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眼看这美人,面对远宁王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前一刻还温婉可怜的模样,瞬间凌厉极了,一对弯弯如新月的眉毛,倒像是两柄杀气腾腾的镰刀。

再转脸面对自己时,又如初时面露娇羞委屈,变脸如变天。

美人千面,用在这儿,别有另一番滋味。

“远宁王是玩物”一句虽然低声,近前的几人也是能听见的。

信息量略大,而且酸溜溜的。

白昼没想到原主白景还跟皇后说过这种话,原来他自以为是猎人,却被鹰啄了眼。

书里写,皇后曾极得白景宠爱,没了孩子大概是两人感情的变节点。

难怪此时皇后,还是一副被娇宠惯了的模样,说话做事,无甚顾忌。

白昼缓而深的吸一口气,压住了一直想咳嗽的冲动,柔声道:“朕不是好好的吗,你今日这堕马髻好看,别因为生气,坏了妆容。”

上策,当然是和稀泥了。

此话一出,果见皇后面带欣喜,看向白昼:“陛下……从前数次都记不得臣妾发髻的名字,今天怎么一下子就叫出来了?”

因为我不是那个昏君呗。

白昼公式化的一笑,道:“远宁王精心照料月余,朕身子好多了,脑子自然也灵光了,”说罢,他指指中军帐,“进去叙话吧,别冻着。”

皇后脸上说不出是一股怎样的神色,像是高兴,又含着隐忧,最终化为一个梨涡浅露的抿嘴笑容,瞥了远宁王一眼,眼珠子都要斜到后脑勺了,随皇上进帐子去了。

正宫来了,闲杂人等退避,只留了布戈和晴露伺候。

晚膳是皇后自宫里带来的,据说一路上用小火煨着,看起来确实比军营里做得不知精细多少,白昼尝了,暗道只是表面花哨,味道不过如此。

可想而知远宁王在他每日膳食上,是下足了功夫的,味道极好,好得颇有几分熟悉感。

帐外的雪依旧在下,白昼自帐帘处往外望,眼看照这样下下去,明日都不用拔营了。

他正自出神,皇后突然轻步上前,从背后抱了他,把头倚在他背上。

布戈和晴露对视一眼,默默退出去了。

白昼被她抱着,浑身不自在。

他今年二十七岁,认识简岚鸢之前,没谈过女朋友,他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交女朋友,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吗;后来认识了简岚鸢,总觉得对他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在心里,不像是哥们儿兄弟之间那样大咧坦**。

这次,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异性抱着,刚才皇后骤然扑上来,他心思没在,反应过来之后,只想赶快逃开。闪念又想起她怀着身孕,不敢贸然激她。

正想找个什么茬儿不跟她腻歪在一个军帐里……

就听见皇后,在轻声抽泣。

“皇后这是怎么了……”

皇后没答,只是抱着白昼的手臂收紧了几分,低声道:“陛下,好像又清减了……”

白昼轻声笑,道:“出门在外,自然比不得宫里。”说着,便轻轻挣开皇后的环抱,转过身来。

还没看清皇后的脸,一阵轻眩袭来,紧接着头重脚轻,人向后摔去。

皇后慌忙想扶住他,白昼虽然清瘦极了,却并不矮,一副骨头架子都有些分量。

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哪里扶得住。

只是减缓了他向后摔的势头,随着皇后“哎呀”一声惊呼,两人一起跌在宽敞的卧榻上。

倒在榻上,白昼只觉得眼前所见皆扭曲,天旋地转,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索性闭了眼睛,努力平复呼吸,缓解眩晕。

忽然一只温热的小手,抚上他的额头,顺着脸颊滑到颈侧,渐而向下。

白昼大惊,强撑着坐起来,拉住皇后的手,道:“皇后!你……你……有身孕,不能。”

眼前的美人反而凑到白昼身侧,跪坐在他身旁,梨花带雨的浅笑,朱唇微启,凑近耳畔低语道:“臣妾问过太医,不打紧的。皇上……”说着,她拢上白昼的后脑,“两个月不见,皇上不寂寞吗?”

这副模样,原主白景肯定是顶不住的。

但白昼不是一个精虫上脑不管不顾的人,更何况,他对皇后全无感情。

不禁自嘲,要是让他做个昏君,醉卧花丛,声色犬马,可能还真的没有这个功力。

得跑!

脑子这么想,可不知为,身体里腾起一股热气,自丹田而起,不受控制的乱窜。

皇后的五官忽然也在眼前模糊起来,看不清晰,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

反倒是皇后见皇上直愣愣的看着她,以为他是动了情意,合身把他扑在怀里,就想亲上去。

正这时,军账外忽然响起远宁王的声音:“陛下,微臣该为您施针了。”

声音如春夜惊雷,一下子把白昼劈精神了。

接着,远宁王也不管礼数,挑帘就进了中军帐,看见皇上半撑在床榻上,皇后正伏在他胸前。王爷摆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垂着眼皮行礼,道:“陛下,龙体要紧,该施针了。”

白昼第一反应是,远宁王,我可太感谢你了。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不顾礼节就往里冲?

撑着身子坐起来,“嗒——”极轻的响声,一滴朱红滴在白昼袍子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白昼抬脸,鼻子下面两行热流。

他满脸困惑的看向皇后和远宁王,见皇后看他面带调笑之意,远宁王则是眉头皱得深了。

怎么……流鼻血了……?

……

朕不是!朕没有!

没有……欲求不满!

白昼突然想向远宁王解释一句。

王爷可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快步到皇上近前,从怀里摸出银针,顾不上君臣礼节,一把按住皇上,拉开他衣领,就把针刺在他心口的穴位上。

针刺下去片刻的功夫,白昼身体里那股不正常的热流像岩浆沸腾了,五脏六腑顷刻要被煮熟。

热流不受控制的往上窜,终于忍不住,白昼一口鲜血喷出来。

远宁王早有预料,淡定冷静的继续施针,皇后却吓得惊声大叫起来。

一嗓子,布戈、晴露,还有御前侍卫,都给喊进来了,众人皆大惊。

布戈脑袋嗡嗡的,像是脑袋里硬塞了个蜂窝又被远宁王一杆子捅了,刚才远宁王冷着脸就往里冲,还没来得及拦呢……

皇后吓得眼泪扑簌簌的掉,急道:“快!快传太医!把远宁王拿下!”

传太医是要传的,至于把远宁王拿下……几个御前侍卫刚要有所动作,被王爷眼神一凛,无人再敢动。

王爷不理皇后,用银针刺破白昼双手食指、中指指腹,挤出血来。

这期间,白昼觉得胸前闷涨异常,一连几口血漾出嘴边,都被远宁王及时擦去。

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王爷口述了一个方子,吩咐人即刻抓药去了。

白昼斜倚在床榻上,头晕沉沉的,心道:怎么穿书还穿出新毛病来了,从前虽然身子不济,也从来没呛过血的。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两名太医才踩着大雪,急切切的赶来。

皇后向其中一名太医急道:“李太医,刚才远宁王一针就把陛下扎吐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姓李的太医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气色极好,他曾是军医,因内外皆精,医术高超才入了太医院,此次是皇上御驾亲征,他当仁不让随军跟着。

李太医皱眉上前先向白昼行礼,而后跪下来为他诊脉。

片刻,他转向皇后道:“回娘娘,陛下吐血并不是王爷的过错,反而若非王爷施救及时,陛下现在,只怕要气血逆行反流,拥积入脑,轻则昏睡,重则……”

话茬儿到这里止住了——重则丧命,不用说也知道。

“只是……”李太医心有疑惑,“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气血逆行反流?”

远宁王看了皇后一眼,没说话。

皇后来之前,王爷的军帐中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封信,那信上只寥寥几字:“为何不依计行事?我来善后,你莫插手。”

何计?

稍一思量,简岚鸢便猜测,此事是指皇上的安危。

但他觉得皇上该是个明君之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昏君之姿,更不知道传信给他的是何人。

他不想被牵着鼻子走,去找皇上,正看见皇上孤身站在雪中。背影,有几分像是白昼,忍不住上前给他撑伞,结果皇上一句共白头,几乎让他失神。

在这人地两生的世界里,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太亲切了。

紧接着,皇后来了,她身上的香气冲了皇上。开始,简岚鸢只道是气味浓烈,皇上肺弱敏感,诊脉发现皇上脉象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躁动气。

只是淡得很,分不清是因为咳嗽又或其他。

直到他看见御膳里,有一道鹿茸汤……突然反应过来,皇后身上的香气隐含着依兰草的味道。暗骂自己识药的本事生疏了。

皇上因为银月蛇蛇饵的影响,总是夜间惊悸,自己一直在他的药膳里加了平淡情绪欲念的药,药量很轻,可他若是骤然在催1情香的刺激下,用了壮阳的汤食……

本就苍夷满目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冰火两重?

万没料到,那密信主人是要借皇后之手行事。

但简岚鸢可以肯定的是,军营里有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看向皇上,见那人被自己精心养护略有血色的脸又变得惨淡如一张白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没擦净的血痕,正微蹙着眉头,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迹发呆。

似乎是察觉到王爷的目光,皇上回了神。

“朕无碍,侍卫们退下吧,”皇上道,“李太医,刚才朕……吐血,吓坏了皇后,你给她诊诊脉,看有没有动了胎气。”

这话说完,皇上看向皇后,笑容和缓。

但远宁王看出了皇上眼底的冰冷,像春日暖阳下的寒潭,水面上盎然花开,潭底却冷彻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