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宗朔的情况, 叫刑武心惊,但事已至此,也罢, 好歹是把人找回来了。

他们当日苦战时, 宗朔已然病发,不分敌我, 唯有杀!直到各部人被骇的停手, 在雷电之中跪地叩拜月氏。可等刑武他们回身再找宗朔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顾不上修整治伤,待到看着大军撤并逃走,便紧接着一路追踪乌骓的马蹄印记,往山中找人。只是没多久,山里便下起了大雪, 风雪一过, 万里无痕, 别说马蹄印了,就连那血腥的战场都埋了大半。

无奈, 众人只得硬着头皮往前找, 这一群伤兵疲将, 再如何也走的不快。况且,干粮还都在阿贺该那里,可他们小队的这个厨子早就奉命带着小孩儿撤退了, 如今,众人又累又饿, 于是状态还算不错的刑武与忽儿扎合便担负起了打猎的任务。

只是, 雪太厚了, 到处一片白茫茫, 上哪打猎?众人就边找殿下,边找猎物……

殿下没找到,猎物倒是看到了!山谷间,一群羚羊冒着风在雪地上刨出一片觅食的草地来,啃食地上的干草。众人一阵兴奋,奈何手中已经没有弓箭了,刑武索性提着大刀便去追羊了。

但斥候等人只见刑武兴冲冲的去,临到羊群边,又急匆匆的刹住了脚步,并浑身僵硬的往后退,还在修整的人见状不对,立即策马驰援。

只是到了眼前,大家都不敢动了,只因这处不仅有羊,还有狼!

洁白的狼群在大雪中极难区分出来,众人也是到了近处,才看见趴在雪坡后边埋伏羊群的白狼。两相一遇,倒是叫羊群警觉了,它们见状不对,撒腿就跑。

就在此时,狼群突然行动,几匹狼看着刑武等人,又有几匹狼飞驰而上,追上羊群,它们也不多捕猎,只扑倒一匹病弱的老羊,拖回来,刚好够狼群吃便不再捕杀了。

于是,还在狼巢等阿曈的几人,就见狼群回来了,且它们“收获”颇丰,不但拖着一头羚羊,还赶着十几二十个“人”回来。

刑武他们本不想招惹这些巨狼,他们是领教过狼群的实力的,别说眼下一行人都伤胳膊伤腿的,就是全盛时期,怕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但是白狼们却不放过这些人,它们叼着猎物,并驱赶着刑武他们一同往狼巢走。

刑武叹口气,想着宗朔本就忧心忡忡,如今又遇上这一遭!他们当时出门往草原走的时候,真应该先测测八字时辰才对,真是点背极了。这怕是不是给人家狼群做了储备粮了。

但克烈们却不这样想,他们一见白狼,是极恭敬的,狼是草原民族的神性图腾,而白狼更是狼神的化身,克烈不仅崇敬狼,他们还把狼当做祖先供奉祭拜。于是,此刻见白狼不放人,反而要驱他们不知前往何处时,克烈们便没有反抗,听从了白狼群。

刑武等人着急也没用,仅凭他们几个中原人,要是反抗起来,那下场就是地上那头被咬断脖子的羚羊。

他们本来一路担心,直到在狼巢中看到了提前撤离的阿贺该等人,这才既意外又高兴,刑武意外于狼群真是有灵性,而高兴,则是因为,不仅阿贺该在,阿贺该的马也在,他们有饭吃了,不会饿死在这雪山里。

可是到了近前,刑武才发现,阿曈没在!几人连说带比划,半晌才弄明白,他们几个与阿曈一起被狼群救了,眼下阿曈则去找宗朔了。

刑武听到这,恨不得立刻跪下给这十几只狼磕一个!它们不仅是“救”了自己的同伴,而是叫醒了阿曈,他天生神异,去找宗朔,那必然有希望!

所以,刑武此刻看到阿曈带着一人一马回狼巢,悬了两天的心才放下。

但是他们殿下如今这样的情状,也是棘手,刑武并没有想到毒发这样快,他还想着,万一此次草原之行没了结果,他也可以快快与殿下回中原去,好到云中寺找大师傅。

“殿下!”

只是刚一出声,正跟着阿曈往山腰处走的宗朔看到众人后便开始发狂,拎着刀就要杀过来,他一身的飞云甲都残破了,但硬是凶煞异常,杀气四溢。

众人一惊,刑武也惊,他没见过宗朔毒发如此严重的时候,以他的经验,宗朔最难的时刻,也不会认不清人,但如今,他们殿下明显就连整个人的“气”都变了,他实在不该喊那一嗓子。

阿曈见状赶紧拉住宗朔,硬生生的扯着他远离了狼巢的众人,直到离的远了,看不见人影为止,这男人才渐渐收敛,但依旧紧紧挟着阿曈不放。

阿曈被宗朔按在胸膛间,心中渐渐害怕,不为别的,他听着宗朔胸膛的跃动,渐渐的慢了,这副结实的筋骨也越来越凉。于是阿曈抱住宗朔,不断暖着他冰凉的身躯,双手在他身上来回的搓。

他是知生死的人,但忙来忙去,却无力阻止宗朔的这一变化。

白狼的首领见阿曈回来,便舔了舔嘴边的羊血,离开猎物,叫其他的家庭成员继续用餐,它自己则谨慎的来到两人旁边,观察宗朔。这个“人”不寻常,他闻到了复杂的气味,那感觉令他有些恐惧。

白狼用狼语问阿曈,这只“人”怎么了?阿曈则焦虑难耐,“他只是病了。”

病了?圣山的白狼并没有接触过“人”,但他在阿曈与那只人之间看了看,还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白狼首领呜噜噜的说,山的远处有一处绿地,到那里,吃些花草,可以治病,周围的兽类都是这样的。

阿曈闻言一愣,而后心中便有了很大的希望,那处必定是有药材了!他自幼便跟着阿纳一起在山中摘草药,或是给山下的爷爷调养,或是给山中的走兽治病,都很有效的样子,如今回不去家,不过在这里找药也是一样的。

他必要带着宗朔去走一遭!

于是,还没等众人想个法子靠近前来看看,阿曈便叫白狼引路,拽着人,往那处长药材的地儿去了。

只是男人越走,身上就越僵,在这冰天雪地里,也就越难行进。

但他依旧僵着脖子,不错眼的盯着前方的阿曈看,直至最后赤红的眸子也逐渐被染成黑色,而后再也看不清了。

阿曈安抚害怕的乌骓,最后,他拽着冷硬如冰的男人上了马,与白狼首领一同,跃进了雾气昭昭的雪山。

白狼带着两人走过了好几道山梁,天色渐暗,呼号的风雪也停了。最终,在距离冰封圣地最远的山谷深处,尚且留有绿意,周围的雪意渐消,露出一汪深蓝的潭水,像是茫茫雪山中一只纯蓝的眸子,宛如圣山之眼,这座冰封的山脉用此来照见天地与池边的众生。

阿曈牵着乌骓,压制着马对背上之人的恐惧,白狼在池边驻足,阿曈四处望,口中的呼出的白霜结在眉鬓间。只是宗朔却忽的从马背上滑落到泛青的地上,他已经全身僵住了,周身被乌黑的纹路包裹,连心跳仿似都停了。

阿曈赶紧回身接住宗朔,在薄雾弥漫的静水边,阿曈坐在地上,环抱着宗朔,远望这一片雪山中的秘境。他将宗朔靠在自己那不甚宽广,但也很结实的肩膀上,低头去贴男人冰凉的脸颊,又伸手摩挲着那张面目上凸起的乌黑血管纹路。

自己原先总是依偎在宗朔的怀中的,但如今,他觉得,自己也要成为宗朔的依靠。

少年贴了贴男人的额角,最后坚决的起身,他要去找药,无论如何,他要宗朔活着,好好的活着。

阿曈妥善的将宗朔靠在池边石壁上,留乌骓在此看守,而后便随着白狼,一跃到了池便的峭壁上,那里是被冰封的一处瀑布,水流尚且显示出曾经飞流倒悬的样貌,只是却像被瞬间冰封住了,而后随着经年的日光照耀,覆盖在上游的雪水略略融化,细小的水流随着冰柱滴落,渐渐地上结成起伏的冰峰。

白狼钻进冰瀑的缝隙,阿曈也紧随而上,越过这片冰幕,便是一处石窟,石窟前有光,阿曈谨慎的接近光源,抬头一看,就见石窟上方有一处穹顶,那里人工的痕迹很重,极其富丽堂皇,甚至有宝石镶嵌,阳光透过穹顶处的空隙照下来,石窟中色彩斑斓。

阿曈没心情心上美景,他想赶紧往前走,好找药草,但是白狼却不走了,他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处,示意阿曈自己去。

还没等走上前,阿曈就听见前方阳光照耀的一处洞口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胆子也大,这天还没黑透,妖魔鬼怪怕是还没到出没的时机罢!

于是阿曈深吸一口气,双腿蓄力,弯腰颔首,最后猛力一跃,跳上了前方那处高高的洞口,只是他双脚还没等站稳,就“嚯”的一声,被吓的一闪腰,差点掉下去!原来就在洞口边上,正板板正正的蹲着一只大马猴。

这猴子脸白鼻红,毛发棕包黑底,只有嘴边的胡须是白色的,乍一看上去,倒真像是个鬼脸。

幸而他的腰肢柔韧有力,打个摆子就立住了,再仔细看眼前,少年“啧”了一声,“吓我一跳!”。

刚说完,头上就被那猴子伸长手臂敲了一下子,老马猴一脸严肃的样子,很正经,倒是叫阿曈觉得是自己理亏,他挠了挠头,先道歉,最后叫他让让路,洞口就这么窄,老猴子挡住便叫人没法过。

猴子没动,一双浑浊的眼睛倒是看着阿曈,它又伸手一敲阿曈的脑袋,手劲挺大,“咚”一声,而后少年的头顶便不自觉冒出两只狼耳朵。

老猴子瞧了瞧,还要伸手去摸,阿曈赶紧躲开了,他还有事儿呢!

只是这猴子看着老,动作却快,阿曈没躲开,就叫人捏住了耳朵,猴子薅下来一缕毛,放在眼前仔细分辨,而后在阿曈的焦急中,没有让路,倒是引着他一同往前走了。

阿曈摸不着头脑,但直觉感知没什么危险,这猴子又好像很有些本领在身上,便跟着走了。

由于后方穹顶边宝石反射的日光,这条洞口的甬道很明亮,也很好看,由于阿曈走的急,撵的老猴子也不得不加快步伐,没一会儿,便走到了头。

老猴子好像攀住了什么藤条,从洞口一跃而下,没了遮挡,阿曈便瞬间眼前开阔。

甬道下方十几米处,是一处从山体内部开凿出来的巨大空间,这里呈现出圆形,阿曈坐所在的甬道,只是通往这处空间的甬道之一,而且是在较高处,需要攀附着藤条**下去。

而茂盛藤枝汇聚处,便在整座空间的最中心,那是一条极高的藤,藤根粗壮,泛着丝丝缕缕的金色,虬结的盘在底部的水潭中。

老猴子已然落在了树藤上,朝还愣神的阿曈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