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趁护工阿姨不注意,时寻偷偷给自己买了包瓜子。

好不容易挨到阿姨下班,柏沉故居然过来了。

他心虚地拽了拽背后的枕头,试图遮掩自己偷吃的行径。

得知柏沉故晚上还上班,他边转移话题边感慨道:“你不是白天才上过班,晚上还要上吗?你这职业也太反人类了。”

柏沉故平静地拆动手里的包装,没多解释。

拆外卖的声响窸窣地传入时寻耳中,那是柏沉故带的晚饭,毫不意外地和中午一样,都是些没味道的吃食,远不及他背后藏的奶油蜂蜜瓜子有滋味。

柏沉故伸手扔垃圾,视线在垃圾桶边转了一圈,抬起了眼。

他在时寻面前摊开手:“拿出来。”

时寻的心头暗暗一跳,表面却装听不懂,瞪着眼嘴硬道:“你说什么啊?”

柏沉故直言道:“瓜子。”

时寻眉间紧蹙,瞟了眼床下的垃圾箱,这才看见里面留下的瓜子皮。

“……”

柏沉故是火眼金睛吗?就这么两小片他也能看见?

眼见事情败露,时寻决心耍赖到底,他把藏在身后的零食袋掖进被子深处,连带着几日来的不满一并输出:“你是我的谁啊,这么管着我?”

柏沉故站起身,冠冕堂皇地答道:“你的主治医生。”

他顺着时寻手臂的方向朝内探,精准地顺着他的手腕捏到包装袋,向外拉扯。

时寻急了:“瓜子你也抢?你对自己的患者都这么不讲道理吗?”

“是。”柏沉故半寸不让,“投诉接待办公室每天都会接到关于我的投诉,你也可以去递交一份。”

时寻执拗地守着自己最后的口粮。

瓜子袋被捏得吱咯作响,力图做最后的挣扎。

单薄的病号服承受不住晃动,在争抢中上移,时寻的腰线悄然露出,暴露在灯光下。

两人都未曾注意,直到,柏沉故的手腕不慎擦过时寻的后腰。

腕骨滑扫的力道很轻,时寻半边身子一酥,猛地打了个激灵。

超越安全距离的对视像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子,顷刻间泛起涟漪。

柏沉故抽回手,连带着手里未松的瓜子袋一并拽了出来。

时寻扯下衣摆,红晕局促地爬上脸颊。

病房里的灯光承载着飞舞的尘埃,在两人之间跳起一场无声的华尔兹。

半晌,柏沉故指尖交叠,折起开封的瓜子袋:“瓜子的油脂含量太高,吃多会对你的胆囊造成负担,对病情不利。”

时寻不悦地瘪着嘴,没应声。

柏沉故顿住手:“瓜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就这么馋?”

时寻反驳道:“我才吃了两颗,还没尝出味儿呢,就平白挨你这么一顿说,我委屈。”

他遗憾地往被收缴的瓜子处瞟了一眼,又无奈收回。

这时,时寻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咔嚓”声。他闻声抬头,发现柏沉故竟然在剥瓜子。

时寻无声地龇了龇牙。

不让他吃瓜子,自己倒是吃起来了,人要是不爱,还真是什么不是人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的白眼还没翻出来,一颗瓜子却沾上了他的唇瓣,又意外落入口中。

“现在三颗了,不亏了吧?”

时寻骤然失语。

甜味快速从他的舌尖溢开,在惊愕的冲击下沿着味觉延伸。

柏沉故这是在……哄他吗?

但柏沉故的洁癖那么严重,这样给他喂瓜子的话,真的不会嫌他的口水脏吗?

时寻移动视线,僵硬得只剩眼珠能灵活转动。

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擦手?

怎么还端起晚饭了?

柏沉故拿起粥送到他眼前:“觉得不亏了就吃饭。”

见时寻迟迟不动,又问道:“伤到手了?”

“没。”

时寻的手脚像是新换上似的,不怎么听使唤地接过饭碗。

温热顺着碗边传来,他呆滞地张开嘴,开始进食。

柏沉故端起旁边的蔬菜盒,提示道:“也吃点菜。”

时寻伸出筷子,一口口地往嘴里送。

“不想再疼就听点话,医生不会害你。”

时寻的思维根本不在线,只钝钝地点着头。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甚至比他中午吃得还干净。

晚饭解决,柏沉故不再逗留,他收拾好垃圾,离开了病房。

柏沉故一走,最后的禁制霍然抽离,时寻失力地向后一仰,木讷地盯着天花板。

零散的思绪在药物的作用下渐渐沉眠,还给时寻一夜安宁。

他是被手机的警报声吵醒的。

警报响动的第一声时寻就睁开了双眼,他扫了眼手机就迅速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病房。

护士站的护士发现有人冲出去,忙叫住人:“哎——你是哪个床的,不能随便离开医院!”

时寻来不及解释,疯狂按动电梯间里的关合按钮。

电梯快速下降。

早几年他辅助参与过一个独居老人健康手环的项目,并在那时申请了一个内测名额给相识的阿婆,刚才经由手环系统发送来的警报就是在提示他阿婆发生了意外。

阿婆是时寻来津松那年认识的,她的子女都在外打工,留下孙子在津松上学。

一场不可预料的车祸夺走了一条年轻的生命,自责致使阿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拽住了打工后回学校的时寻,并认定时寻就是她“走散”的孙子。

时寻脱身不得,答应会来看她,这一应,就是七年。

眼下手环数据消失,打电话也没人接,时寻恨不能飞过去。

好在阿婆家距离他所在的医院不远,他慌张地拉开门时,发现隔壁的邻居阿姨正搀着阿婆坐在床边。

阿姨向门口望过来:“你怎么来了?”

听着她轻松的语气,时寻松了一口气:“刚才怎么了?”

阿姨道:“没事,就是老人家不小心从床边摔下来了,幸亏你垫得这个垫子,管大用了。”

时寻关好门,走进屋子,气喘吁吁地捡起地上的手环,取消了自动呼叫救护车的功能。

他不知道手环是怎么从阿婆手上脱出来的,但也庆幸手环只是松脱出来。

进来了好一阵,阿婆才终于有了反应:“哎呦,我大孙子来了!”

时寻应声,走到她身旁。

阿婆伸出手叠在他的手背上:“大孙子,你什么时候结婚啊,我都多大年纪了,啥时候能抱上重孙子呐?”

这是阿婆经常会对他念叨的话,以往他总是含糊地岔开话题,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地答了:“我是有个喜欢的,但人家好像不太喜欢我呢。”

阿婆立刻来了精神:“那你得追啊,小姑娘脸皮都薄。你听我的,你使劲对她好,十有八九都能成。”

不多时,劝告就变成了自说自话。

邻居阿姨对时寻招了招手:“小寻,你来。”

时寻看了眼依旧喃喃自语着的阿婆,和阿姨走到一旁,开口道谢:“阿姨,今天谢谢您了。”

阿姨摆摆手:“举手之劳,老太太没人管,你管了她这么多年都没说什么呢,我就是听到警报顺手来扶了一下而已。”

时寻神思涣散地点点头:“还是谢谢您。”

“你刚才和阿婆说有喜欢的人了,是真的吧?”

时寻虽然有点惊讶阿姨会问这个,但还是实话实说地应下了。

“你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能和阿姨说说吗?”阿姨笑道,“我走得路多,就算不能替你捏主意,也能提点建议,行吗?”

时寻长期处在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里,有相熟的长辈人问他,他自然没什么不愿意说的。

他抬起眼眸,对上眼前那副慈祥的神情:“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喜欢一个人好多年,但每次我觉得他喜欢我的时候,最后都会发现是我自作多情,就是……有点迷茫了。”

“孩子,你当初是为了获取他的喜欢,才去喜欢他的吗?”

话音入耳,立时如一记敲在编钟上的重锤,清亮地从脑中散开。

那声音继续说:“感慨人生是我这个年纪才要做的事,你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浪费,如果当初令你心动的理由还在,你又迷茫什么呢?”

时寻本以为会听到“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一个人身上”这样类似的劝诫,却不承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阿婆如同呓语的咕哝轻轻扫过耳畔,抚平着他的不安与躁动。

他微微怔忪,衣襟渐渐散开。

一片安静中,阿姨惊讶地指着他衣领处露出的病号服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穿的裤子是什么年轻人的新潮流,你这是生病住院了?”

阿姨的提醒瞬间收拢了他游离的思绪,时寻的脑中“嗡”地一声。

上次自己一声不吭离开医院,柏沉故就生气了,眼下梅开二度,柏沉故要是知道了不会气炸吧?

他焦急地捻捻手指,对阿姨道:“小毛病,和割个阑尾差不多,阿婆就麻烦您了,我先回医院了!”

“真没事啊?”

“没事!”

但再不回去就不知道有没有事了。

昨晚他还答应柏沉故安分听话,转头就要打脸了可还行?

时寻像是个担心被教导主任查寝的学生,狂奔回医院。

他强压住紊乱的呼吸,走进病房。

很好,一片风平浪静。

他又往里走了几步。

非常好,柏沉故也不在。

他脱下外套,正准备无事发生地躺在**,身后却兀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寻。”

时寻汗毛倒立,惊得像是被一脚踩中了尾巴尖。

他尴尬地拢回衣领,装作自己是刚穿的衣服:“柏医生早上好啊,我正要出去遛弯呢,要一起吗?”

“又去哪了?”

柏沉故盯着他,眼神明明很淡,时寻却感受到了意味浓重的诘问。

但他一向是理不直气也要壮。

他架起气势,朝着柏沉故迈了一大步:“我出去了这么一会儿你就发现了,柏医生,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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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