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沉故的脸沉下几分:“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我想不知道都难。”

时寻一脸困惑:“?”

柏沉故翻转手里的记录板,轻描淡写地描述着今晨的鸡飞狗跳:“早上看见你离开的护士以为有人伪装患者扰乱医院秩序,打电话叫了保卫处。”

时寻有点傻眼。

当时情况紧急,他真没想到会因此给医院造成这样的麻烦。

“所以,你去哪了?”

面对柏沉故的质问,时寻强行支起的虚壳完全塌方,瞬间底气全泄。

他窘迫地退回床边,避重就轻地说着:“一点小意外,一点小意外……”

他尬笑着,极刻意地与在给其他患者输液的护士搭话道:“护士小姐姐,我这又开始疼了,是不是该到我了?”

护士淡定地转过头:“稍等一会儿,很快的。”

柏沉故睨了一眼换药车上的吊瓶,缓步走过去,对护士说:“12床我来吧。”

护士点点头。

仔细核对完药剂,柏沉故拿起药瓶,挂到了时寻床边的输液架上。

时寻目不转睛地盯着柏沉故折动针管的手,喉结不安地移动。

透明的药物从细小的针头处迸出,剖开周围的空气,一跃进入垃圾桶。

柏沉故自然地托起时寻的手,扎上压脉带:“跑出去的时候头也不回,这会儿还知道担心手疼?”

时寻憋得说不出话。

旁边的护士一边收尾一边搭话过来:“没事的,两年前我轮转儿科紧张到打不上针的时候,还是柏医生帮的忙,当时的小朋友都说不疼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专门研究过怎么打针不会疼。”

柏沉故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只是转而问时寻:“你脸上沾什么了?”

时寻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愣愣道:“啊?哪儿?”

等他摸完,柏沉故已经在为他的针口贴医用胶布了。

时寻注视着手背上打好的针,讷滞道:“就……打完了?”

柏沉故托着他的掌心送回原位,语气中的强硬与轻柔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你的意思是还想再打一针?”

时寻慌忙摇头,身体反应诚实得堪称羞耻。

柏沉故抽出枕头,垫在他身后:“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医生的问诊,不要夸大其词。”

事关手术,时寻也只得老实承认自己刚刚装痛躲避尴尬的狡黠:“这会儿痛感相对较弱了,回来的时候路过饭店,发现自己好像没胃口,其他就没什么了。”

柏沉故颔首,他走到床头,拿起奶茶样式包装的小米粥,塞进时寻手中后离开。

温暖透过杯壁传来,缓和着时寻指节间的僵硬。

完成工作后,护士也准备离开。

时寻叫住了她:“早上的事真的很抱歉,家里出了一点意外,给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停住脚步:“嗐,其实事情没有柏医生说得那么严重,早上看见你跑出去后,小胡是打了保卫处的电话,但她还没开始说,柏医生就拦下来了,没造成什么影响。柏医生当时可能想追过去,但不巧正好到查房时间了。”

“这样啊,谢谢。”

时寻平静地致谢,脑中却嗡嗡作响。

好你个柏沉故,只说前因不说结果,一本正经地打趣他很有意思吗?

简直恶趣味!

他的气还没消,段颂飞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时寻接起电话,却没说话。

笑声夸张地从那头传过来:“你猜怎么?小端端给我打电话,说什么你昨天被一个陌生男子抱走了,他不敢问你,来拜托我问问。我笑死了,谁敢公主抱你啊?我说他没睡醒,他还和我急,哈哈哈哈。”

一番话下来,段颂飞成功火上浇油,时寻咬牙道:“有事说事。”

“哦对。”段颂飞尽量完整地转述了一遍庄瑞的意思,“小端端说他不想追究了,但那人好像要见你,想跟着你学。”

时寻眉峰一挑。

几个护士从病房前路过,交谈声从门口漏进来:“11床的患者和家属呢?入院手续不是办好了吗?”

声音顺着电话传输过去,含混地落进段颂飞耳中。

段颂飞震惊道:“你不会在住院吧?别告诉我是从我送你去医院那天开始的。”

生病的事无意间透了个底掉,时寻知道就算他推脱,段颂飞也肯定是要来的,干脆直接跳过了中间的步骤:“住院部705,12床,想来就来吧,但别和其他人说了。”

段颂飞来时,时寻恰好打完针。

他拿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包,一进病房就开始叨叨:“你怎么回事啊?”

时寻头疼地揉动太阳穴:“胆结石而已。”

段颂飞手里鼓捣着东西,嘴上还能不停:“又是这个病,我看它都快成了你们的职业病了。”

他在病床边转了两圈,支起了一旁的小桌板,把一台轻薄本放在上面:“怕你无聊给你带的,既然都住进来了,就趁这回好好养养。”

时寻苦笑一声:“不用这么小题大做,等摘完就没事了。”

“什么就摘掉了?”段颂飞板起脸,“我们公司那几个胆结石的都做了保胆取石,好歹是个身体器官,说摘就摘啊?这医院不给做我们换一家不就行了。”

时寻并不想了解他口中的这个手术,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绝道:“我相信我医生的判断。”

柏沉故刚好走到病房门口,听到这句话时倏而一顿。

他指尖微动,指腹与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记录着他短暂的异常。

时寻向门口看过去。

柏沉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还换了套新装扮。

依旧是职业的白大褂,内里换成了黑衬衫配暗红色领带,整体明明沉稳内敛,却又好似不安分地向外抛出无数细爪,精准地钩住时寻的心口。

柏沉故向内走动,鼻梁处架着的银丝眼镜承载着金属光泽,在蓝色口罩的边缘处渡下一层锋利的冷色。

时寻没见过这种“世面”。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脑中像是被沾满白色涂料的笔肆意涂抹了一下,完全糊做一团。

柏沉故停步在时寻床前:“我来是通知你,可以准备明天的手术了。”

时寻还在状况外,呆滞地眨动眼睛:“啊……啊?这么快吗?”

“宜早不宜迟。”柏沉故递给时寻一份打印版的病历,“最后向你确认一遍既往病史及过敏史,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吗?”

时寻快速扫过柏沉故说的位置,认可地点点头。

柏沉故继续:“摘除胆囊后,胆总管会缓慢扩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替代作用,不用太过担心。今晚十点后禁水禁食,这是手术风险告知书。”

时寻接过另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说明从视觉上营造出压抑,悄然生出些许紧张感。

他局促地舔了舔嘴唇:“这么多啊……”

他向后翻页,文件却被柏沉故当场抽回。

“不用看了,胆囊切除术在本院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放轻松,剩下的交给我。”

说完,柏沉故递给他一支笔,指在了签字处。

时寻接过笔杆,笔尖刚接触到纸面,段颂飞拦住他,冲他使了个眼色。

他抬手搪开段颂飞的手,一连在几个确认文件上都签了字。

柏沉故收回文件和笔,沉默离开。

人一走,段颂飞就不可置信地问时寻道:“他让你签你就签啊,这哪儿是你风格。还有,我就没听说过有医生敢在术前和患者这样打包票的,他这么年轻,万一是个不靠谱的小白脸——”

柏沉故的折回中断了抱怨声。

他收起小桌板上的电脑放到一旁,换成了床头柜上切好的水果拼盘,叮嘱道:“少看电脑,多休息。”

段颂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行径,直到确认人彻底走了才捞起电脑继续说:“真没见过操心这么多的医生,搞得我觉得你们俩有点什么。”

“我——”

段颂飞的话密度太高,时寻还没插上嘴,他倒是自己想通了:“行吧,你的身体健康我说的也不算,你觉得行就行。不过我就想问你那半吊子的结婚对象呢?你住院他知不知道啊?你们就是一天没离,他也有义务来照顾你。”

听时寻没动静,他才转回头。

时寻这才插空叹了口气:“你见过了。”

段颂飞的眉间渐渐起褶。

时寻下巴微扬,指了指柏沉故离开的方向:“喏,人刚走。”

“……”段颂飞向后退了半步,“你开我玩笑的吧?”

时寻镇定地摇摇头。他起身下床,向门口走去。

段颂飞叫住他:“哎,去哪啊?”

“道歉。”时寻表情认真道,“单凭外貌就质疑别人的专业能力,这不该道歉吗?”

段颂飞微张嘴唇,一个“该”字还没发出音节,时寻已经走出去了。

他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就算道歉不也是他去吗?

还有,时寻是在护着他那个结婚对象吗?他们不是要离婚了吗?

他顺着病房门外探看,一头雾水地注视着时寻离去的背影。

时寻追着柏沉故离开的方向,在走廊转角前,一个手捧花束的姑娘从他身边越过,急促地追上前去。

“柏医生!”

脑补到之后会发生的情景,时寻下意识躲在了一旁。

高跟鞋贴地的声响在走廊转角处停止。

稍时,时寻悄咪咪地望了过去。

这两人正面对面站着,姑娘捧起一束紫调的鲜花送到柏沉故面前:“我听说你喜欢这个花,特意买来送你的。”

时寻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那束花正是紫色洋桔梗,是柏沉故家里种满阳台的那种。

这人倒是下了工夫。

柏沉故摘下口罩,视线从花束上移开:“谢谢,花很好,但你该把它送给与之匹配的人。”

姑娘上前半步:“你就是那个配得上我花的人。”

柏沉故向后撤身,重新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想我之前应该和你说得足够清楚了,我们不合适,也请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

姑娘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我也说过,我们会合适的。”

柏沉故抬起手,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很抱歉,我结婚了。”

惊愣只在姑娘的眼里停留了几秒,她立刻反驳道:“不可能!我爸说你每天都在医院里泡着,恨不得住这儿,你哪来的结婚对象!”

柏沉故收回手,指尖暗自抚动无名指处的戒环:“但这是事实,希望你不要再利用你父亲齐主任的便利,继续打搅我的私生活,我还有工作,请自便。”

柏沉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重新戴上口罩。

姑娘气急败坏地扔出手里的花束:“你们没有感情基础,肯定很快就会离婚的!”

捧花在距离柏沉故身后十公分的位置落下,折损的花瓣散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惨淡。

柏沉故转身,镜片后的眼神里尽是冷淡,比时寻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漠然。

但很快,那种情绪就在他眼中化开,如同春天来临时消融的冰雪,一滴一滴地从枝头坠落。

他缓缓说着,像极了在**心迹:“如果他愿意,我想照顾他一生。”

时寻的心头咯噔一跳。

他彻底背过身来,周围的一切像是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在耳边燥热地鼓动着。

他压住胸口,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压制住这份狂乱的心跳。

背靠的瓷砖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凉意,他的脑袋却依旧热得发昏。

柏沉故说的人,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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