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深入戈壁, 行了将近一天,顺着犬军的脚步,从荒漠中, 渐渐走到了能见到些许草木的地方, 斥候在前探路,犬军列队寻索, 后边便是一众精悍的骑兵。

向导就在宗朔身侧, “将军,进了海子崴,前边就有一处绿洲,是可供大批军队修整屯驻的区域。”

“除此之外,戈壁中还有哪里有水。”

“再远,就是临近草原的地带了, 要走四五天。”

宗朔点头, 那已经是乃蛮本部附近, 群突袭骑兵没必要在那处斡旋。所以他一挥手,叫停队伍, 原地披上既隐蔽踪迹且防晒的棕袍, 又派出了几个斥候与犬前去绿洲处探查。

阿曈左右瞅了瞅, 就见大家都从马背上拿出大袍子,而他的马上,只有众多的水袋和吃食。实在是他与阿云都没什么戈壁作战的经验, 阿云只知道戈壁里没有水,深怕朋友被渴到, 于是马背上全是水袋!

宗朔拽出袍子侧脸瞥阿曈, 本想叫少年自己凑过来, 好恳求恳求, 灭一灭这小家伙嚣张的气焰。奈何乌骓跺着蹄子就往后退,几步就蹭到了阿曈身边。

少年也不说话,只仰着脸看宗朔。男人骑在马背上,手拿乌黑沉重的战刀,比他自己,甚至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不少。

如岳峙渊渟,煞气腾腾。

宗朔看着阿曈有些晒红的脸,也没说话,直接右手将少年一把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他怀中揽着阿曈,左手一抖,展开棕袍,将两人罩进了一片阴凉里。

身后这人的铠甲被太阳晒得有些滚热,但阿曈还是软软的倚住了,躲在一片阴凉里吁了口气。

“还真晒呀,是吧。”打仗可真辛苦。

宗朔低头,“后悔了?”

阿曈摇摇头。正在此刻,宗朔只见阿曈的瞳孔瞬间一缩,而后利落的脱离自己的怀抱,跃下战马,几步就蹿到了军队最前方,他张开臂膀,压低身形,冲着地面就是一吼。

首列的骑兵即刻哑然,因为肉眼看过去,以他们小统领脚下为界,这一吼之后,前方的沙地瞬间陷下去一层,而后就像沙土里就像开了锅一样,沸腾的直翻动!

四处的犬军也闻声集合,朝着绿洲的方向一阵狂吠。

战马们以乌骓为首,它安泰的不动,其余马匹便也不动,宗朔立即挥动令旗,队伍由守卫攻,而后朝阿曈喊,“回来!”

但一会儿过去,沙地便恢复了平静,丝毫动静也没有了。

阿曈这才回到宗朔的马背上,他心中也安泰了,“你打吧,没事了。”

而后少年直接挪到了宗朔背后,抱着男人的腰,贴的死紧,便不动了。他用行动表明,“我不耽误你们打仗,就当我不存在!”

前方,探查的斥候被高大的烈犬扯着领子拖回来了,他腿上受了箭伤。

“将军,敌军仿佛驻军在绿洲险石之后,地形易守难攻,石下是数不尽的虫蛇!斥候无法靠近。”只是不知怎么,那些毒物刚刚大片的扭动起来,看着挺慌乱。

宗朔挥着棕袍裹住身后的阿曈,把人用袍子牢牢的绑在自己身后,随即下令。

阿曈挣扎着从袍子中露出眼睛,就见又一小队人马,每人都拎着大袋子,他一闻,就知道是硫磺!

军队分三方面朝石滩逼去,几个兵将就地组装简易的投石器,将硫磺袋子全抛到了石壁之下,而后一把大火就点燃了,那处瞬间浓烟滚滚,蛇虫鼠蚁四散,有留下的也不多。

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了石壁后的射程范围内,阿曈耳朵一动,只听“嗖崩”几声,箭雨从石壁后飞扬袭来。

宗朔一把黑金战刀甩出残影,将箭矢通通挡住,把自己身后护了个周全。

众人也立刻变阵结盾,“乒楞乓啷”一阵金石相击后,箭雨稍减,刑武哈哈哈大笑,“狗娘养的,戈壁奔袭,爷就不信你们还有余箭!”骑兵的箭,从来都有限,他们的□□手早在攻城的时候,就被宗朔剿灭了。

石壁后,主事的蛮将大怒,“首领刚走,你们这什么劳什子毒阵就出问题,吃人的时候凶邪的很,怎么一交战就软了!”亏得这群人还被首领奉为上宾。

几人也慌乱至极,他们凭这一身功夫,叱咤草原多年,到哪里不是腥风血雨!如今不仅马失前蹄,还叫那蛮族首领威吓,要是不能成用,他们回去也是性命不保!

于是几人几天前就咬牙,使出看家本领,祭出了蛊母,召来四野全部毒虫来结阵,重新再来,定要血洗昭城。

不料他们还没动身,人家就自己追来了。

“哼,中原人竟然有胆子入戈壁,那就叫他们见识见识!”说罢,蛮将便调兵,以地形的优势,突袭围城大军。

几个虫师也不再留后路,割腕放血,引虫结毒阵。

狭路相逢,两相对峙。

城下的毒虫不知为何,在硫磺的大火中又死灰复燃了起来,重新集结,朝他们迅速爬来。宗朔直皱眉,暗暗思忖这是哪族的毒术,并该如何破解,否则大军骑兵过不去石壁,那么地形所限,此战不利。

就在他思索的当口,身后就从袍子里冒出来个脑袋,左右的来回瞧。

“宗朔!你们上!”他背后人声一停,随即就开始了狼嗥。

阿曈觉得这袍子系的有些紧,着实有些影响自己发挥,想当初他在狼巢的时候,可以和白狼群应和的嗥一天呢!

阿曈的嗥声悠长又持久的回**在戈壁中,其声震耳。能腾出手的士兵全都朝宗朔望过来,就见大将军身后的少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但却一脸肃穆的扯着脖子嚎的起劲。

此行都是宗朔的心腹悍将,他们转过头,继续作战,不该问的不问。

宗朔切身贴着因呼嗥而身躯微震的阿曈,他似乎觉得身体内部都在与这声音共振!心中升腾着大喊的欲望,翻滚着血脉。

于是宗朔举着刀,悍然冲锋,只见他所过之处,再凶的毒虫也不敢上前,毒阵被阿曈嗥的硬生生冲开一个缺口,随着他音调的起伏强弱,大片的虫子僵直的不敢动弹。

石壁后的几人血都要放干了,此刻却近距离的听到了狼嗥声,他们登时脸色煞白,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惊惧,再也不管什么毒阵或是性命,几人五体投地,朝狼嗥的方向,跪拜下来,行大礼。

蛮将也心中慌了,看着一往无前的宗朔,喃喃的说出声,“难道这就是月氏么!草原上最后的月氏,长生天之下的御族。”

蛮军对上宗朔,本就心有顾忌,他们都是草原人,怎么敢朝月氏举起刀枪呢,但部族命令,又不得不听从。如今听着宗朔身上传出狼嗥的声音,连那么骇人的毒虫都要躲避臣服,他们军心涣散。

于是,这一回,宗朔便毫不费力的,生擒南蛮骑兵首将,俘虏近千人,他们都举着兵器跪在石壁下,低头臣服,用母语高喊月氏,乞求草原主人的宽恕与谅解,他们永远是长生天的孩子。

军队收兵回营,阿曈依旧躲在宗朔身后的袍子里,贪图这一处的阴凉。

这战没怎么见血,倒是见了不少的虫子,阿曈并不害怕,于是便在男人身后嘀嘀咕咕。

“打仗,好像,也还好哦,你下回还可以带上我!”

宗朔很平静,连头都没回。这只是小股突袭战,对方降的也快,死的人也不多。少年没见过千军万马对冲而过的惨烈,没经历过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抬眼望去,全是一望无际的血肉的绝望,也没承受过不分昼夜的身浴人血,满目鲜红的洗也洗不掉。

他希望这人永远都是这样天真而无虑的,最大的愁苦,也只是轻轻一叹:我什么时候能有个媳妇呢……

“带上你做什么,震耳朵用么。”

阿曈闻言从袍子里起身,扒在宗朔的肩膀上,“我听大黑脸说,打仗是要骂阵的,一来一回可热闹呢,你带着我啊,我嗓门大!”

宗朔闻言不是好眼色的斜视还在两人旁边,悄悄侧耳朵听小话的刑武。那大老粗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儿,便假装去寻俘虏,大喝着“精心点,别叫人跑了!”转而心虚的不见了人影。

“先锋要口才好,你?算了吧。”来来回回只会骂几句煞星、流氓、混蛋、土匪。

他都听腻了,嗤!还骂阵呢。

阿曈气得捶了一拳宗朔的后背,便窝回袍子里,噘着嘴不出声了。他打算好了,回去便请教请教书生,那小鸟词汇之丰富,滔滔不绝,他必要学习一二!

回程比出发要慢上一些,毕竟,还押送着不少的俘虏。且选择的路线也大多是好走的胡杨枯林,因为这里有胡杨的根系,地面较硬,不像沙地,有些陷马蹄。

众人行至此处,见到一颗颗死后依旧不倒的胡杨,心中颇为感慨。阿曈也默默的看着这一群群在沙漠戈壁中伫立的老树根。

“东山里就没有这样的树,都枯成这样,还不倒。”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人间岁月,它见证了一半。”

阿曈点头,并心怀敬畏。

少年正唏嘘,就见黑风忽然离了队,它跑远了,到一颗枯树下,嗅了一会儿,而后迅速的刨起来,其他犬只见状也纷纷围成一团,你一抓,我一抓的扒拉。

只是刨了半天,什么都没有,但它们还是没放弃。

阿曈一见登时来了精神,刨什么?刨坑啊,他在行啊!

于是立即不顾宗朔的阻拦,迅速跑到枯树下,犬见老大来了,纷纷让出最佳位置。宗朔只见少年先抻了一下腰,随后就痛快的撅着屁股开始刨沙子!

一众士兵都看呆了,心道真不愧是犬军统领,这一手本事,绝了!

阿曈的速度快极了,转眼身后便堆了一大堆沙子,众犬纷纷露出崇敬的眼神!

宗朔只叹气,刚要喊人上马,就见阿曈从坑里抬头出来,晃了晃头上的沙子,手里举着一卷羊皮,转头兴奋的朝宗朔喊。

“看!我刨到了什么!”

说话间,少年开开心心的朝宗朔跑去,举着他挖出来的“宝贝”给宗朔显摆。

但大将军原本放松的身躯立即绷紧,他眼色一沉,拿过阿曈手中的羊皮卷,手指熟练的将封在上面的复杂绳索解开,便露出了卷内克烈族的文字,这些字精妙而繁复。

上写:蛮王呈敬,月氏亲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