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辰最初愣了下, 很快回神,观察门口场景。

铁门被撞开, 成了两块废铁皮。上百万的车头面目全非, 足以看出她那一脚油门踩到底了。他眯了眯眼,没看到外面还有车。就她一个人?不管不顾冲进来,拿这玩意指着他, 她疯了吗?

黑漆漆的枪口抵着脑门,他揪着傅修没松手, 舔唇笑得放肆:

“疯女人,老子吓大的?”

弥笙缓缓动拇指, 扣动扳机, 一举一动都像镜头里的慢动作,氛围拉满, 神经紧绷。犀利的目光直视顾景辰幽厉双眼, 红唇上挑:

“我试试,能不能吓到你?”

语气冷静, 神态从容。握枪的姿势, 熟练的完全不像新手。话落,就作势要摁下。

“慢!”

保镖们急的满头大汗,相互使眼色,为首的笑嘻嘻讨好她:

“弥总别太上头, 我们今日不打算动真格。有话咱好好说, 好好说嘛……”

弥笙冷眼睨过去, 声音暗含警告:

“那就都给我站好不许动,别偷偷摸摸搞小动作。”

“是是是, 都站好!”

刚想溜的人定住不动, 偷摸的姿势都来不及收回, 像定格的木头人一样,滑稽得很。

顾景辰看他们那傻样,脸一黑,冷笑放狠话:

“杀了我,你也跑不了。我就不信,你愿意一换二。”

“怕什么,你有人,我后面也有人啊。”

谁?

顾景辰混这么多年,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这么偏僻无人的地方,弥笙如何能准确无误,踩着点似的赶到?瞧着弥笙脖子上晃来晃去的黑色钻石吊坠,再看傅修始终保护在下面的黑钻耳钉,眼睛一眯,是这个?

她说她后面有人,那么现在拿枪威胁他,迟迟不动手,是故意拖延时间,等人支援?

该死,他竟才反应过来。

当即放弃傅修,迅速去抢弥笙手中的枪,同时吩咐保镖们:

“别管我,干掉他们!”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弥笙任他抢枪,自己去拿那把早就瞄好的匕首。傅修也趁机起来,拉着她后退几步,将弥笙悄悄放到身后。他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骨架不算特别宽,但身体硬朗结实。手臂一拦,严严实实挡在她面前。

他忍着疼,目光死死盯着拿到枪的顾景辰,头也不回地问她:

“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弥笙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他抓着她,力道之大,男人宽阔的手,指骨泛白,手背青筋凸显。

他紧张她。

现在这个时代,生死面前,敢为你挡枪的男人,算得上稀有物种。

她淡淡一笑,用手指戳戳他手背,慢声回:

“不是我的人……嗯……已经来了。”

警察嘛,做事比较谨慎。她先冲进来,他们四面包抄,悄悄潜伏。

顾景辰拿着枪,方才一声令下,没有回应,他气得何止黑脸,那张面目可憎的面容都快绿了。

转头一瞪,却见几个手下背着手,身挺直,像挨训时那样。小心翼翼和他对视,朝大门那边使劲眨眼睛,用口型无声说:

“老板,那可是警察叔叔,我们不敢动啊。”

他们早就过了刀口舔血的生活,金盆洗手多年,有家有室。快四十的年纪,又不是亡命之徒,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拿命拼。何况,今天本来就说好,只给那小子一顿教训,不杀生。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状况,他们还没准备好如何应对警察就来了,哪还敢作妖。

看他们一个个低头看地面,顾景辰气笑了,不管对面制服人员的警告,嚣张仰着下巴,朝傅修开了一枪。

啪!

一道半米长的水柱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空气突然安静。

全场石化在原地。

水……水枪?

弥笙从傅修背后走出来,轻慢耸耸肩,笑得蔫坏蔫坏。

惊喜吗?刺激吗?

“你他妈玩我!”顾景辰咆哮怒吼!

警花姐姐一脚踹上去:“你他么闭嘴!”

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开枪,简直目中无人,目无法律,她忍他很久了!

一行人被押下去,傅修如释重负,蹲下去单手撑地。被刀扎过的肩膀还在流血,嘴唇发白,额头的汗一层又一层。

察觉身旁的弥笙也跟着蹲下,他吃力看向她,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的那颗黑钻。

他以为,得等他死了,她才会愿意看他送的东西。

没想到,已经戴上了。

这女人,还能再可爱点吗?

傅修失笑,红着眼眶看她漂亮脸蛋,眼底漫上薄薄水光。伸出胳膊扣住她白皙修长后颈,轻轻往自己这边带。

两人距离拉近,额头相抵。他闭上眼睛,喉结滚动,专注感受这一刻的安宁。

弥笙腰上别了一条深红色丝巾当腰带,正低头解下来,打算给傅修绑住肩膀。

结果一个不留神,被他捞过去贴贴了。

顿感无语,没好气道:

“弟弟,你还流血呢,救命要紧,别贴成吗?”

“我不是你弟弟。我,成年人,你知道的。”

……虚弱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玩暧昧。

弥笙看到他肩膀那处,衣服被血浸湿。她咬牙忍了忍,没推他。展开丝巾,一圈一圈绑好。

他微微发抖,绑的过程没喊疼。最后打结,低低闷哼一声。

自从他俩那啥,也不知道是她想多了,还是他戏多了,他总能让她往那方面联想。

面颊发热,她扶他起来,悄悄命令:

“你,别再叫了。”

他抱腰贴面,也悄悄跟她咬耳朵;

“有点疼。”

这撒娇的语气……弥笙手轻轻抖了下,板着脸强调:

“要很疼才行。”

“嗯……其实很疼。”

刀口那么深,血流那么多,当然很疼。

弥笙扶着他上自己那辆车,车头加固过,擦掉点漆,看着伤的重,硬件却没事,跟傅修的伤完全不一样。

他高高瘦瘦,身体结实硬朗,很重一个人。好不容易扛到车门那,她手抵着车门,忽地微微怔住,低头去看紧紧攥住她腰的胳膊。

身后有重量压下来,却并不沉,是傅修的脸,埋在她后颈。

空旷破旧的老工厂,四处有风灌进来。混着他沙哑微颤的声音,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字一句说:

“拜托你,让我抱一会。”

弥笙感知到他微凉鼻尖,沿着她后肩线游走每一寸,伴随着更柔软的触感。她当然知道,那是他的唇。亲昵又虔诚贴着她,悄然落下的吻藏着无限温柔缱绻。

傅修不肯松手,嗅着她的味道才感到心安,轻声说着心底的秘密:

“之前的话,不是真的。弥笙,我爱你,我在乎你,在乎死了,死也不后悔认识你。”

他背着她,肌肤相贴,温热气息携风轻拂,上下滚动的喉结滑过耳侧。弥笙一动不动,忽然感受到脖颈间湿润一片。她抿唇,淡淡道: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说爱。大言不惭,少说点话。闭上嘴,省点力气,你不会死的。”

手搭上傅修手背,将他推进后座,然后关上车门。自己去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她偏头看一眼染红肩膀的血,转动钥匙点着发动机,嗓音微沉:

“爱一个人不是靠嘴说说,用你余生,证明给我看。”

他歪在后座里,脸色和嘴唇开始泛白。手乖乖揪着安全带,侧头注视前方,哪怕只看得到一个侧脸也觉得满足。模模糊糊大概听清她说了什么,无意识咧嘴笑,开心地答应:

“好,我活多久,爱你多久。”

弥笙:“……”自带情话Buff还是怎地?

之后的事情他基本不知道,一觉醒来,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明白自己在医院。周围很安静,他睁开眼,才发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屋里只有他一个人,门外走廊有声音。一问一答,听着像在做笔录。约莫十分钟,外面的人进来了。

弥笙换了衣裳,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脖子那颗黑钻石依然还在。很温柔的感觉,不,她一直很温柔。

门口的警官见他醒了,心电监护仪数据平稳。医生也说,伤势不致命,便问能不能做笔录。

“可以。”

然后看弥笙,虚弱地用被子外的手指拍拍床沿:

“你坐过来些好不好?”

刚醒眼睛还不能适应头顶白炽灯光,她站在床尾,他压根看不清她。

弥笙睇他一眼,抛去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不怎么乐意,但想想他的伤,还是算了。慢悠悠过去,坐下,凉凉道:

“要求还挺多。”

“迟早还给你。”

弥笙不太懂他这话意思,略一蹙眉:

“什么?”

“你的要求,可以更多,随便提。我还年轻,有大把时光,一一实现。实现不了的,还有下辈子。”

“你够了!”

这张嘴真的是,太不要脸了。

顾忌警官在场,弥笙给他留点面子,安静坐一旁。

“好,那就现在开始。傅修,20岁,今日被顾星辰挟持。你知道,他为什么绑-架你吗?”

“知道,顾星辰喜欢的女人之前对我表白过,虽然只是一场乌龙,那女的说她认错人,但是顾星辰认定是我,像条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

“也就是说,他针对你很久了?”

“嗯,跟踪了我很长时间。还拿我父亲的命威胁我,要我听他的命令陪酒。我做不下去,他拔了我父亲的氧气管,人没了。失去拿捏我的筹码,他渐渐没什么耐心,应该也是因为如此,才想直接杀了我。”

警官一顿,抬头看向他。

这人有些奇怪,被绑架,但是从绑架现场开始一直到这会,在他身上,就没感受到过害怕。说父亲死了,语气平静,神色寻常,没有丝毫悲伤。他的情绪几乎一直是冷淡甚至冷漠,只有在面对床边的漂亮女人,才有点人气。

“所以,你认为顾景辰绑架你是要杀你?”这点和那几个绑匪大相径庭,他们那边的说辞是戏弄一下,顶多打一顿。故意伤人和故意杀人在量刑上有很大差别,需要慎重一些。

傅修嗯了声,笃定地说:

“他就是要杀我,我要告他杀人。警官,你不用觉得我麻木很奇怪。被压抑久了,身边处处是深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我一开始也害怕,时间一长,渐渐习惯。落到你们普通人眼里,成了异类。我也不是自己想要这样,是被他们逼的。”

监护仪上的心跳频率越来越快,他红着眼,声音含恨: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要受这么多无妄之灾。只因为他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生命,糟蹋别人的命运?我才二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凭什么要去卖身,一辈子不干净?他不是想弄死我,行啊,尽管来,我想看看,法治社会,法律能不能治得了他?”

他豁出性命,一定要顾景辰得到该有的下场。他不放过他,那么,他也不会放过他。

来之前,警官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知道这个小男模差点被迫下海,要不是遇到弥笙,可能真的被押下海。这么年轻,肯定也会害怕。

他被他说得带动了情绪,安慰道:

“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人,你可以放心。”

傅修一脸感激:

“我相信你们。”

说完那句热血的话,警官又冷静了,不自在清嗓子:

“咳,好。我还有几个问题,按照你的说法啊,你一早就知道顾景辰针对你,为何还会被他抓住?而且,你跟弥总之间还提前准备好了微型监听器。这次绑架,是否是你故意为之?”

傅修心中冷笑,法律不会偏颇,但人会。他看弥笙一会,激动的心慢慢平复,条理清晰地说:

“警官没去查吗?我躲了啊,躲了一个星期还不够,是要我饿死在公寓里才行?监听器是我跟弥笙的定情信物。我跟她第一天好上的时候,就送给了她。并不是被绑架前一天送的,只不过这次正好用上了。我确实知道顾景辰要对我不利,也尽量躲着了。可人不能躲一辈子啊,我得吃饭,得出来买包烟,还想买束花送给心爱的女人。出来前,我也想着,这么多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没准就这么算了。哪里知道,顾景辰非得把自己的气撒我身上找我麻烦。他太坏了,只因为追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想杀人泄愤,这种人严重危害社会,应该严惩才是。”

讲了这么多,心爱的女人默默削好一个苹果,递到他嘴边,问:

“吃吗?”

傅修腼腆一笑:“你吃,剩的给我就行。”

警官:……是否过于做作了些?

他悄悄看弥笙脸色,清冷漂亮的女人小口咬着苹果,一脸漫不经心。但她坐在这里,挨着傅修,已然表明了态度。

顾景辰确实给了很多钱疏通,可是若这个女人掺和追究到底,这事不好办。

绑架确之凿凿,按他们的说辞和手里证据,构成杀人未遂罪的可能性很大。

傅修的说辞没什么可挑剔的,配合度也高。弥笙直觉差不多了,接下来自有律师接手案子。垂眸问他:

“累不累?”

“累。”

警官笑着起身:“那你休息,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

确定人走远,弥笙关上门。转身回屋里,揉揉肩膀和腰,淡然开口:

“顾景辰有门道,你身后也有人。”

她神色倨傲,眉眼冷艳,轻哼一声:

“这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说完这些,脸上表情慢慢淡下来,终于认真看向傅修,语气很不满:

“如果我今晚没去,你现在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也是才知道,顾景辰这人,有点狂躁症。一旦失控,非常危险。

傅修望着天花板,诚恳道歉:

“我错了。”

“哪错了?”

“哪都错了。我以为你没那么在意我,以为你玩玩就算了。”那么,等多少天都一样。还不如在自己发馊发烂之前,把事情解决。死之前能抓住顾景辰把柄,并且把这把柄交到她手里,比闷死在家有意义多了。

“所以你就出门送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出门,是想去找你。”他有想过去找她的,不一定要见面说话,就是想看看她。

“奥,那我是不信。”

“半路得知一个消息,怂了。”

“什么消息?”

“秦篓说,是赵总送我进的米夏。”

傅修其实很嫉妒赵逸明,那个男人,可以跟她光明正大坐在一起,能当着满桌人的面理直气壮赶他走,也可以一声不响把他送到她手里。

他以为,这些是他自己争取得到的。到头来,仍然逃不过被掌控的命运。

那一刻,他没来由地害怕。

他怕之前的感觉都是错觉,怕她真的只是看中他皮相随便玩一玩。怕她误会他,怕自己在她眼中……不过尔尔。

弥笙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还敢爬床?”

他眼中有笑意,不太正经:

“你的床,我当然要爬。”

过了一会,他用指尖戳戳弥笙手臂,没去看她,郑重地说:

“我去找你,只为你,和别人无关。我不是听他命令,没有赵总,我也会找你。”

“赖上我了?”

“赖上你了,可以吗?”

弥笙顷身过去,拍拍他脸,指着一旁的医疗仪器,提醒道:

“先活下来再说吧,我可不让鬼缠着。”

折腾大晚上,她也累。

傅修自觉往里挪,这张病床很大,他俩都不胖,睡一起还能剩。

讲真,弥笙内心是拒绝的。她活了24年,没吃过什么苦。

所以,明面上也拒绝了。

挤一张床哪有回家睡自己超大床舒服。

这里是公立医院,但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仍然雇了好几个专业正规保镖守夜。

离开之前,傅修喊住她:

“弥笙,我才二十岁。”

“我既然活下来,就不会让自己平庸,不会让你丢脸。”

“你信我!”

这一次,弥笙没模棱两可,也没怼他,微笑道:

“我信你。”

他笑了。

眼里印着光,前所未有的期待明天。

傅修肩膀的伤做了缝合,住院一周拆线。

出院那天,风和日丽,天清气爽。

感受着外面的阳光,他忽然觉得,自己臭水沟一般的人生,也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干净的,温暖的,明朗的,混着玫瑰花香。

然后一切,从现在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