁。萧凤青正懒洋洋靠着椅上小憩,旁边有美貌的丫鬟为他端茶送水。

聂无双直直瞪着他的脸:“我大哥的伤该怎么办?”

萧凤青慢慢道:“你大哥中的螟妖是一种慢性毒药,初时是全身无力,最后会慢慢全身溃烂,先从五脏六腑,最后溃散到皮肤。你大哥现在已经伤到了脾胃。”

聂无双只觉得一颗心被冰冷的手捏着,无法呼吸。

“解药呢?”她颤抖地问。

“解药还在配,从一开始联系到你大哥我就开始着人配制解药,还差最后一味药。”萧凤青揉了揉额头,皱眉道:“在皇宫大内中。”

“你的意思是?”聂无双眼中闪出一丝希冀。

“解百毒的玉蟾。”萧凤青慢慢地道。

“去求皇上,或者……”聂无双方寸大乱,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让她见到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大哥后还给她这样一个沉重的打击。她的惊惶无措落在他的眼中,萧凤青眼神微微一软,上前搂住她:“不用害怕,你大哥会有救的。”

聂无双猛地抓住他的手:“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皇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到时候我去求他,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求到那玉蟾!”

“啪!”地一声,聂无双只觉得脸上一辣,顿时被扇得跌倒在地。

她捂住火辣辣的脸,看着站在天光下,却周身罩着寒霜的萧凤青。他森森地看着她:“你为了你大哥成了什么样子?!你给我滚回‘点翠居’好好反思!”

聂无双站起身来,扭头就走。到了“点翠居”,吴嬷嬷迎上前来,当看到她苍白的脸上巴掌印宛然,顿时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了?”

聂无双平了平心气,捏着夏兰递过的冷帕敷上脸的红肿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也不怪王爷,是我关心则乱。”

吴嬷嬷点头:“当今的皇上求贤若渴,你大哥也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