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许阳心情好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还是有了一点儿赚头。虽然中国流行盗版,但是毕竟这几样东西对工艺的要求都是相当高的,而样板又少,想盗版也得有人给他量啊?所以目前为止还没人跟风,因此几家生意人都大赚一把。生意人之所以是生意人,会做人是肯定的!于是许阳家又多了一张豪华的台球桌儿,还有一套象牙球儿以及两个枫木球杆两个个橡木球杆;保龄球道不可能再铺一条,于是那木材商人很是知趣的送了两个八十两的银元宝过来,好大好闪亮;文具铺子跟许阳实在是太熟了,再说羽毛球就是一筐值几个钱啊?不过老板还是很知趣的把许阳放在那里代售的字儿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中人费也减了一半。

许阳嗨皮极了,一扭头就把那套新的台球桌搬到花园儿靠南的另一栋房子里,额呵呵呵,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妹妹带着一群姑娘跟我抢台球案子了。

发了财心情快要爆掉的许阳,决定趁着太阳好去逛街。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捏出四五个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塞进荷包里。溜达到了许太太那边打了招呼,出了仪门,叫小厮给他牵马来。

不一会儿就有马房的男仆给他牵了马来,另有负责出门伺候许阳的两个小厮,和顺跟二喜也赶了过来。

许阳经常出门,身边总要有小厮跟着啊!过去在林家跟着他的都是林家的仆人,毕竟他们对扬州熟。可是林如海走的时候把男仆都带走了,只给她女儿留了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因王嬷嬷的儿子正好来探望母亲,林如海索性赠了二百两银子,让王嬷嬷跟儿子回家享福去了。反正林黛玉跟着许太太,也不需要非弄个老人儿在身边提点了。等一大家子搬到新宅子,要处理的问题一堆一堆的……许阳出门的随从就是其中之一。许太太来的时候哪里想到会赚个儿子?所以带的下人一共才十几个,且其中中仆妇居多,只有三个成年男仆打理外面的事情。

最后没办法,赶紧叫管家回镇江把他的小儿子跟另一个下人的儿子给接过来了,俩小子都不大,全都十一二岁,原本留在镇江跟着他们爷爷奶奶看老宅呢!这下子真是意外之喜了,年近五十的刘管事跑的比十几岁的小子都快,一溜烟的搭船回了镇江再带了儿子跟另一个小子回来,一共才用了五天的功夫!

一问名字,一个叫和顺,一个叫二喜。许多家庭喜欢给下人起配套的名字,不过许府不全是这样的。比如你原本的名字叫李狗剩儿,那是得改个,不然太难听;尤其这年月的女孩子大多没有名字,那给几个一起进来的小姑娘起几个配套的名儿是顺手的事情。可原本人家的名字就过得去,就为了主人叫着方便就给改成什么桌椅板凳的,那也太作践人了。

许太太听到名字便跟刘管事笑道:“和顺和顺,一生都和和顺顺的,多好。我记得你家老大的名字是叫和平吧?那还是你父亲给起的呢!起的更好,中正平和,才是做人之道……那孩子书也读的好,若不是脱籍出去的,便是考个秀才也没什么难的。”

刘管事却想得开:“我们这样的人,原本能被放出去就是主人宽厚了,虽三代才能科举,可他有地有房有儿子,还有什么不足的?我当日逃荒过来,被老爷收留,能活着就是福气了!如今儿孙满堂的,都亏了老爷跟太太慈善。”

于是许太太便给了两个孩子每人一个小银锭儿。让刘管事把他们带下去教一阵子,一个月后便给了许阳做小厮了。

许阳头次看到这俩小家伙觉得胃疼极了,这俩孩子的年纪够初中没有?在家里一群初中小萝莉给我端茶倒水,出了门两个小学生给我牵马缀蹬,这也腐败的太过头了吧?泪啊,这才一年,自己就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堕落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古代纨绔了,我的穿越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不过什么事情都是习惯成自然,许阳如今带着俩孩子出门真的一点儿不适感都没有了——对他们好点就是了,不用他们他们才会郁闷死了呢。

东关街许阳来过好多次的,此时还没入冬,天气稍微有点冷,可是街上的人是不少,不愧是扬州最繁华的商业街,真的是卖什么的都有。许阳正溜达着,前面一个头戴四方巾的壮汉牢牢的吸引住了许阳的目光,这年月的人没后世高,许阳又是在扬州,最近又长了点儿个儿,快一米八了。他的身高在这里真是够高挑了。可迎面走来的这个人即使许阳在马上也觉得高,实在是高,目测足有一米九,好吧,吸引他的并不是身高,而是这个人脑袋上四方巾下面露出的金色卷毛儿。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许阳来了这里也有半年了,总明明都是黑发黑眼,却是不是的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倒是乍一看见这么个金发碧眼鹰钩鼻的老外,却觉得隐约有了后世的感觉:帝都的老外满大街的走啊!

这么一亲切,许阳的眼神儿就挪不开了。说真的当日在帝都,就是看到裸奔的,许阳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盯着,可是真的现在太少见到老外了,遇到的那几个都是欧罗巴匠人什么的,打扮的也比较正常。冷不丁一看到这么个打扮的让人嘴角直抽欧罗巴裔的老兄,顿时忘了礼貌,只顾着看了。

那老外也真是个好玩的人物。他个子本就高,偏入乡随俗穿了身蓝色的锦袍,问题是估计他手头并不是特别宽裕,也可能并不了解这边定制衣服的地方,所以这身衣服显然是成衣店里直接买来的。说老实话江浙这边的人就是后世也不算高,更何况几百年前营养相对较差的时代?而且大家知道的,欧罗巴的大部分男性都是以壮硕为美。尤其喜爱**晒肉……看看人家的著名的雕塑,什么思想者啊什么投石者啊,哪个不是一身的肌肉疙瘩?就是日常生活,不能**,中世纪以来欧罗巴多国的男人也有穿紧身裤的习惯……

哦,话题扯远了扯远了。这里要说的就是风俗问题,咱们华夏的男子喜欢衣带飘飘,但是欧罗巴的男人更喜欢穿紧绷绷的衣服以显示身材。而许阳遇到的这位老兄,显然是很为自己的身材骄傲的,于是一身锦袍本来就短,只到小腿肚子,又贴身,绷的紧紧的硬是能看隐约衣服底下的胸肌的轮廓!而锦袍下面走路就会横出来的大腿也是紧绷绷的裹着绸裤(具体轮廓大家可以想象《风云》漫画里步惊云穿长袍的感觉!),更坑爹的是带着一顶四方巾,还留了两撇佐罗似的小胡子!明明挺帅的一金发碧眼壮小伙儿,配上这身让人抓狂的打扮,尼玛,实在是太伤眼了!

这金发老外也感觉到了许阳的目光,抬起头冲着许阳咧着嘴就笑:“溺豪!笑碰友!”许阳嘴角抽了抽,果然阴平阳平这些东西无论是哪个年代的非中国人都能学的让人抓狂。但还是礼貌的点点头,从马上跳了下来:“你好,远方的朋友。”

弗朗索瓦罗什舒亚尔是个很有趣的家伙,他自称自己出身于法国的大贵族家庭,关于这一点许阳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不是完全不信的,毕竟贵族这东西在欧洲确实多如牛毛……当然这时代的中国也一样。不过,大江比同时期的清朝要开放的多,而对欧洲的态度更接近于明朝,基本上大江的子民是把欧洲人当做蛮夷的。这倒是不奇怪,历史上除了清朝,中国的任何一个朝代都是牛逼哄哄不把欧洲人人放在眼里的。所以许阳带着洛朗索瓦在一家茶馆就做的时候小二并没有因为他带了个外国人就更加礼貌,另眼相看倒是有的,不过那是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许阳的另一个表姐在法国生活,连带着许阳也被灌输了一脑子的欧洲最美丽的语言就是法语的理论,许阳的法语还是过的去的,毕竟有个法国瓤儿的表姐,从小就学法语了,也在小姨的赞助下去法国玩过几次。因此跟洛朗索瓦说话虽然有点吃力,但是还是基本可以交流的。

洛朗索瓦因为是家里的幼子,并没有继承权,他的妈妈为他着想,便想让与一位有钱的小姐订婚,可是他妈妈看上的那位小姐的脾气实在糟糕也就罢了,偏偏长得又像个男人,嫁妆倒有三万法郎。洛朗索瓦实在不乐意,可是他妈妈发了狠心,跟他说如果他不同意那么连准备私下给他的自己的嫁妆之一,一个小庄园也要全都留给他大哥。净身出户跟娶一个长相脾气都比男人还男人的有钱老婆之间,他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哪个更糟糕。于是便偷拿了母亲梳妆台底下底下藏的二百多个金路易,溜上了到远东做生意的商船。

这个叫做洛朗索瓦的法国小伙子现在也不过二十一岁,到中国却已经两年多了。他骨子里很有些法国人式的不顾一切的浪漫,去年来到扬州,在游船上谈生意的时候恰好遇到船老大的闺女给父亲送饭,于是便对那姑娘一见钟情,再不肯离开扬州了,穷追猛打了快一年,期间被船老大,老船娘跟姑娘本人打了无数顿,最近上门的时候人家终于允许他进院子说话了……

洛朗索瓦也是憋的狠了,在中国他过的蛮开心,虽然思念故乡,不过一想到那个据说长了胸毛的差点成为他未婚妻的小姐,刚露头的思乡之情就立刻缩了回去。更别说他那个有半打儿情人的妈,眼里只有钱的哥哥和整天只知道参加舞会快三十了不嫁人的姐姐,实在是让他离开了想念,真见面了又头疼……

到中国这么久,同船的法国人早就回国了,没回去的也都不在扬州,身边认识的只有几个英国人,俩葡萄牙人还有一个德国佬,学中文学的欲仙欲死,谁料想今日在街上随便跟人打了个招呼,竟然抓到了个会法语的中国人?太高兴了……他本就开朗,又憋的很了,一时滔滔不绝把自己的底细倒了个清楚,除了他妈有半打儿情人的事情,连他哥哥每天晚上要把当天收回来的金路易擦擦洗洗都跟许阳交代了。

许阳听的欢乐极了,中国人讲究含蓄,这个时代的人更是喜欢说一半儿藏一半儿,憋得他难受死了。相比之下这个爽朗的洛朗索瓦就太好玩了!他哥哥真的不是葛朗台的原型么?长胸毛的未婚妻,真是太苦逼了……难怪他隔三岔五被打还是锲而不舍的去船老大家求婚,什么样的姑娘也比长胸毛的那个强啊!只是大江朝的人很是看不上番人的,这家伙又这么爱好秀肌肉,吓也把人吓跑了啊!说真的他这个模样现在居然能让人家姑娘家的父母放他进院子,看来确实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只是不知道那姑娘长得啥样子?按欧罗巴的审美,一定是**肥臀皮肤白……许阳一边听,心里一边YY,别提多开心了。

谁知聊着聊着,一个熟悉的词汇落入了他的耳中,顿时,许阳如同兜头被破了一盆冷水,所有的兴奋都消失了。

再谈不下去了,许阳简单的问了如今欧洲的一些情况,便说有点事情,跟洛朗索瓦告了别。站起身茫然的往茶馆的外面走,只觉得头嗡嗡的响,他没注意到自己牙齿也被咬的咯吱吱的响,洛朗索瓦看他的样子不对,又追了上来,问他:“许,你真的没事么?要不要送你到医馆?”

许阳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他:“现在,多少年,我是问你们的纪年方式?”

洛朗索瓦脱口而出:“一七九零年啊!”

许阳道了谢,又说自己没事,咬着牙向茶馆外走去,在另一桌坐着的小厮看他脸色不好,赶紧追了上来,也不敢让他骑马,只牵了马慢慢跟在他身后。

许阳回到家正好赶上中午饭,可他实在不舒服,一回屋就躺在**开始发呆。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虽然他早就知道扬州有很多外国人做生意传教,可是他还是不自觉的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跟原先世界历史进程完全不一样的架空世界……可是他却忘了一点,这个世界与他所在的世界发生差异的拐点是100年前的三藩反清的结局,可是,中国的历史存在拐点,别的国家的历史虽然因为蝴蝶效应有了一些差异,可大体上却依然沿着他所知道的轨道前进着。他今天所以这么失态,是因为他从洛朗索瓦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让他憎恨而又恐惧的名字:东印度公司。

东印度公司之于任何一个懂点历史的中国人来说都不陌生,一场鸦片战争足以让所有的中国人牢牢记住这个臭名昭著的殖民公司。洛朗索瓦提到这些年东印度公司因为前些年拿到了孟加拉的鸦片贸易的独占权,疯狂的向周边国家输出鸦片……当然,这其中的目标包括中国。

许阳的脑袋嗡嗡的响着。他以为他来到了一个相对幸福的世界,在这个时代,却没有满清的猪尾巴,不用向异族卑躬屈膝,不用眼见着自己的国家越来越落后越来越没有骨气,多好!可是没想到,有些历史变了,可是依然有些历史,势不可挡的准备袭来。

许阳病了,他出门的时候穿的不多,在茶馆里坐的太久了,然后又惊出了一身汗,又吹风慢慢走了一路,回到家里又没换衣服也不吃饭,等到晚上桔子觉得他必须吃饭,敲了半天门没人回话,实在不放心,不顾许阳过去的禁令走进卧室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在**烧的不省人事了。

许太太吓坏了,赶紧的请了大夫来,大夫说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热,可是明明灌了药,烧也退了,他却依然迷糊着,胡话一直不停。

“不做亡国奴,不做东亚病夫……”他的口音是很有北京味道的官话,说的话虽奇怪,但是却也能听懂,许太太被他的话吓到了,严令丫鬟们不准乱说,也不许人告诉林黛玉许阳病了的事情,只说少爷出去累了,睡了,自己心急火燎的跑来陪在许阳的床边。

许阳年轻,身体也好,并没有多大的问题。只是一下子惊着了才会说胡话,所以第二天一早便神清气爽的醒过来了,一睁眼,却正好看到许太太趴在床边抬起头,满眼都是血丝,鬓边似乎也多了几根白发。许阳这才隐绰绰想起昨天自己似乎发烧了的事情,十分的内疚,看许太太看着他也不说话只刷刷的掉泪,越发受不了了,一下子坐起来便搂住许太太:“妈,你别哭,我没事了,我以后再不吓唬你了……我真的没事儿了……”

许太太也一把搂住许阳,伸手狠狠的捶了他几下,这才放声大哭:“你这个小冤家啊!你是想要我的命啊!前半夜一直在说胡话,娘怎么叫你都不肯醒过来……老天爷啊,你干脆直接把我的心掏出来算了,这样子一下一下挫,我实在受不了啊!”

许太太这辈子,真的就没快活过几天,老了老了,忽然又得了个儿子,孝顺又贴心。她觉得许阳的到来对她而言就像一场意外的美梦,而许阳忽然这么莫名其妙的倒下了,那么魔疯了一般闹了一夜,许太太就觉得,是不是到了美梦梦醒的时候了?所以当许阳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真的完全失控了。

许太太抱着许阳,边数落他边哭,说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许阳愣愣的搂着许太太,呆住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什么……

是的,可能是因为雏鸟心理,他对林如海,对孟姨娘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与依赖,对林妹妹,更是因为那本书的缘故很是疼惜。唯有许太太,他虽然对许太太很好,很孝顺很乖,可心里,真的并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母亲,许妈妈在他的心中,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他乖巧,孝顺,可真的,有很多东西太过表面了。

可是就在这一刻,看着眼前哭的泪人一样的许太太,许阳忽然清晰的感受到了一个他过去没有认识到的事实: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为了失去他而没办法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人,一定是许太太。

许阳轻轻的拍着许太太的后背,让她慢慢缓过气来,他轻轻的低头对许太太说:“妈,我会照顾好你的。”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下来,像是在对许太太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会照顾好妈妈,照顾好舅舅,孟姨,还有小表妹。我们一家人,一定都会好好地……所以我们这个国家,也一定会好好地,一定会的……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的。”

在这个整个世界都风起云涌,迅速进步的十八世纪末,大江想要继续过去千百年来的习惯,自顾自的独善其身,缓慢前行,已经是不可能的。

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的一年半之后,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尽量不让许太太跟林如海失望,只是为了自己今后安身立命的许阳,隐约的有了一些模糊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