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领命遵旨,请皇后娘娘坐下。

一番诊治,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把皇后两只手来回诊了三遍,老太医才跪下回话:“陛下,老臣……老臣死罪……”

白昼摆摆手,道:“李太医说吧,朕理会得。”

怎么皇上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李太医也就不再支吾,道:“老臣……诊不出娘娘的喜脉,但老臣随军日久,妇科生疏,还是请章太医再诊过才好。”

白昼没说话,示意老太医起身,目光转向皇后,像是在问她:还有必要再诊吗?

皇后冷着脸,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出了眼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叩头道:“陛下息怒,陛下为何怀疑臣妾……”

自白昼微笑看她时,她就知道,露馅儿了,但她不明白皇上是从何处看出不妥的。这个从前只知道风月无边的君主,今日目光怎么这样犀利。

白昼嘴角微挑,起身到床榻边,捻起皇后的下巴,冷笑道:“你当朕是傻子吗?”看着眼前的美人,半晌沉默才又淡淡回答:“你……没有一颗将为母亲该有的心。”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满含着悲悯。

是了,将为人母者,怎么会为了一时以思念的床笫之欢,置腹中胎儿的安危于不顾呢?退一万步讲,诞下皇子,她只会母凭子贵,地位更胜从前。

皇后的行为只有一种解释最合理,她并没怀龙子,倒想通过这次,得偿所愿。

帐中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一众人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皇后跪在地上,哭花了妆容。不用化啼妆,就一眼看出她哭过了。

晴露突然跪着抢上前,磕头急切道:“陛下,陛下疼惜娘娘吧,娘娘心里难过极了,您莫要怪罪,陛下御驾亲征走后不足一个月,娘娘就被查出怀了身孕,但……陛下被敌军掳掠的消息传到宫里时,娘娘又惊又急,心神恍惚才失足……小产了。”

听着让人动容,但是……

“前朝军中的消息,是谁传入后宫的?”

这也是远宁王想知道的。

皇上和王爷都看向皇后和晴露,但这二人只低头不语,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想这些后宫的女子们,一入宫门,院墙高隔,一个个如笼中雀,只能在深墙内盛开又凋零,日复一日,欲念深重,难免生出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白昼一时不忍心再逼问了。

但回想李太医的话,他虽然尚理不出远宁王那般清晰,也能想到皇后身上的香味不对劲。

白昼确实讨厌自己这副病恹恹的身子,他是想死,可他想好好的死,不想这样被算计。

于是冷了脸,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朕去查?”

皇后没说话,那小丫头晴露答道:“消息……消息在宫里都传遍了,奴婢和娘娘都不知道最初是源于谁口……”

话没说完,就见皇后身子一软,瘫在地上,昏过去了。

无论她真昏假昏,白昼心道这事暂时不能问了,逼得紧了,只怕得不到答案,还得弄出人命,线索全断。

轻咳几声起了身,道:“罢了,朕去远宁王帐子里,你们好生照看皇后。”

天已经暗沉下来了,雪还在下,军营中火把摇曳,雪花飘近,就融化了。

远宁王的军帐并不远,布戈要传步辇,白昼拒绝了。

“可您刚还吐血……”

他话没说完,皇上已经挑帘出了帐子,倒是远宁王,紧跟着撑开伞就追出去了。

在布戈的印象中,每次皇上和王爷闹别扭,皇上都是这副破罐子破摔,爱咋咋地的模样,要王爷去哄,最近的一次就是抽冷子的御驾亲征,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回又怎么了,为了皇后?

于是飘雪中,远宁王为皇上撑着伞,布戈在一旁跟着胡思乱想,他想把伞接过去,王爷向他摇了摇头。

果然是王爷情深啊……

雪已经积得深了,一脚下去,没到脚踝处,幸而靴子厚实,倒也不觉得冷。

只是自穿进书里来,三番两次求死不能,正如此刻踏雪前行,乍看洁白坦途一片,只有走过才知道,这一脚下去会陷多深,脚下是硌脚的石粒还是陷人的泥泞。

布戈知道他皇帝主子现在心情糟糕透顶,转头鸟悄的瞥了一眼王爷,王爷的目光,全在皇上身上,像是端详他脸色,又像是时刻准备着扶他,生怕陛下脚下滑了。

路很短,王爷的帐子没有中军帐宽敞,当然也不寒酸。

白昼脱掉披风,到碳炉前烤火,只言没有,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皇后的所为。

皇后,是前太尉文大人的女儿,如今文大人已经仙逝,皇后娘家,还有个大她近二十岁的哥哥,在朝里做右都御史大夫,名叫文亦斌。

书里对这位文大人着墨不多,只说他文采出众,才思敏捷,为人却低调,像是因为妹妹身为皇后,不想给他在朝里多惹是非,反观皇后恃宠而骄的造作,这二人倒是天壤。

“阿景,”白昼的思绪被远宁王一声轻唤拉回了神,“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片刻就回。”

王爷这回说话没算,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端着一只托盘。

帐子里已经只剩下皇上一人,估计是布戈召了皇上的眼,被打发出去了。

“这些事,你吩咐别人去做就是了。”白昼道。

王爷把托盘放在桌上,端起一只玉碗,先用热水温了,然后才端起砂锅,把药汤倒进碗里:“经我的手,才能放心,你这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说着,王爷把碗递到白昼面前,“趁热喝,免得坏了药性。”

只是喝不喝又有什么分别呢,即便缓解了今儿吐血的毛病,身体的其他病,也是治不好的。

但白昼看远宁王顶着简岚鸢的脸看他,就连盯着他喝药时的表情都像极了,还是接过碗来,无奈笑笑——当真心魔深重,聊以慰藉。

仰头把药一饮而尽,苦得砸了咂嘴。

伸手把空碗递给远宁王,见王爷看着他出神,疑惑道:“怎么了?”

王爷接过玉碗,他每次看见皇上喝药的小动作和白昼是相似的,就会想他。

“你想要尧国的天下,朕……可以给你。”白昼说,他看着远宁王的眼睛,就像是看着简岚鸢。

远宁王愣了,这是皇上第二次说这样的话,并且这一次,他在皇上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

“阿景最近怎么了,从前你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虽然只相处几日,远宁王确实觉得,皇上突然变了。他从前偏执、并且掌控欲强,不顺心时就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子,无所不用其极的要他在乎的人证明心里有他……

可如今像是一心求死。

“你又为什么不想活了?”

“朕……”

白昼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惊诧于王爷的敏锐。左思右想,他终于说道:“朕……想见一个人,但大概,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远宁王显然没想到,皇上的理由这么的……多情善感。

“他死了?”

白昼摇头:“没有,但我……找不到他了。”

远宁王把玉碗放回托盘,又拿起一顶小盏,用银筷子夹起个乌溜溜的东西,递到白昼嘴边,白昼脑子没在这,以为是药,张口就吃了。

“甜吗?”王爷微笑着道。

确实。

不知是什么蜜饯果子,入口微甜,晕散出一股花朵的清香,掩盖了嘴里药的残苦。

“所以陛下要好好活着,总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王爷笑得很淡,却很暖。

是吗……

白昼心里想着,目光瞟向王爷的桌面的鹿皮垫子下面,刚才他偶然在那瞥见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来自于扶南的一位重臣。

信该是这一两日收到的,不知为何没烧,但王爷肯定是看过了,大意是:他们猜侧王爷至今未娶是因为不敢。王爷身为尧国的异姓郡王,根基不稳,锋芒太露,容易遭天家忌惮,是以连娶妻生子都不敢,叹他今日风光,明日许就登高跌重。又劝他不如同扶南联手,助他夺位。

想到这,白昼招手让远宁王坐下,问道:“你觉得……涂阿伽怎么样?”

男人之间,直言问一个女人怎么样,意思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远宁王刚坐下,又惊得起身跪倒,道:“微臣在扶南宗王面前的话是真的,确实发下宏愿,尽心辅佐陛下,一日不把陛下的身体医好,就一日……不娶亲。”

“那你有过心上人吗?”

远宁王看了皇上一眼,闹不清他这是要闹哪样,试探?吃醋预警?对于远宁王和白景的关系,他一直记得当初白昼给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句信息。

见他不答,只是呆愣愣的看着自己,白昼也反应过来了,按照书里,远宁王无论几分真的,几分装的,该表现得对自己深情才是。

认定问不出实话的白昼“咳”了一声,道:“朕只是想和你谈谈心,你我相识不过四载,你来都城之前,有过在意的人吗?”

那我上哪儿知道去……

简岚鸢挠头。

他见皇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弯弯含笑看着自己,神态像极了白昼,恍惚间心头一热,答道:“微臣有一挚友,也已经……找不到了。”

倒成了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白昼不知他是否是为了迎合自己这样说的,转念一想,王爷确实曾经提过有一位好友。

风光背后也总是有辛酸的,想到这,白昼倒上两杯热茶,端起来碰了一下,道:“快起来吧,没有别人不用跪了,”说着,把一杯茶交到王爷手上,:“你若是有心寻他,朕准你张皇榜寻人就是了。”

只见王爷先是一愣,而后苦笑摇头:“他不在这个世上。”

死了呀……白昼叹惋,啜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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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朕好想他,可朕找不到他了。

远宁王:好巧哦,微臣也是。