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听见到了呼唤。

这次不是人言, 只有狼音。

漫山遍野的狼,仰天长嚎。而他自己在奔跑,他双脚飞驰, 最后四肢着地, 所有的狼语重重叠叠成一句话。

“阿史那,阿史那, 醒来!阿史那。”

少年筋骨抽痛, 兽血沸腾,他终于驻足,仰起头,远处的山巅上,一头隐约的银色巨狼泛着光,立于大雪霭霭的金顶。

最终, 所有的狼嗥平息, 巨狼从远处动身, 携风带雨,用虚幻的影子, 扑向少年!

夜晚狂风催蚀的岩洞中, 阿曈在宗朔的怀里颤抖,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宗朔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块焦炭。

宗朔赶紧给阿曈把脉,却觉得少年心脏激越如鼓, 快得让人心惊。于是宗朔顾不得其他,赶紧要起身去拿些酒来, 给阿曈擦擦身体降温。他高温不退, 却不像发热风寒, 直想要燃烧了自己, 去化成一团火。

只是,在他起身的一瞬间,怀中方才尚且在呓语的少年,却猛地睁开双眸,其中的瞳孔早已兽化,此刻正缩成一条线,映着洞外暗暗的月光。

就在“他”察觉到宗朔要脱离自己的一刻,便立即伸出利爪,迅捷的转腰腾腿,扑向男人。

两人本就离着洞口不远,这一下,更是直接滚出了顶端的岩洞,在外边的朔风中,阿曈以巨力推倒了这个男人,而后骑在地上这人的腰腹间,锋利的十指狠狠按着宗朔的脖子。

宗朔看着仿佛再次失去理智的阿曈,他立即双臂反剪,却发现困住了少年的双臂,却挣不开腰间紧紧箍住的大腿。

“阿曈!”

谁料他不叫名字还好,少年一听男人喊自己的名字,喘息越发的急促了,宗朔仰面向上望,甚至能看到阿曈嘴角处有突出的犬牙冒了尖,此刻已经长了出来,微微**在唇外。

少年微微绽开些唇,红润的舌尖旁,那两颗尖齿形状小巧又锐利,让宗朔莫名想起那颗被自己还回去的挂坠。

“阿曈,快醒醒!”

但阿曈的越听宗朔唤他的名字,就越躁动难耐,最后,他骑在男人的腰腹上,弯腰下去,侧头在男人的颈间啃咬磨吮,直到渐渐啃在宗朔的带着些青须的下巴,再向上就是口唇之界。

阿曈贴蹭着男人魁伟的身躯,鼻尖闻嗅着彼此熟悉的气息。

少年迷蒙的想着,这是他的,上边有自己长久以来留下的交融的气味。

这双肩臂是他的,胸膛是他的,舒朗的眉目是他的,还只有这长久期盼却不得嘴唇,也是他的。

都是他的,他要把这个人藏到巢穴里去,不叫别的狼看见。

可他甚至不想稍离!他仿佛云海边,翻滚涨潮的春汛,终于在这个夜中,被推开了堤坝,泛滥而下。

他迫切的需要,急促的渴求。深藏的花朵为之震颤抽搐,羞涩又奔放的等待春雷。

宗朔被少年纠缠的眼底泛红,但却依旧时时警醒着,眼下毫无脱离的办法,于是他便伸出大手,从身上这人起伏的后背一路盘桓往上,带着茧子的手指缓缓揉进少年的柔软发间。

阿曈瞬间便软了腰,呜咽着倒在男人身上,而后,长长的伸展,浑身一抖,那两只耳朵便从头顶而出,软软的抵在了宗朔手掌间。

宗朔正趁此时变化,霍然起身,挟着阿曈滚到了旁边避风的小岩洞中。

两人在顶层洞口时的动静便不小,刑武与忽儿扎合都醒了过来,只是他们往外一瞧,正好看见他们将军虽然被少年骑在腰上,但两只手却在人家身上揉捏。于是,他俩便只相视一看,而后识相的退了回去,就当没看到。

铁树开的花,总是要额外的保护些。

而阿曈在显出了耳朵与尾巴后,才稍稍清醒,但依旧抱着宗朔不撒手,嘴里嚷嚷着,“宗朔,我热!”

宗朔见阿曈能说话了,便稍稍放心,想着他是醒来了。此刻自己正背靠在岩洞的壁上,给阿曈当做滚进洞来缓冲的垫子,所以肩膀处轻微有些擦伤。

阿曈的眸子依旧亮晶晶的,此刻又水汽盈盈,既好看又可怜。他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些许的血腥味,于是,宗朔只觉颈间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就见少年耷拉着两只大耳朵,贴到了自己肩上,而后,那里便被柔软而湿漉漉的包裹住了。

浑身麻痹。他由肩颈那处湿润温热的处所,瞬间席卷了全身。

少年还尚且不知境地,犹自在男人的雄阔的肩臂处,尝到了微微的血腥气,舔舐着暧昧伤口。

阿曈只听宗朔倒吸了一口气,于是便更努力的舔了舔。

“怎么,是不是疼了?”

只是舔着舔着,他自己也不满足起来,抬起头,耳朵直往男人的手心里蹭,“不行,我好热,宗朔,我难受,身上难受极了,宗朔,你理理我。”

“宗朔,宗朔……”

他一遍一遍的喊着男人的名字,仿佛如此,便能消解所有的困顿与空缺。

宗朔的嗓子就像被六月的夏火燃烧过,“我……”

一个字,阿曈却猛然警醒,他被这双嘴唇中说出的话规束惯了,他说的总是军令,从来不肯近一近自己的人情。

自己总是在等,他今天不想等了,也等不了!

男人只说出了一个字,便失了音。

他的悬崖俯身相就,迎着风雨而来。而他自己,身躯先于理智,一跃而下……

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风沙,纷纷扬扬的,终于都落下了。黑夜解下纽扣,敞开到尽头。

神窟外,长久的狂风渐渐止息,被吹聚在一起的浓云相互纠缠,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

漫天的雨水,夹杂着沙土的微微腥气,吹进每一处洞穴中,吹醒了在其中躲避风沙动物们。草原上的生物喜爱雨水,就像喜爱生命一般,他们纷纷在洞口边探头,并试探着迈出第一步。

而后,山野如同复生一般,渐渐有了狂风后的声音,时而是几声鸟叫,时而是呦呦鹿鸣。

这场雨水也像是漫进了少年的潮汐里,叫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发丝,手指,身躯……

因着下雨的缘故,在最顶处石窟中的众人都纷纷醒了过来,风停,就意味着可以继续赶路了。就连诺海,也在闻到雨水的味道后,缓缓睁开到了眼睛。

只是环顾了四周,他要找的那个少年都没在,诺海有些慌,他站起来,到黑暗中的洞穴里到处看,甚至去了阿曈刨到一半的坑里,却还是一无所获。

大人们看着诺海奏折小碎步转了一圈,忽儿扎合这才朝他说了一句,“在下边。”

诺海点点头,因为伤还没好透,他也知道不能淋雨,于是,他便蹲到洞口边,静静的朝外头望。

小孩儿看着雨水“哗啦啦”的击打着神窟的岩壁。雨帘近处,是砸到岩坑里的水泡,远处,是灰蒙蒙一片的淅沥倾盆。

而不近不远处,在神窟脚下的瓢泼大雨中,站了一个男人,他半穿着衣服,**着健躯,虬结的体格迎着风雨而立,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蜜色的胸膛上,又顺流下来,没进早就湿透的衣襟。

诺海有些不解,回头看着这里除了阿曈,他第二个信任的人,忽儿扎合望着一身落拓,默默淋雨的宗朔。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刑武倚在冰凉的石壁上,将手中睡觉也不放下的大刀“嘭”的扔在的脚前。

“妈的,关关难过!”

但还是关关得过,那不仅是一个人的关,那是多少无辜往死之人的关,是朝中暗流汹涌的关,是天下谁当家的关,也是中原与草原上上,万万生命的关。

高山难越,人心难攀,难。

但刑武不解老天爷,为什么都叫那一个人难了呢?千斤重担哪怕分些给他们这些策应的人一些,哪怕分给那些酒囊饭袋一些。但也是罢了,那天下早就乱套了。

有些人受命于天,生于此,长于此,也死于此。

没到清晨,雨便停了,他们醒了许久的草原,终于在雨后显出些许的生机来。在山岩下觅食的马儿也精神抖擞,乌骓领着众马,在雨中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后又吃饱喝足,已备接下里的路程。

众人虽然都装作不知道,但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微妙的气氛,阿曈自从在下边的山洞中回来后,便不理宗朔了,只兀自围着一个大毯子,把个人的脑袋和身子都罩在其中,唯独露出一双眼眸。

刑武身边的斥候用胳膊怼了一下他,用拿手的口型传语,“眼睛不一样了。”

结果斥候又叫刑武一胳膊怼了回来,“还以为什么事呢,滚一边子去,少拿这些小事烦我,老子闹心。”

“你闹什么心,又不是你……”

“嘶!不想死可快闭嘴吧你。”

他还以为这点伎俩宗朔看不出来吗?在自己十七八与萧冉一起同跟着那人开始,每天就处处藏着暗杀,别说是区区暗语,就说什么毒药暗门子,那人都是一样一样试过来的。眼下只是心里有事,不愿理你罢了。

至于什么事。

宗朔解开了腰间的水壶,策马默默挨上了罩在毯子中的少年,但少年却一转头,背朝着他们将军,头一回,不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