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陪着许阳熬了一夜,实在是累的不行,她年纪大了,真是经不起折腾了,脸色很是糟糕。许阳便又吩咐丫头传话给管家去请大夫,等大夫来了给许太太看了没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惊到了,又有些累,开了些安神的药,许阳便服侍许太太把药吃了,扶着她躺下,又盖好被子,等许太太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他慢慢的走回自己的院子,回了书房,拿了几张夹江竹纸出来,慢慢的裁了再裁,最后手上出现的是一叠儿十六开的坚韧洁白的纸片,开始静静的思考自己该从何写起。

许阳是文科生,可这不代表他就不学理科了。至少高三分科前,他是非常认真地学习过物理化学的,而一个能十四岁考进帝都重点大学的孩子,脑子怎么可能不聪明学习怎么可能不认真?

许阳真的后悔了,来到古代这么久,自己总是在为个人的生活儿努力,却从没想到过自己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一年多了,自己放任着脑中超出这个时代的文化知识一点点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若不是遇到洛朗索瓦,很可能,直到他把这些东西统统忘光,或许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浪费了这样宝贵的财富。

许阳的拿着羽毛笔的手都在颤抖着,是的,羽毛笔。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逝去,自己脑海中的东西最后还能留下多少,所以他没时间用毛笔缓慢的记录,更何况有些东西根本不是适合用毛笔去写的。

许阳不愿意去认真思量这些知识到底有多大的用处,他只知道,时间紧迫,不管自己想要做什么,有些东西,都必须先从自己的脑子里抢救出来,不然的话,他的后半辈子可能都会在悔恨中度过。现在的许阳,真的只是一个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做起,只能紧紧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迷茫的少年。

他知道,好多知识或许现在用不上……就算给他火药配方,他也能不到纯度符合的材料来做!可那又怎么样?先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只要这些东西在,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能派上用场?

许阳静下心来,首先在白纸上写出了几个大字:元素周期表。

从这一天起,许阳逼着自己每天抽出一两个小时时间,拼命的用笔用纸,把那些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知识复制出来,不让他们随着自己记忆的流逝而消亡。

许阳每天的记录工作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平日里就不许丫头们随便进他的房间,如今也只是把练字的时间抽出来一部分做抄写工作,也算是练习硬笔书法了吧——鹅毛笔应该算硬笔吧?这东西的损坏速度着实惊人,当然他用的不规范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自己家看后门的侯婆子养的几只看家鹅没两个月就都快成了秃翅膀了,现在一个个看到许阳过来就抻脖子想叨他!能不叨他么?虽然毛不是许阳亲手拔的,可是鹅的眼神儿虽然不好,也知道只要这小子一来,他们就被拔毛!不叨他叨谁啊。

吵闹的鹅叫终于把林黛玉给惊动了——她的院子离后门最近了,那鹅叫的鬼哭狼嚎的怎么可能听不见。派人一打听,好嘛,表哥教人把鹅翅膀的羽毛给拔光了!

于是便让人把搜刮了最后一只鹅的翅膀毛的许阳请到自己的院子,问他弄鹅毛干嘛。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许阳就大大方方的说:“练硬笔书法!”

“硬笔书法?”林黛玉没听过这词儿。

“毛笔写字固然有风骨,但是并不适合写所有的东西,而且写起来也太慢”许阳的理由张口就来:“我在欧罗巴的时候写欧罗巴的文字都是用鹅毛笔的,这阵子正好手上有几本儿欧罗巴的书籍,便想把法语英语这些东西再捡起来,这些东西只能用硬笔写,所以我就想弄几只鹅毛笔。”

于是林黛玉果然被他拐沟里去了:“英语?法语?那是些什么东西?”

许阳郁闷了:“英语法语不是东西!”说罢自己也笑了,于是细细给黛玉解释了欧罗巴的一些主要国家的名字概况。黛玉听了一阵,不禁悠然神往:“竟有这么自在的地方?女孩子也能抛头露面?”

许阳便笑道:“也不都是好的,比如刚才说到的那个英吉利。自家的女儿不能继承家产,反倒让八竿子打不少的亲戚来当家。”

黛玉便笑:“这倒是!不过也有好的啊,好歹姑娘们可以出门,可以正大光明的骑马,可以参加你说的什么——。”

“舞会!”许阳哈哈一笑:“那个你就不要想了,跳舞你现在太小,还没我腰高呢!”

“胡说!”黛玉怒道:“明明我早就长到你胸口了!我从去年到今年长了整整一寸!”

“是——么——”许阳故意做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我从去年到今年也长了整整一寸哦……”许阳的个子现在已经将近6尺了,肩膀也宽了许多,现在的他,脸上早已褪去了稚气,开始有了青年的感觉。

不过得意洋洋的许阳就是找打压来着,刚说完话就看见门帘一掀,许太太进来了:“又欺负你妹妹!都多大的人了,你也好意思!”

林黛玉高兴了,她正被许阳说的郁闷呢,许太太一进来就直接把许阳KO掉了,多开心?不过还是拉了许阳一把:“哥哥没欺负我!他给我讲欧罗巴故事呢。姑姑,等我长大了,爹也不当官了,咱们一家人到处走走,把大江的山山水水都逛逛,要是有时间,咱们也去欧罗巴看看!”

许太太柔声道:“好,依你,等黛玉长大了,咱们一起去欧——欧什么去玩……”瞧,偏心眼儿就是这样的,就算儿子前几天差点把她吓死,这会子依然还是把侄女放前面。

许阳这阵子的心情并不算好,看到母亲妹妹这样子,心情总算是放松了许多,虽被许太太的偏心眼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这俩人一般见识。握着他那一把新拔的鹅毛慢悠悠的溜达回自己的院子了。

不过此后黛玉倒是多了新爱好,就是放学以后跑去找许阳,听他八一八欧罗巴,美利坚,大洋洲……这些遥远地方的故事,时不时的问他一些问题,最后索性求许阳有空的时候教教她法兰西跟英吉利的话怎么说。幸好最近许阳跟佛朗索瓦混到一起,不至于随着时间流逝把法语一点点忘光,不然还真没勇气教林妹妹——总不能教着教着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吧?孟老先生现在有一大半儿时间都在许家,他老了,没精力去崇雅教课了。一辈子到处游**,如今几个儿子也都出仕了,老人家对到任何一个儿子身边做老太爷都没兴趣,他爱上了扬州,不想离开了,就在许阳家旁边买了个小院子住下了,每天教教许阳功课,听许阳讲一些海外杂谈,时不时接待一些上门求教的学子,老人家过的也很充实,许阳更是有了一位近乎于全能的老师。时间就这样飞速的流逝,转眼便又是新的一年了。

弗朗索瓦这阵子并不开心,他想回法国。

“我要回去,我的家就在巴黎,那次暴动死了好多人,我要去找我的妈妈和我的哥哥姐姐,上帝保佑他们一定要没事啊!那都是快两年前的事情了,天杀的我居然才知道!”大个头的法国青年满眼都是红血丝。

许阳没办法阻止弗朗索瓦,所有的言语此时都那么无力,换作他,自己的国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的亲人生死未卜,也不可能在异国他乡呆得住!

许阳拼命的回忆着脑海里还残存的对法国大革命的印象,上帝啊,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是个文科生,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盼着江太祖这只大蝴蝶的翅膀千万不要把欧洲史改动的太多。大革命爆发应该是在1789年5月,现在已经是1791年的春天了,该死的要是弗朗索瓦在广州的话估计起码一年前就能得到消息了……而现在应该依然处于王室与革命者的胶着的拉锯战时期,如果法国的历史依然跟弗朗索瓦说过的那些一样没有什么大变化的话,那么他现在回去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

“弗朗索瓦,你听我说: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欧洲跟几十年前不一样了!我也是从那里回来的,我觉得,有些事情没办法真正的停下来了,就算你回家后家里,一切都恢复的很好,也千万不要放松警惕。”许阳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一旦到了1792年,法国就会彻底乱掉的,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这个大个子朋友出什么意外,“找到你的家人之后,劝你的妈妈跟哥哥姐姐赶紧把家产全都处理掉,走吧!离开巴黎,走的越远越好。有可能的话干脆离开法国,一定要快!”

弗朗索瓦终于还是走了,虽然跟许阳认识只有几个月,可是他们确实非常投缘,大个子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法语书籍全都给许阳留下了。当然,他更忘不了那位船老大的女儿,他真的很想跟那位姑娘结婚,但是显然现在是不可能了,他把到中国来攒下的他觉得很不错的女孩子用的首饰钗环装了个大包,跑到那姑娘家。他当然不是求婚的,法国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他又怎么会去连累自己的心上人,他只是求那家人如果愿意的话,就等他一年,这些东西算是他求婚的礼物,要是一年后他不能回来,就把这些东西卖了给姑娘做嫁妆吧!如果不愿意,这些东西就算是对他这两年来给这一家人添的麻烦的补偿。

弗朗索瓦没想到他的行为换来了一顿爆打,那姑娘抡着扫帚把他狠揍一顿,揍完了嚎啕大哭:“你当我是什么人!收了你的东西,我又怎么会嫁别人?”

于是许阳在大江参加的第一场婚礼,居然是一个洋鬼子跟一个船娘的婚礼。其实也不能说是船娘,只是船老大的女儿而已。这船老大拥有的是一条很不错的画舫,租的人也大多是文人骚客,起码也是算是个做生意的,所以这家人真不算穷人。而弗朗索瓦娶的这个最小的闺女根本从来不在船上干活儿,甚至还是上过两年女学的,只不过是上的是一年八两银子的普通女学。这位石姑娘跟弗朗索瓦举行婚礼的第三天,便告别了父母,同弗朗索瓦一起上了船。

那场婚礼说不上豪华,婚礼的气氛甚至有些压抑。

谁知道石姑娘这一去,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可是弗朗索瓦对他家真的够意思了!这两年石家怎么对他,他对石家又是什么态度?所以石家一家虽然对他的身份有些犹豫,可是真的想找个比这个欧罗巴人更实心眼对自己家女儿的太难了。

石姑娘真的跟许阳YY的一样,白肤**大屁股,性格开朗嗓门大,关键是个子不是一般的高,许阳估计至少有一米七。她这样子根本就不符合大江人的审美。劳动人民或许喜欢这样的姑娘,可石姑娘读过书,怎么会愿意嫁个不识字的粗人?可读书人有几个不计较她家开画舫她又长得这么壮的!所以弗朗索瓦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至于远渡重洋?哼,不就是坐个更大的船么!姑娘我从小在船上长大的,有什么怕的!反正欧罗巴人只能娶一个老婆,就算他妈不喜欢我我也不怕。当然弗朗索瓦也是真爱这位石姑娘,所以中式婚礼之前带她跑到扬州唯一的一座教堂接受了洗礼,在婚礼之后又去教堂举行了在上帝的见证下的神父主持的婚礼。这样即使回到法国,这场婚姻的正当性也是没人可以质疑的。

许阳感动的要死,不管是弗朗索瓦还是他的妻子一家,都颠覆了他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他这几个月来的压抑感也因为这场婚礼散了许多。许阳回忆着录出的笔记已经有三本了,主要都是化学跟物理知识,这两样他已经好几年没接触了,忘的最多,所以赶紧把残留的整理出来。他这几天开始零零散散的记录了一些高等数学的知识,毕竟数学是理科的基础……当然世界史很重要,他把许阳记住的世界史上这些年重大的事件都按照年代记录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许阳非常明白这一点:自己的字写的再好,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为大江增加个大书法家;四书五经读的再棒,等考上进士起码要十几年,自己那两下子最多也就是不做个贪官罢了!这对于处在整个世界突飞猛进的十八世纪末的几乎原地踏步的大江来说真是没什么意义……

对于大江的前途,许阳觉得两眼一抹黑,他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后来他求弗朗索瓦费了好大劲儿从外地弄来了一点鸦片——期间被弗朗索瓦警告了无数次这东西绝对不可以吸——装在小盒子里面,写了一封信,信里概述东印度公司的情况以及鸦片的危害,还稍微提了提欧洲的产业革命,并附上一张罂粟花的写实图片,最后狠了狠心,把清朝的鸦片战争的情况以及后来的近代史也改动了下写了下来加到了信里面。然后把信封了几道火蜡,跟鸦片一起放在个锁的严实的小匣子里年前随着上京的送年礼的队伍送给了林如海。

许阳这个人,还是有点随遇而安的小市民的心理的。他送出了信,虽然依然不安,可是却还是松了一口气:林如海之于他就像高山一样只能仰望,真的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实的依靠,许阳总觉得,他的舅舅是最了不起的舅舅,一定比他有办法的不是么?!

许阳哪里想到,林如海接到这封信的第二天就起了一嘴的燎泡,半个月瘦了一圈儿,头发迅速的白了小一半儿;后来赶个休沐日到许子清家,把那封信隐去了许阳改编的鸦片战争那几张纸,只把信里有关鸦片的危害以及东印度公司的情况还有工业革命,周边孟加拉等国的现今状况那些拿给了许子清看。有人倾诉与分担,林如海总算稍微放松点,回去勉强睡了个囫囵觉儿,只是这回又轮到许子清失眠了!

自古以来,泱泱华夏一直自诩天朝上国,大江的官员哪里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国家不止会被临近的游牧民族觊觎,便是万里之外的弹丸小国都能把大江当做一块儿肥肉想来啃啃?而且那些国家的科技竟然早就把大江甩出去了十万八千里!林如海跟许子清都不是蠢人,也不是那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迂人,科技带来的是生产力的飞速发展,而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带来的一定是国力的迅速强盛,这一点他们是非常清楚的。

此时的大江,外有群狼环伺,内有昏君当朝,勋贵纨绔醉生梦死,文人清流仍以为天朝上国无人能比。许阳的焦虑是知晓大势的焦虑,而他的舅舅跟堂叔,则是面对眼前问题无从下手的局面的焦虑。

过了年儿,许子清终于下定了决心,为自己的三儿子捐了个七品的官儿,又上下活动了一番,许郊被外放至广东新安县为县令。离京前的那个晚上,许子清把这个最像自己的儿子叫进了自己的书房,与他谈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