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从院中路过,翅膀的拍打声惊醒两个沉溺的人。

柏沉故微微松力,时寻急促的呼吸压在眼镜边缘,白色的雾气短暂地盖住镜片上的脏污,挡在两人狭窄的视野间。

柏沉故转过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他从自己过线的冲动中抽离出身,向后撤开半步。

可时寻却并无准备,脚下不稳地向一旁歪倒。

柏沉故眼疾手快地捞住他,这才避免了他打出个趔趄的尴尬。

时寻抬手揉动眉尾,遮挡住自己窘迫的神情。

真是太没出息了,接个吻都腿软到差点跌倒,这事要是传出去,他都可以不用见人了。

他撑起身,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嘴里的薄荷味还是很重,清凉缠绕在他的唇舌间,竟依旧灼得他口干舌燥。

残留的糖块磕在齿间,发出一声闷响,时寻搅动舌尖,挑起了半块薄荷糖。

他蓦地抬起眼:“那个,你的薄荷糖好像留在我嘴里了,你还吃吗?”

柏沉故:“……”

时寻说完,唇瓣处暗暗传来痛感,他倒“嘶”一声。

柏沉故无声叹息,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纸巾,小心地替时寻擦拭嘴角。

“抱歉,今天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会尽量选择别的方式。”

一动不动的糖块在舌底化开,自内向外地在时寻口腔里散开一抹凉意。

叠好用过的纸巾,柏沉故收起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时寻没听懂他的话,视线跟随那副眼镜下坠:“我倒是一直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是没度数的装饰镜片?”

柏沉故抬起手里的镜架,顺着他的话答道:“有度数,但不高,主要是工作时防蓝光用的。”

“哦。”时寻满意地点点头,“我以前假性近视的时候你不戴眼镜,现在你戴的时候我又不戴了,倒是怎么都不耽误我们亲近。”

柏沉故托着眼镜的手一顿,他睨向时寻,又快速别开眼。

“走吧。”柏沉故对时寻道,“再不回去,他们的戏就没法唱了。”

时寻快速跟上柏沉故的步伐,舔了舔疼痛愈发明显的唇瓣。

客厅里,夫妇俩还坐在他们离开的位置上。

时母率先开了口:“小寻啊,怎么上个厕所还迷路,还要人家小柏去找。”

时寻僵硬地抬了抬唇角,没说话。

他那个便宜弟弟也不知道几时出来了,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时母拍了拍小儿子的背:“快和哥哥们打招呼。”

时贝不肯出声,时母只好又压低声音冲他道:“快叫人。”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张了嘴:“你们好。”

时母连忙赔礼:“小柏,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见怪。”

柏沉故扬起一侧的眉尾:“这是小学几年级了?”

“你瞎吗?明年我——”

时母忙捂住他的嘴,代替答道:“该上大学了。”

“哦。”柏沉故哂笑道,“那的确还是个孩子,按照他这种心智发展,确实还需要二三十年才能成年。”

在三人难看的脸色里,时寻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父站起身,生硬地岔开话题:“既然都到齐了,就准备开饭吧 。”

一道道菜在饭桌上排开,四散的香气唤起时寻的馋虫。

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只想知道自己能吃哪一道。

菜快上齐了,时父的意图也终于找到了**的时机,他笑呵呵地倒了一杯酒,用旋转桌面送到了柏沉故面前。

“小柏啊,叔叔看你和小寻在一起这么幸福也能放心了,吃完今天这顿饭,我们就算是一家人了,你说是吧?”

柏沉故端起酒杯,透过玻璃杯的酒水向外直视:“您觉得呢?”

“叔叔自然觉得是。”他局促地抚着杯沿,“一家人嘛,总要互相扶持,眼下叔叔这边有一件棘手的事——”

就在这时,时寻伸出手里的筷子,靠近了其中一盘菜。

柏沉故直接忽略了时父的话,迅速拿起筷子,敲了一下时寻的手背:“不许吃,你需要禁食六小时。”

“?”时寻立刻回头,惊诧道,“我什么时候需要禁食了?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刚。”柏沉故轻描淡写地解答着他的疑问,“你的主治医生我本人下的医嘱。”

时寻紧压眼眶看着柏沉故,敢怒不敢言。

他是做什么得罪柏沉故的事了吗?

时寻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后院的那个吻。

好家伙,难怪亲完那阵什么都不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秋后算账呢,他还真是小瞧柏沉故的记仇心理了。

他甩开筷子,撇了撇嘴。

时父的话还不上不下地悬着,尴尬得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时贝眼珠半转,抄起空碗盛粥送到时寻面前:“哥,我听说你刚做了手术,想必也不是不能吃,只是需要吃点清淡的,你尝尝这个,听说厨房还放了野生参,大补的。”

时寻看了眼端到面前的粥,怀疑自己在做噩梦。

时贝的脑神经是被雷劈劈叉了吗?

这堪比川剧的艺术变脸,谁看了不得大吃一惊。

可更惊悚的居然还在后头。

柏沉故夹起一道菜,竟越过他眼前送到了时贝碗里:“你也吃吧。”

时寻见鬼似的朝柏沉故看过去,这才发现柏沉故筷子上夹的,居然是一块剥好的蟹肉。

柏沉故在后院里问过他的那句话蓦地浮现脑海。

“你那个便宜弟弟是不是海鲜过敏?”

时寻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柏沉故,联想促使他的表情逐渐呆滞。

时贝神色微妙地扒住碗边:“我不吃。”

时母忙拦住柏沉故,从中调和:“小柏啊,不是他故意不接受你的好意,是这孩子从小海鲜过敏,吃不得这个。”

“是吗?”

柏沉故压在时贝碗里的公筷不动分毫:“那您也该记得我们阿寻花生过敏吧?这桌上的菜怎么会道道都有花生碎呢?”

夫妇俩惊愕地对视一眼,在确认了桌上的菜品后,双双蹙眉。

时贝的心虚愈发明显,手中的筷子意外滚落。

夫妇俩视线交汇,知晓了眼前“差错”的来源。

时母扬起嘴角,与她难堪的脸色完全糅合不到一处去:“是我记错了,我错以为小寻喜欢花生,才在每道菜里都加了花生碎。”

“我想也是。”柏沉故淡淡地抬起眼,“所以您应该是全记反了,时贝其实也是喜欢吃海鲜的。毕竟同是一家人,您应该不会厚此薄彼,只错记了时寻的禁忌,对吧?”

柏沉故的笑意轻松,气氛却以饭桌为中心地渐渐凝固。

时母嘴角僵硬地颤动着,神情复杂地看向时贝。

柏沉故的话却还没说完:“还是说,您从来没记错过,今天的菜就是故意做成这样的?”

时母敛回视线,咬牙道:“是,我全都记错了,小贝他是很喜欢吃海鲜。”

说着,时母开口道:“小贝,既然是小柏哥哥给你夹的,你就快吃吧。”

时贝怨愤地抬起眼:“可我——”

时父打断他的话音,冷声道:“让你吃就吃。”

蟹肉被迫入口,鲜美的肉质内里暗藏锋刃。

柏沉故向时寻瞥去一眼:“阿寻,去门口看看车来了没有,准备回家了。”

时寻愣愣道:“我们不一起吗?”

柏沉故轻声:“你先去。”

时寻知道柏沉故是在支开他,便顺着他的意思先行离去。

直到听见脚步声走远,柏沉故才放下筷子。

“你们非叫我来的原因我很清楚,所以也就不绕弯子了。”柏沉故眉峰低压,“时寻于我而言胜过一切,在我这里,没人能逼他做事,若有人令他生出半分不顺,我定会替他讨回十分。”

时父哂笑一声:“孩子,你这话说得未免太满,你现在什么都没有,未来大概率也不会有,你哪儿来的底气?”

“我做事从不缺底气,至于您口中的东西,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有。”

柏沉故的话音落下,语句轻描淡写却掷地有声。

他端起酒杯,原封不动地放回桌上,旋回时父面前。

“我向来,说话算话。”

柏沉故瞥了眼缩在桌旁的时贝,面无表情地离开。

门口,时寻正站在那等着。

柏沉故走到与他并肩处,前方停下一辆气派非凡的车。

隔着车窗,时寻看清了里面坐的人,他惊讶道:“阿姨怎么亲自来接我们了?”

柏沉故并不意外地应声。

时寻向后扫视一眼,自言自语着:“该不会也是为了替我撑腰吧……”

柏沉故抬起唇角,在身后的一片混乱声中牵起了时寻的手:“是为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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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护妻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