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号的飓风中, 砂石飞走,惶惶不得见河汉星辰。

少年紧紧攥着将军的胳膊,眸中金光闪烁的迎风往前奔跃, 他的双目无神, 像是还未醒,但却边走边侧耳听, 而后即将要尽全力奔跑。

宗朔被阿曈扯着手, 一直拽到了石窟之下,眼见着就要没入草原的暗夜之中,他也观察的有了些眉目。

不像是梦游症,阿曈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并急切的要赶过去。他与阿曈相处以来,每日也算得上形影不离, 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如此。

难道是这石窟有什么问题, 还是说, 是种族问题……

但无论如何,今日狂风的夜中, 都不是远探的好时机。于是宗朔着意要把阿曈叫醒, 他使了个巧劲回手一扯, 就把少年拽的往后一仰,撞到他的怀里。只是阿曈却还不放弃,依旧要挣扎起身。

宗朔一只手被这人紧紧拽着, 另一只手便抱住阿曈,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

“阿曈。”

“阿曈!”

阿曈一直沉在召唤的“迷”中, 那鼓铃之声催促着自己前行。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但是本能却告诉自己, 要去。

他既清醒, 却又梦寐,在“迷”中颠来倒去。

心脏跳得飞快,血脉躁动全身,这副半人半狼的躯体几乎要承受不住,筋骨抽痛。

直到渐渐听着耳边有人在唤他,叫阿曈。

他自己叫什么?是大人,还是阿曈。

不,都不对,少年金湛湛的眸子终于渐渐复原,恢复了神志。

他叫虞乐都思,他是阿史那的虞乐都思,是天地之间的星辰。

看着怀里少年渐渐清明的眼神,宗朔直接把人抱到附近一处较小的岩洞中避风,如今正是风沙怒嚎的时刻。

“阿曈!醒了么,到底怎么回事?”

阿曈在宗朔的怀里躺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眨眨干涩的眼睛,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

“弗知,若天召……”谁料一开口,竟都是真言!

宗朔皱着眉,只见少年张口,却听不见他的话音,且自己还有些微微的头晕。

阿曈赶紧闭了嘴,想了半天“人语”,却找不到调子了。他的语言现在有些混乱,但看着宗朔着急的样子,他还是开口。

“嗷,嗷有声音,啊呜叫我,我要去来着,啊呜呜~”

人言狼语交杂,最后竟说着说着仰起脖子呜噜噜的叫起来。好在还在外边的风声更大,将阿曈奇异的调子盖住了,不然,这一石窟的动物,听到了狼嗥,必然要惊的逃窜。

宗朔看着缩在自己怀里伸手比比划划,又叽里呱啦说不清话的少年,他仔细的分辨,也算听懂了,于是也侧耳倾听,但却只听“呼猎猎”的狂风之声。

“现在还有么?”

阿曈闭目又听了一会儿,这时他沉静下来,语言也渐渐恢复,“呜咳!没有了,好像就在睡着了之后,梦里能听见。”

于是,宗朔目光沉沉的,又多了个心事。

他再如何算无遗策,也只是个“人”,实在无法明晰这神之又悬的“妖神异族”,到底起的异状是福是祸。

最终,宗朔还是没忍住的问,“你家里,有没有人会这样。”

阿曈摇头,“不啊,我阿塔阿纳都没有啊。”且阿纳说,他只会受到成熟的果子与山间甜美蜂蜜的召唤……

宗朔闻言,带着阿曈微微离开避风所,站在外边,回身朝这个所谓的“神窟”看去。在黑夜中它更显得平平无奇,只是一座到处是洞窟的坚硬岩山而已。

只有最高处,翻飞腾动的布帆与结布,略微显示出,此处或曾有“神”的驻足。

大风连连吹刮了三天。

于是众人便只得在这个宽敞的山洞中呆了三日,期间或派出几人到外边探风捕猎。因为路上匆忙,他们一直在吃干粮,今日阿贺该拿出剩余的食物一盘算,登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还不知道何时到“圣山”,外边这样大的风,也不知道下一站补给在哪,马儿倒是能在风中吃吃草,但人决计不行,所以看着日渐减少的干粮与肉干,阿贺该决定为了他这个粮官伙头的名声与信誉,还是得打猎!

他这一说,大伙也同意,尤其是忽儿扎合这些克烈,这样的天气,他们也有信心能捕获动物。于是几人三两一伙,这几天轮番去捕猎。

虽然飓风中极难捕猎,但仿佛人与动物都有互相约定的默契一般,谁也不会在避难之处相互绞杀搏命。不论是带着獠牙的猛兽、顶着盘角的牛羊,还是聚集在最顶层洞窟的“人”,他们都相安无事,平静和谐。

或许风一停,出了石窟就是天敌与世仇,但在此刻,生命相互包容。

今日打猎本来阿曈也想去,但依旧被宗朔拦下了,谨防万一他再次不受控制的离开,宗朔总是在他身边,就连好不容易能微微睡着一会儿,男人也伸手臂紧紧揽着阿曈,深怕一个睁眼,人便不见了。

阿曈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可怕的,他就算要跑,最后肯定也会带着宗朔的!他不会忘记的。

风中实在难行,刑武今天也出去了,正好在对面的山上套了几只野兔子,他灰头土脸的回来,蹲在门口吐了半天沙子,最后才小心的用水漱了漱口。

水还很充足,但总要节省些,以备不时之需。阿曈倒是无所谓吃不吃饭,喝不喝水,他的身体告诉他,还可以经受住一个月的停食。

但是,烤兔子实在太香了!太香了!

阿曈淌着口水蹲在火堆旁,看着阿贺该用火将兔子的边边角角烤的焦香,又用胖圆圆的手慢悠悠的撒各种各样的料渣子,兔子被抹了一层羊油,又渗透着料香,连宗朔都不得不说一句,好手艺!

阿贺该转动兔子,还故意馋一馋这直着眼睛的少年,心中暗笑,倒像只狗儿似的老老实实蹲着等,怪可爱的。回头一瞧,就连五岁的诺海都显得更安然一些,只是时不时侧脸看一看而已。

最终,阿贺该还是切下了一些熟了的外皮,递给阿曈尝尝,阿曈吹了吹,但只小小咬了一口,眯着眼睛尝了个味儿,便把肉递给了喝水的诺海。

诺海摇摇头,他实在深切的觉得,还是对面的人更需要吃烤兔子,毕竟他的期盼未免太热切了些。

阿曈往前递了递,“你快吃吧,小孩子总嚼肉干,要掉牙!”见他还是不吃,少年而后又嬉笑着,悄悄趴到诺海耳边说,“我可以一个月不吃饭!”

宗朔嚼着肉干,只见少年神秘秘的朝平日很老成的小孩儿说了一句话,而后,那孩子便倏忽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阿曈,仿佛整个人都展开了!

之后,诺海则更加崇敬阿曈了,每每吃饭的时候,他都要瞄一眼阿曈,见他吃了,才放心的点点头。

兔子不多,但每人都能分上一块,阿曈把自己的悄悄给诺海吃了,诺海为了表示感谢,便结了个祈愿结,送给阿曈,认真的告诉他,可以系在祭台上,朝狼神大人许愿。

阿曈看着结挠了挠头,狼神是什么?谁是狼神?准不准啊这玩意。

但少年还是珍重的收下了,并升格的放在自己的最要紧的裤兜子里,这许不许愿另说,但可是人家孩子的一片赤诚心意!

诺海歪着头看阿曈将手伸进裤腰里,再伸出来,结就没有了。

“?”

于是少年在小孩儿眼中便显得更加神奇了。以致多年后,草原的英雄传记中,总有一位英雄,是有一门绝技的,不仅近月可不食,还能裤纳乾坤……

等到众人灭了火歇息,阿曈蹲在洞门口瞪着眼睛不睡觉,却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接近,转头一看,一只大手从他肩上伸过来,将一块烤兔子腿递到了自己眼前。

男人醇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回震在阿曈的心上。

“吃吧,我的份,嗤!就知道你馋。”

阿曈看着坐在身旁,高出自己不少的男人,正在斜眼嘲笑他。他“哼”的一声,尖牙一呲,啊呜一口就着男人手,叼住了兔肉。而后便骨头一软,倚在宗朔的身上,晃着腿啃兔子。

看着风还没有小的意思,宗朔想了想开口,“你睡吧,我抱着你。”

阿曈自从上次睡梦中没有缘由的失神跑走之后,他便再没睡了,最多只是歇一歇。宗朔觉得这个一天恨不得睡十二个时辰的家伙这样熬起来,必定有些辛苦。

他不像自己,习惯了不分昼夜的不眠不休,习惯了辛苦。

阿曈啃完兔子,利齿将骨头都“嘎嘣咯嘣”的嚼的稀碎,“还是不了吧,我要是迷迷糊糊地动起手来可怎么办。”

只是刚说完话,阿曈就见男人“哼”了一声,斜了斜嘴角,于是他便手痒的,想去摸男人的轮廓鲜明的下巴。只是刚摸到那处凸起的喉结,手指就感受到了麻酥酥的震动,男人说话了。

“无妨,你也打不赢我。”

“……”他东山一霸可听不得这个!于是伸着还带着烤兔子油渍的手,张牙舞爪的去掐男人的脖颈,而后连带着去咬人家的喉结。

“今天同归于尽!”

只是还没等尽,便被宗朔使用武术化解的攻击,甚至将他的爪子扣住了,把他反按在这副宽阔的怀里。

阿曈蹬蹬腿,便不动了,他也不是真心想反抗,于是便窝在男人的怀里,发顶抵贴着男人的下巴,渐渐睡着了。

他被两条坚实的臂膀困抱的很紧,他觉得,安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